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冷戰2.0已打響 美國正在落敗——彭博社

其中一人胸有成竹。

攝影師：沈起來/彭博社

在當今所有危機與衝突中，中美博弈將最深層次地重塑世界格局。兩大頂級強國的較量將決定國際體系與全球民眾的生活走向。往好處看，這將是一場持續數十年的漫長緊張對峙——一場"新冷戰"；往壞處想，可能演變成核災難。對美國人而言，贏得這場競爭將是我們時代的核心挑戰。

北京深諳其中利害。數十年來，中國一直致力於取代美國成為亞洲主導力量。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曾明確表示，其長期目標是實現"掌握主動權、佔據主導地位的未來"。自2017年起，特朗普與拜登兩任美國總統都將中國視為頭號競爭對手。美國的軍事、經濟和政府體系正因與中國的競爭而轉型。在這個兩極分化的國家，對華強硬政策是少數仍能獲得兩黨廣泛支持的措施。

但這些政策真的有效嗎？美國在這場時代決定性較量中表現如何？

這就是我本月早些時候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國際研究學院會議上向全明星專家小組——包括學者、智庫成員、美國前官員等——提出的問題。他們的回答將於今年夏天集結成專著出版。以下是我對這場新冷戰中七大關鍵教訓的見解。

美國進行這場博弈已近十年，在多領域取得切實甚至歷史性進展。但在關鍵領域仍存在緊迫性不足、資源短缺或競爭力缺失等問題。而面對特朗普狂野且時常自我毀滅的第二任期，美國是否掌握制勝之道遠未可知。### 中華帝國崛起

首要認知是：這場新冷戰比表面看來更久遠。自2017年特朗普將中國定性為“企圖塑造反美價值觀與利益世界"的戰略競爭者起，這種對抗就成為美國政策核心。但其根源更為深遠。

美中較量是守成大國與崛起勢力永恆對抗的最新篇章，是關乎獨裁與民主誰主地球的百年戰爭延續，更是中國及其統治精英長期戰略野心的必然產物。

當習近平宣揚“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時，他是在宣告中國——這個曾是世界最偉大帝國的國家——必須重登巔峯。自1949年中國共產黨執政以來，其領導人始終堅信中國終將超越美國。即便在1980至1990年代美國助力中國經濟發展時期，中國領導層仍懷疑這個既存的自由霸權國家企圖遏制新興的非自由主義挑戰者。1989年中共領導人鄧小平指出，美蘇冷戰雖已結束，但中美冷戰早已展開。

中國軍力持續增強

北京國防預算將連續第四年增長超7%

數據來源：中國財政部（通過彭博社）

數十年來，中國一直在構建贏得這場較量的實力：其創紀錄的軍事建設始於1990年代。而美國與北京的競爭，可能比你想象的更為久遠。

第一次冷戰結束後，美國雖尋求與華開展互利貿易，但始終在太平洋地區維持同盟體系與強大軍力，以防北京脅迫鄰國。即便經濟接觸也暗含更隱秘的顛覆動機：旨在通過將中國納入美國主導的全球秩序來馴服這個崛起大國，甚至通過內部自由主義力量改造它。當中共官員指責美國試圖改變和制約中國時，其説辭並非全無依據。

2010年代發生的變化是，微妙而模糊的競爭關係演變成了更為尖鋭、公開的對立。經濟交往幾乎未能緩和中國的行為——這個國家變得更具侵略性、更專制，尤其是在2012年習近平掌權後。事實上，這種交往適得其反：中國變得富裕、強大且自信，足以挑戰美國在亞洲乃至全球主導的秩序。中國的野心引發了美國的焦慮，最終導致了今天我們所見的那種更赤裸、更醜陋的競爭。

全球化已死

第二個教訓是，新冷戰扼殺了全球化——因此取勝之道在於從“一個世界”轉向兩個世界。中美競爭本質上是技術經濟之爭。經濟實力是戰略實力的基礎。正如老話所説，誰掌握了關鍵技術，誰就統治世界。多年來，美國人押注於一個單一、融合的全球經濟體的崛起將成為和平的力量。但如今，相互依存反而成了衝突與脆弱的源頭。

