默克公司HPV疫苗佳達修因中國低價疫苗衝擊由盛轉衰（MRK）- 彭博社

2018年，一名中國女性正在接種九價HPV疫苗。

攝影師：ICHPL Imaginechina/美聯社圖片

默克公司首席執行官羅伯特·戴維斯已厭倦談論中國市場。

在2月的財報電話會上，他接連回應了有關該公司HPV疫苗在華需求暴跌的提問——這款預防致癌病毒的疫苗曾是默克業績增長引擎。最終他忍無可忍：“我們需要理清中國市場的狀況，“他表示，“在此之前，我希望這個話題從討論中消失。”

但他的願望恐怕難以實現。

隨着這家總部位於新澤西州拉威的公司準備在4月24日發佈新財報，默克的中國困境依然無解，即便斥資40億美元與中國夥伴合作也未必能扭轉局面。

“中國問題本不該佔據如此多討論，但它已演變為信任危機，“BMO分析師埃文·西格曼指出。

自2022年起，佳達修疫苗推動默克實現兩位數增長。能負擔這款高價宮頸癌預防針的中國富裕人羣爭相預約接種，興奮的戴維斯曾向華爾街承諾，到2030年該疫苗年銷售額將激增近60%至110億美元。

但隨着中國對其最暢銷HPV疫苗的需求枯竭，這家美國企業市值已蒸發逾800億美元。默克將原因歸咎於中國經濟下行及反腐行動的寒蟬效應。但該公司未提及一個可能徹底顛覆佳達修地位的關鍵威脅：本土競爭對手的崛起。

中國公司銷售的HPV疫苗價格約為300元人民幣（41美元），僅為加衞苗價格的十分之一。雖然這些廉價疫苗覆蓋的病毒亞型不如默克產品全面，但中國蓬勃發展的製藥業正在研發能與加衞苗效力比肩的高端疫苗，這對默克業務構成更大威脅。

“國產品牌認知度持續提升，”上海L.E.K.諮詢公司合夥人王賈斯汀表示，“巨大的價格差異將使國產品牌佔據顯著市場份額。”

默克在聲明中表示，憑藉強大的品牌認知度和歷史表現，公司仍對加衞苗在中國市場的潛力充滿信心，並相信其2024年全年保持了市場份額。

2024年3月，默克公司首席執行官羅伯特·戴維斯在紐約接受彭博電視採訪。攝影師：Jeenah Moon/彭博社默克的遭遇是跨國企業在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遭遇本土競爭的最新案例——當前中國仍深陷房地產市場崩盤和消費需求疲軟的困境。從耐克、雅詩蘭黛到三星電子、大眾汽車，外國企業正面臨本土競爭者以低廉價格提供"足夠好"產品的衝擊。

這一趨勢甚至波及特斯拉公司。中國佔埃隆·馬斯克旗下汽車製造商收入的20%，但比亞迪等中國製造商在質量上已迎頭趕上，同時價格更具優勢。特斯拉在華銷量已連續五個月同比下滑。

“中國消費者對國產品牌的信任度與日俱增，“倫敦諮詢公司Lintris Health創始人Ruby Wang表示，“醫療產品領域也不例外。”

延伸閲讀：中國消費者終於要開始消費了嗎？

隨着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重啓對華貿易戰，對華徵收145%關税並引發報復性關税，默克等美國企業面臨更大風險。

“我們擔憂的是，可能會出現某種民族主義傾向，以犧牲默克為代價扶持本土企業，“美國銀行分析師Tim Anderson表示，他早在2023年就首次撰文指出加衞苗面臨的風險。

時隔一年多，默克才首次公開回應此事。2024年夏季，Davis告知投資者中國市場對加衞苗的需求量低於公司預期，但未給出詳細解釋。儘管默克堅稱問題只是暫時的，股價仍在三天內暴跌13%。

隨後季度，默克承認問題比管理層最初預想的更頑固。今年二月事態升級，Davis宣佈將暫停對華供應加衞苗，並撤回110億美元的銷售承諾。

“這簡直瘋狂，”Leerink Partners分析師戴娜·格雷博施表示，“這是自我認識默克公司以來他們犯下的最大錯誤。”

信譽危機

這一形勢逆轉引發了外界對默克長期戰略的質疑——以及屢次未能準確預測加衞苗市場前景的公司高管層能否有效落實該戰略。

“他們不是乾脆利落地解決問題，而是反覆上演‘我們能行’、‘我們做不到’的搖擺態度，”BMO分析師西格曼指出，“這才是問題根源所在。”

加衞苗絕非一夜爆紅的商業產品。

這款疫苗通過訓練免疫系統對抗人乳頭瘤病毒（HPV）——該性傳播感染是宮頸癌的主要致病元兇。它於2006年獲得美國批准。到2014年默克推出升級版加衞苗9價時，該疫苗全球年收入約20億美元，佔公司總營收的5%。

