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國家公共住房博物館頌揚一個飽受爭議的理念——彭博社
Zach Mortice
這座建築始建於1938年,曾是簡·亞當斯之家(Jane Addams Homes)的核心部分,這個包含1000個單元的公共住房項目於2000年代被拆除,如今博物館在此安家。
攝影師:巴里·佈雷切森/NPHM
芝加哥新落成的國家公共住房博物館展品以近乎挑釁的姿態展示着平凡物件:一把曾屬於州際花園社區(Stateway Gardens)居民的錘子;休斯頓庫尼之家(Cuney Homes)某家庭使用的鑄鐵煎鍋;為芝加哥最早聯邦資助公共住房項目之一——綠樹成蔭的萊思羅普之家(Lathrop Homes)社區菜園澆水的舊水管。未來名人的面孔也在此閃現: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索尼婭·索托馬約爾身着畢業禮服的中學照片,她成長於紐約布朗克斯代爾之家(Bronxdale Houses)。
開幕展"歷史課堂:公共住房的日常物件"中最奪目的展品之一,是一件鑲釘皮背心,“突襲者"字樣以閃耀的哥特銀字呈現,它屬於芝加哥住房權益倡導者瑪麗昂·斯坦普斯。作為近北區卡布里尼-格林之家(Cabrini-Green Homes)居民,斯坦普斯曾促成幫派停火,並領導針對美國住房與城市發展部的拒付租金運動。但她的生活不止於抗議與政治;女兒塔拉·斯坦普斯(現為庫克縣委員)回憶:“騎上摩托車時,她可以只是瑪麗昂,而非活動家、自由戰士等所有標籤。那些為他人奉獻生命的人,也需要做自己的空間。“塔拉幼年同樣生活在卡布里尼-格林社區。
芝加哥住房活動家瑪麗昂·斯坦普斯擁有的一件皮背心,是著名公共住房居民日常物品展覽的一部分。攝影師:勞倫·梅蘭達/國家公共住房博物館提供這件飽經風霜的背心象徵着日常生活中的激進主義,這意味着它是整個國家公共住房博物館(NPHM)的一個很好的隱喻,該博物館於四月初開放。博物館執行董事麗莎·雲·李表示,博物館的目標之一是將一個經常被極端對立視角看待的話題正常化。住房不僅僅是政策制定者爭論的抽象概念;它也是一個存放你物品的地方。
“我們希望人們關注並意識到,普通人的故事對我們有重要的啓示,不僅關乎我們如何相互關聯,還關乎我們如何與政府互動,以及我們如何與公共政策的未來相關,”她説。“我們希望看到這些故事在平凡中顯得非凡。”
經過十八年的籌備,該博物館被譽為第一個完全專注於美國公共住房歷史的博物館,過去100年來,公共住房為美國城市中超過1000萬人提供了住所。雖然其藏品來自美國各城市的公共住房,但芝加哥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這座城市作為此類機構的所在地再合適不過了:這裏曾是聯邦支持的最大公共住房綜合體羅伯特·泰勒之家的所在地,也是因其惡劣條件和犯罪名聲而成為20世紀公共住房失敗代名詞的卡布里尼-格林所在地。
國家公共住房博物館(NPHM)坐落於一棟經過翻修的37,000平方英尺建築內,這棟建築是芝加哥最古老住宅項目之一——簡·亞當斯之家(Jane Addams Homes)的最後遺蹟。簡·亞當斯之家是大蕭條時期興建的公寓羣,十多年前被拆除。博物館的籌款和建設過程跨越了經濟大衰退和新冠疫情,如今開館之際,正值美國住房危機肆虐,同時特朗普政府接連採取行動削減住房與城市發展部(HUD)人員編制並收回聯邦住房補助金。開館前夕,李收到國家人文基金會來信,稱因其博物館的"願景與使命與行政部門不符”,資助可能被取消,她向《芝加哥十字軍報》透露了這一消息。芝加哥十字軍報。
對於一個致力於宣揚"住房權是人權"理念的文化機構而言,很難想象還有比這更惡劣的政治氣候。但李表示,這也正是博物館存在的必要性。