中國正竭力控制技術瓶頸和供應鏈。它利用其龐大的市場、世界領先的製造業基地以及不公平的貿易手段來脅迫其他國家。美國則以關税、出口管制和其他經濟戰武器作為回應。在喬·拜登總統領導下，美國還在半導體和電動汽車領域進行了開創性投資。

這場科技貿易較量是經濟霸權的爭奪戰，也是爭奪他國影響力的戰役。中國通過"一帶一路"倡議，以貸款、基建開發和貿易為誘餌，將各國納入北京的影響力軌道。華為全球5G佈局旨在將中國影響力深植世界各國。

早在特朗普對中國加徵鉅額關税前，後冷戰時代那種狂熱的全球化就已終結。但在這個緊張的新時代取勝，僅靠中美脱鈎遠遠不夠。

中國拋售美債

過去十年間北京持有的美國國債規模已減半

數據來源：彭博社

沒錯，美國及其盟友必須限制中國獲取西方資金、市場和技術——同時減少對敵對國家的依賴。但華盛頓更需深化與友邦的融合，在不犧牲效率的前提下增強韌性——凝聚超越"世界工廠"所需的集體實力。無差別的保護主義只會摧毀民主陣營維持主導地位所需的聯盟與繁榮。“同一個世界"已成舊夢，“兩個世界"才是新冷戰取勝之道。

合縱連橫的藝術

第三，大國博弈本質是聯盟構建與瓦解的較量：美國若擁有強大盟友支持，其對華政策的每個環節都將更順利。但組建這樣的陣線殊為不易，因為北京既運用正當貿易協議等積極誘因，也通過經濟軍事施壓等負面手段離間這些關係。

過去十年的大部分時間裏，美國在這場競賽中處於領先地位，這主要歸因於中國的戰略自損行為。北京對周邊國家的強硬態度引發了從印度到日本的廣泛敵意。

中國正在喜馬拉雅地區佔據戰略高地。圖片來源：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其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支持使歐洲多數國家疏遠。因此美國開始聯合發達民主國家共同抵制中國的脅迫行為，通過組建聯盟來遏制中國在5G通信和半導體領域謀求霸權的企圖。在印太地區，一系列創新性夥伴關係——四方安全對話、小分隊聯盟、AUKUS及其他機制——正在編織一張初具雛形的對華安全包圍網。

但"初具雛形"這個定語至關重要。印太地區雖存在環環相扣的聯盟，卻缺乏類似北約的多邊條約體系。因此抵抗中國侵略仍將充滿危險的臨時性。亞洲廣袤的地理格局也使各國戰略視野侷限：印度希望獲得美國在其喜馬拉雅爭議邊境的支持，但可能不會協防颱灣。西太平洋民主國家的軍費開支仍顯不足，對華貿易與技術依賴依然嚴重。

中國軍費開支遠超周邊國家

2024年，北京的國防支出超過亞洲其他四大軍事強國的總和

數據來源：國際戰略研究所《軍事平衡》報告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特朗普政府一邊呼籲盟友對抗中國，一邊推行着可能瓦解美國陣營的政策——破壞性的貿易戰、與歐洲無謂的爭端，甚至試圖從某些盟國奪取領土。

美國並非唯一擁有盟友的大國。習近平與俄羅斯建立的"無上限"夥伴關係，既是中國規避美國製裁的護盾，也是獲取敏感軍事技術的渠道，更確保了兩大歐亞強權能背靠背對抗民主世界。美國官員擔憂莫斯科可能在太平洋戰事中協助中國，以此報復美國在烏克蘭對俄發動的致命代理人戰爭。

儘管全球民主陣營的整體實力仍強於歐亞威權集團，但當前華盛頓面臨的核心挑戰在於：兩大陣營的聯盟政治格局正在同步演變。

美軍優勢正在流失

在熱戰中，盟友的價值比冷戰時期更為關鍵：能否遏制前者是開展後者的前提。但第四點啓示是：武力攤牌的風險正在攀升，而美國尚未做好充分準備。

一代人之前，中國人民解放軍還顯得臃腫落後。如今，它擁有全球規模最大的海軍和導彈部隊。其快速持續的核武擴張正在改變戰略平衡。圍繞台灣進行的複雜威懾性軍演已成常態。“中國正在備戰，“空軍部長弗蘭克·肯德爾兩年前警告，“而且是針對與美國的戰爭進行準備。”