華爾街對同年獲批的默克抗癌免疫療法Keytruda投入了更多關注，該藥後來成為醫藥史上最暢銷產品。

相比之下，加衞苗曾是增長緩慢的“老黃牛”——直到中國市場敞開大門。

2016年香港成為首個開放接種的中國城市後，強勁需求初現端倪。兩年間，有200萬內地居民專程赴港接種。

加衞苗於2017年獲中國內地批准，2018年加衞苗9價獲批用於16至26歲女性。

默克加衞苗疫苗的跌宕之路

資料來源：聖裘德兒童研究醫院、彭博社

轉折點出現在2022年，當時當局將其適用標籤擴大至9至45歲女性。到2023年，中國9至45歲女性接種率達到20%，而2020年僅為2%左右。

加衞苗被稱為"網紅疫苗”，社交媒體上的網紅甚至曬出接種記錄照片。

隨着默沙東加速向中國代理商智飛生物供貨，該疫苗2022年第二季度全球銷售額同比增長40%。至2023年，這款疫苗為默沙東帶來89億美元收入，短短兩年增長超50%，公司成為中國市場銷售額最高的外資藥企。

此時首個預警信號出現。智飛生物在文件中披露與默沙東的合同顯示，2024至2026年加衞苗訂單量將逐年遞減。

時任Wolfe Research分析師的安德森在2023年初默沙東財報電話會上提出：這是否意味着加衞苗將面臨頹勢？

默沙東CEO戴維斯予以否認，稱合同僅反映最低採購量，並強調"不應將此解讀為中國市場加衞苗未來幾年將衰退”。

彭博行業研究高級分析師約翰·墨菲在2月4日的報告中指出，事實證明他錯了，這引發投資者多重憂慮。

報告稱，由於"管理層連續三個季度顯然未能解決該問題"導致更多"負面意外”，在明星產品可瑞達面臨2028年仿製藥競爭的背景下，這一狀況對默沙東第二大業務線的增長能力打上問號。

免費接種計劃

隨着智飛倉庫中積壓的Gardasil疫苗劑量滯銷，種種跡象表明默克公司在中國市場的頹勢可能已無法逆轉。

中國部分省份已開始為青春期女性提供國產HPV疫苗免費接種服務。國家衞健委數據顯示，截至11月，13至14歲年齡段的女孩中有40%可享受免費國產HPV疫苗接種。

在今年3月的全國人大會議上，多位代表呼籲將HPV疫苗納入國家免費免疫規劃。中國醫學科學院最新研究提出分階段實施方案：先推廣防護效力較低的疫苗，再引入Gardasil的國產競品——這一方案可能成為Gardasil在中國市場被淘汰的發展路線圖。

全球數據公司倫敦分析師賈林指出，免費或高補貼疫苗政策可能給外資藥企帶來危機，因為政府會優先採購同類國產疫苗。“海外廠商擴大市場覆蓋存在風險，“林表示，“特別是在中小城市，因為多數人可能需要依賴公共資金才能接種疫苗。”

不過政策設計仍可能為默克保留部分市場空間。例如在天津市的HPV疫苗接種計劃中，Gardasil被列入四種補貼疫苗之一，允許9至14歲女孩在家庭支付首劑費用後免費接種第二劑。

默克擁有本土競爭對手不具備的優勢：獲准向中國男性銷售疫苗。今年1月，其四價Gardasil疫苗獲批用於9至26歲男性接種；4月14日又宣佈中國監管部門批准了升級版九價Gardasil疫苗用於16至26歲男性。公司正在全國開展科普活動，邀請醫學專家在發佈會上講解男性感染HPV的風險及疫苗防護原理。

默克公司的一則宣傳視頻中，一位知名前央視主持人以母親身份呼籲其他家長為青春期兒子接種疫苗。“男孩同樣需要HPV防護，“她説道，“越早預防，越早獲得保護。”

這種優勢可能只是暫時的，因為至少有兩家中國疫苗企業宣佈其男性適應症臨牀試驗已進入最終階段。但林姓分析師指出，與新興競爭對手不同，默克擁有覆蓋14億人口的全國性渠道網絡來推廣佳達修疫苗。

無論佳達修在中國市場前景如何，默克從未放棄這片熱土。不過該企業與中國的合作模式已發生轉變——從最初將中國視為美國研發藥物的新興市場，到如今越來越重視中國生物技術創新源的地位。3月25日，默克宣佈將支付高達20億美元獲取中國藥企江蘇恆瑞醫藥實驗性心臟藥物的使用權，此前剛與翰森製藥集團達成過20億美元合作協議。

儘管如此，戴維斯及其團隊仍需應對佳達修中國業務受挫帶來的長期負面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