國家公共住房博物館所在的翻新建築本身就是一件文物:它曾是擁有1000個住宅單元的社區中唯一倖存的建築。攝影師:巴里·佈雷切森/蓋蒂圖片社北美分社"在日益私有化的時代,我們既要參與當下的現實鬥爭,也要努力創造住房成為公共財富的未來,“李説道,“將住房問題及住房不穩定性引入公共討論領域,為人們提供歷史背景以充實當下的對話,創造跨越種族與階級界限的實踐空間——這是我們最重要的公民使命。”
從廢墟中崛起
這座博物館的起源與一樁惡名昭彰的大規模住房拆除行動有關。2000年,芝加哥住房管理局啓動"轉型計劃”,承諾拆除約2萬套公共住房,這些住房主要分佈在管理不善的高層建築羣中,如泰勒之家和卡布里尼-格林。李指出,這仍是"美國可負擔住房最大規模的淨損失”。而CHA至今仍未兑現20多年前承諾重建的住房單元。
與許多芝加哥人不同,塔拉·斯坦普斯説:“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1949年拍攝的簡·亞當斯住宅區其中一棟兩層建築。圖片來源:芝加哥歷史博物館/檔案照片被拆除的目標包括ABLA住宅區,這是近西區四個項目的集合體,高峯期曾容納超過1.7萬芝加哥居民。縮寫中的"A"代表簡·亞當斯之家,建於1938年,以19世紀社會改革家命名。由以裝飾藝術摩天大樓聞名的建築師約翰·霍拉伯德設計(其代表作包括芝加哥期貨交易所大樓),該住宅區包含32棟低層建築,共1000個單元。居民於2002年遷出,大部分建築於2009年被拆除。
一位長期擔任ABLA居民領袖的德維拉·貝弗利,提出了建立博物館的想法,她團結社區成員並遊説芝加哥住房管理局(CHA)保留亞當斯家園的一部分,以便在該地點建立一個文化機構。貝弗利於2013年去世,但國家公共住房博物館的概念已經紮根。在NPHM漫長的開發階段的大部分時間裏,策展人在城市各處舉辦了以住房為主題的展覽——包括在唯一倖存的亞當斯建築的廢棄廢墟中。
從設計角度來看,這座紅磚建築與芝加哥那些命運多舛的公共住房高層建築幾乎沒有共同之處。它只有三層高,擁有優雅的比例和後退式陽台。一個舒適的內部庭院裏擺滿了芝加哥藝術家兼建築師埃德加·米勒創作的動物雕塑,這些雕塑原本是1936年由工程進度管理局(WPA)為該建築羣委託製作的。
藝術家埃德加·米勒在WPA時期創作的動物雕塑填滿了修復後的亞當斯建築庭院。攝影師:Zach Mortice/Bloomberg CityLab
Marisa Moran Jahn的壁畫*《再創造》*為這座前公共住房設施的樓梯間注入了活力。攝影師:Barry Brecheisen/NPHM當地專注於經濟適用房設計的公司LBBA,自然而然地承擔了翻新主導工作,因為這座重獲新生的建築還將包含15套公共及經濟適用住房單元——這是與開發商Related Midwest及芝加哥住房管理局(CHA)的合作成果。建築設計需兼顧私密居住體驗與充滿畫廊及活動空間的文化機構雙重功能。設計師的重要任務之一,是在通過狹窄住宅走廊進入的上層公寓與底層白色立方體展廳之間實現精妙的過渡。
連接這兩種體驗的是一座三層通高開放式樓梯,每層樓都被Marisa Moran Jahn創作的名為《再創造》的巨幅壁畫貫穿。這幅壁畫以手染色塊為背景,通過黑白檔案照片動態呈現巴爾的摩黑人社區中公民自發組織的活動(如跟隨軍樂隊行進、側手翻、舞蹈、揮棒擊球等),頌揚草根組織與社會運動。
兩間公寓,兩個時代
遊客還可以探索修復後的公寓,這些公寓反映了該建築羣歷史中的不同時期,裏面擺滿了符合時代特徵的文物和傢俱,這些物品都是從原始居民的後代那裏獲得的。
故事從20世紀40年代的圖羅維茨公寓開始,這是一個猶太家庭的家,他們在簡·亞當斯家園開放後不久搬入。對圖羅維茨一家來説,公共住房意味着能夠擁有自己的猶太潔食廚房:在一段錄音中,莫莉·圖羅維茨的孫女蒂娜·伯恩鮑姆解釋了她祖母的家庭偏好以及製作魚丸的細節。莫莉的兒子傑克是一名攝影師,他將一個壁櫥改造成暗房來沖洗照片,並在住房項目的當地通訊中宣傳他的服務。這裏瀰漫着一種持久的尊嚴、責任和犧牲的氛圍。莫莉的戰時配給本與《托拉》並排放在咖啡桌上;房間角落裏掛着一幅羅斯福總統的相框——李説,這是當時許多亞當斯家園家庭的標配。