海上勢均力敵的競賽

中國海軍數量佔優，美國海軍質量領先

數據來源：國際戰略研究所《軍事平衡》

注：主要作戰艦艇包含航空母艦，但此處單獨列出

解放軍可能在本十年內攻台——也可能認為2030年代前尚未準備就緒。但無可爭議的是，軍事平衡正在傾斜，而美國應對乏力。

美國雖獲得了菲律賓等前沿地帶的新基地，但各軍種轉型作戰理念與能力以應對中國攻勢的進展緩慢。雖有運用無人機將西太平洋變成中國軍隊致命“殺戮場"的創新構想，但短板依然突出。

美國甚至沒有足夠的激光制導炸彈和遠程導彈來應對一場短期戰爭，其國防工業基礎顯然更無法支撐長期衝突。一個典型例子是：美國海軍實力驚人，但其造船廠無法快速補充戰損艦艇。這與二戰中拖垮日本的問題如出一轍。

“亞洲優先”戰略的支持者試圖通過資源調配尋求解決方案。他們認為，將中東和歐洲的資源轉移到亞洲，美國就能取得對北京威脅的戰略優勢。但即便華盛頓完全放棄其他戰區，現有國防預算仍不足以應對中國。

中國首艘航母遼寧艦攝影：Anthony Wallace/AFP/Getty Images戰略收縮並非易事：就在上月特朗普團隊敲定以中國為核心的國防戰略時，美國仍向中東派遣航母和戰略轟炸機威懾伊朗與胡塞武裝。美國需要在亞洲投入更多軍事資源，但僅靠削減其他地區投入遠遠不夠。

軟弱的代價可能是駭人的。如果美國在西太平洋失去優勢，台灣可能會向中國屈服。又或者北京會試圖奪取台灣，羞辱美國，並通過武力重塑該地區。若中美戰爭真的爆發，它通過摧毀貿易路線和供應鏈可能導致全球經濟蕭條——甚至以人類史上最具毀滅性的核災難達到高潮。未來幾年最大的危險在於，美國力量不足可能將第二次冷戰演變成第三次世界大戰。

華盛頓正在失去朋友

重大競爭不僅取決於危機和戰爭計劃。它們還需要贏得情報競賽、打贏信息戰並積累軟實力。美國在冷戰期間表現足夠出色，贏得了這些更為微妙的競爭形式。如今，它卻落後於時代。

美國長期以來難以調動資源與全球南方的基礎設施項目與中國競爭：與北京不同，華盛頓無法簡單地命令其公司和銀行為國家海外利益服務。冷戰後，美國削弱了其信息戰機構。據報道，其情報界仍在從在華間諜網絡遭重創中恢復。直到最近，美國至少在這些及其他領域逐步重返競爭。而現在，它卻在單方面解除武裝。

特朗普關閉了美國國際開發署，導致關鍵的外國援助項目停滯。他削減了國家民主基金會的資金。同樣，關閉自由亞洲電台是信息戰中的一記烏龍球。美國在價值觀博弈中也正節節敗退。

中國在這一領域也有自己的軟肋。北京在全球南方的存在廣泛，但常常助長腐敗和專制。新冠疫情期間的“戰狼”外交讓全球觀眾警覺到一個崛起的中國可能有多令人不安。大多數人似乎並不想要一個由中國領導的世界。但他們也對華盛頓逐漸失去信心。

美國政治兩極分化、功能失調的本質正在損害其形象。一個在國內蔑視民主約束、在國外降低對自由主義價值觀捍衞的政府也是如此。這些趨勢可能加劇全球民主衰退，而這隻會對一個專制的中國有利。因此，第五個教訓是：要贏得新冷戰，僅靠硬實力是不夠的。

零和博弈的競賽

或許勝負之間還存在其他可能性。特朗普首屆政府將中國列為戰略對手，卻又尋求達成一項旨在改變雙邊關係的貿易協議（最終未果）。拜登政府試圖爭取中國在氣候變化問題上的合作，同時卻加劇了科技與安全領域的對抗，同樣無疾而終。特朗普在第二任期對中國加徵關税的同時，又鼓吹要與北京達成宏大交易。另有分析人士提議通過犧牲台灣來維繫中美和平。這些努力終將徒勞：第六個教訓是——根本不存在唾手可得的完美解決方案。

戰時領導人。攝影：Anthony Kwan/彭博社地緣政治與意識形態對手之間關於世界秩序規則的博弈，極少以妥協告終。有時會爆發暴力衝突，即便如冷戰般和平落幕，通常也以一方屈服為前提。中美競爭不會成為例外：這場博弈本質上是零和的。

中國若不能削弱或摧毀美國的實力，就無法在亞太地區佔據主導地位並贏得全球霸權。美國若不剝奪習近平所追求的偉大，就無法保住自己的地位。也許美國可以通過背叛台灣或認可中國在東亞的霸權來換取暫時的緩和。但為何要期待這種安排能持續下去，尤其是當中國的信心、脅迫手段以及對退縮敵人的蔑視與日俱增時？

誠然，對話並非毫無意義，戰爭也並非不可避免。外交手段有助於避免誤判。有時共同利益——如美蘇合作限制核擴散——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顯現。但這場較量很可能會持續到決出勝負為止。接受這一現實，才是最終勝出的第一步。

兩位強勢人物

霍普金斯會議召開於"解放日"兩天後——當天特朗普實施了美國一個世紀以來最高的關税，導致全球市場動盪。短短數日後，他在債券市場受挫後改弦易轍，暫停了對其他國家的大部分關税，卻對北京進一步加徵。他第二任期內的混亂軌跡揭示了一個終極啓示：美中博弈最終將由個人的選擇決定——或許，還將由特朗普給美國自身帶來的劇變所決定。

在中國，個人特質同樣舉足輕重。在習近平領導下，北京的外交政策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全球強勢姿態，他對戰略風險——以及美國敵意——的容忍度遠超其前任。通過弱化全面增長、強化意識形態狂熱和威權統治，習近平已讓中國為"新長征"做好準備。他對美中博弈的影響力，唯有特朗普可堪匹敵。

正面交鋒。攝影師：托馬斯·彼得/蓋蒂圖片社特朗普是最早的"新冷戰戰士”。他的首屆政府為拜登後續政策在貿易、科技和國防領域奠定了基礎。但這位前總統的執政也導致盟國焦慮、公然反民主的行為，以及美國全球參與度的深度不確定性。而他的第二任期正走向更極端的境地。

自一月以來，特朗普對中國加徵關税並承諾萬億美元國防預算，卻又稱習近平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之一”。他激怒民主盟國並索要領土讓步，不斷試探行政權力邊界，還將聯邦政府力量武器化打擊政敵。

對那些依賴美國力量穩定可靠運用的國家而言，他輕率的即興執政風格與政策急轉彎無疑敲響了警鐘。

很難説這將導致什麼結果，或特朗普的任期會留下怎樣的國家遺產。但它提出了一個令人不安的前景：新冷戰可能演變為兩個好戰、破壞性國家之間的混戰，它們都想要推翻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無論北京還是華盛頓獲勝，這種情景下太多國家將成為輸家。

關於冷戰2.0最發人深省的教訓或許是：這場對抗的未來取決於唐納德·特朗普是以負責任的方式發動他近十年前宣佈的大國競爭，還是摧毀我們曾經期望美國總統捍衞的一切。

布蘭茲同時擔任美國企業研究所高級研究員、《危險地帶：即將到來的中國衝突》合著者，以及宏觀諮詢合夥公司高級顧問。

更多哈爾·布蘭茲在彭博觀點的文章：

• 若特朗普使侵略行為常態化，普京和習近平將成為贏家
• 每位總統都有外交政策。特朗普有五套。
• 美國應對冷戰2.0的最佳戰略已有200年曆史

想要更多彭博觀點？終端讀者請前往OPIN <GO>。或訂閲****我們的每日新聞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