20世紀40年代圖羅維茨家庭公寓的重建,當時他們住在亞當斯家園,那時該建築羣幾乎完全由白人家庭佔據。攝影師:巴里·佈雷切森/蓋蒂圖片社
到了20世紀60年代,當哈奇一家搬入這個社區時,亞當斯家園的居民主要是非裔美國人。攝影師:巴里·佈雷切森/NPHM大廳對面,20世紀60年代居住於此的哈奇家庭公寓,為人們呈現了那個民權運動年代黑人家庭的縮影。以利亞·J·哈奇牧師與妻子海倫·霍姆斯·傑克遜選擇為子女購置《世界圖書百科全書》而非電視機,但1966年馬丁·路德·金遷居芝加哥西區抗議種族主義住房歧視時,這一習慣被打破。金的運動席捲新聞頭條,也佔據了哈奇家的日常生活。展櫃裏陳列着1961年的《Jet》雜誌副本、打孔的芝加哥交通局車票,以及家傳花生糖配方。
從圖羅維茨到哈奇家族的人口變遷極具代表性。簡·亞當斯社區最初99%為白人居民,黑人家庭極少獲准入住;到關閉時,這裏99%的住户已是黑人。
博物館充分運用多媒體技術,設有口述歷史和播客錄音室。由鹽胡椒組合DJ兼前公屋居民斯賓德拉策劃的"唱片室"收藏着從貓王到武當幫等公屋出身的音樂人黑膠唱片。在這個充滿歷史爭議的博物館裏,木質鑲板和滿牆唱片封面藝術使這裏成為跨越代際的懷舊聖地。
貫穿整個場館的"留心觀察"展覽將前身的信箱、焚化爐門、醫藥櫃等物件融入現當代語境。館長李表示,這個展覽是為了保持空間的居家親切感:“當參觀者覺得這裏太像畫廊時,突然出現的信箱就會喚醒記憶。”
提出理由
為了確保講述的故事能真實反映最瞭解這個世界的人們,博物館的領導層跨越了種族和階級的界限。在NPHM董事會的27名成員中,有6人曾居住在公共住房中。“公共住房對我來説一直是一個社區,”曾在芝加哥公共住房居住的董事會成員Francine Washington説道,“它曾是我的生命線。”
這種情感與美國公共住房生活的傳統形象形成鮮明對比——尤其是在芝加哥,像Cabrini-Green這樣的地方通常被回憶為犯罪和功能失調的無可救藥的温牀。Lee表示,這種全面否定的歷史觀點之所以根深蒂固,是因為“關於公共住房及其失敗只有一種主流敍事”。博物館試圖擴展並修正這一敍述:“再也不會讓單一故事被當作唯一的故事來講述,”她説道。
“政策的部分失敗被視作人民的失敗,”芝加哥洛約拉大學歷史教授、NPHM董事會成員Brad Hunt説道,“這完全是錯誤的框架。”
新政海報為大蕭條時期的公共住房提供了理由。攝影師:Zach Mortice/Bloomberg CityLab雖然當前的展覽回顧了公共住房的日常體驗,但博物館也參與了當前的政策辯論。一個展廳將探索一系列現代變體的輪換展示,包括Millers River,這是馬薩諸塞州劍橋市為老年人和殘疾人建造的19層建築羣,最近進行了私人資助的翻新。這個案例研究展示了“公共住房”常常是一個誤稱,因為對私人開發商的資金激勵主導了當前的可負擔住房討論。由此產生的過程錯綜複雜,充滿了展覽所揭示的矛盾。
這座活動家博物館內設有多種工作坊和組織空間,但關於公共住房最鮮明的道德與經濟論證,陳列在一樓展廳的WPA聯邦藝術計劃新政海報中。“規劃住房戰勝疾病”、“通過規劃住房消除貧民窟青少年犯罪”、“更好住房:解決貧民窟嬰兒死亡率的關鍵”——這些宣傳標語將公共住房塑造成經得起檢驗的技術官僚解決方案。
這引起了董事會主席菲舍爾的共鳴,她曾在布朗克斯區的公共住房長大。“人們總説’我做夢都沒想到能住進這麼好的地方’",她回憶道。
這種對政府能幫扶困境中美國人的堅定信念提醒我們:就在並不遙遠的歷史中,住房權曾是主流政治訴求,甚至被寫入1944年羅斯福第二權利法案。“這並非烏托邦”,洛約拉大學歷史學教授亨特強調。
他指出,美國拒絕將可負擔居所視為公共產品的態度,加劇了住房危機,這也將為NPHM博物館在可預見的未來提供行動方向與動力。作為社會運動實踐場,該館將以聯盟構建能力和訴求表達效力作為成功標準。“我們需要更集體化地思考”,亨特説,“思考我們的權利和整個社會的訴求。“這個問題永遠能在NPHM找到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