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羅根等人：MAGA男性及其審美風格的歷史——彭博社

播客主持人喬·羅根於2022年。

照片：卡門·曼達託/蓋蒂圖片社早在19世紀中葉，法國抒情詩人查爾斯·波德萊爾就斷言，時尚不僅裝飾着一個人，更是時代精神的鏡子。

這一觀點至今仍適用：在互聯網的某些角落，理想男性如今舉重、注重飲食，並用簡短的命令式語言交流。他們不追求舒適着裝，而是為鏡頭穿上壓縮衣或剪裁緊身的西裝。最重要的是，他們為信息流表演：為了吸引追隨者（那些應該購買他產品的人——他的輔導計劃、營養補充劑——“簡介裏有鏈接！”），也為了那個將普通人從匿名狀態中拉出、使其成為名人的無情算法。

這種 masculinity（男子氣概）是為滾動瀏覽設計的：如今成為阿爾法男性，也意味着接受一種由文化戰爭和網絡挑釁者塑造的美學。

這一轉變不僅關乎健身或時尚，更反映出對自我意義的持續追尋。當過去幾代人在工作、戰爭或宗教中尋找身份認同時，今天的男性理想形象卻在Instagram、TikTok、YouTube和X的信息流中被塑造。

在一個脱離傳統制度的社會中，許多男性轉向自封的導師，以回答這個古老的問題：男人應該是什麼樣子？

肌肉男

早在網紅們為Instagram擺拍的一個多世紀前，就出現了尤金·桑多——這位德國健美運動員曾被描述為"男性氣質最完美的典範"。雖然他並非力量訓練的發明者，但卻是第一個將健美打造成全球名人品牌的人。

桑多，“男性氣質最完美的典範"圖片來源：Alamy1893年他迎來聲望巔峯，當時百老匯製作人小弗洛倫茲·齊格菲爾德將他塑造成奇蹟與隱喻：在表演中，桑多化身為遭遇布爾人襲擊時逃跑的英國士兵。站在峽谷邊緣時，他俯身形成人橋，讓婦女兒童攀爬過他寬闊強健的背部。英帝國與南非布爾共和國之間的戰爭仍歷歷在目——這些血腥衝突動搖了英國霸權的神話。桑多傳記作者大衞·沃勒解釋道：“這象徵着用身體支撐整個帝國。“桑多彎曲卻不折斷的軀體，正是肌肉力量的寓言。

這位蓄鬚的大力士穿着豹皮緊身衣巡演歐美展示力量特技。隨着聲名鵲起，桑多萌生了後來成為男性自我優化文化核心理念的創想：個人品牌塑造。

他的名字出現在啞鈴、可可粉——作為早期健康靈藥銷售的產品——以及一本名為*《力量與如何獲得它》*的暢銷書上。1897年，這位“健美之父”在倫敦開設了桑多學院：這是一家豪華的三層健身俱樂部，提供私人諮詢和定製訓練計劃。他的許多銷售策略——折扣、前後對比照片、誇大的醫療益處以及引用科學——至今仍被現代健身大師們使用。

一隻彈簧啞鈴，桑多品牌眾多產品之一。照片：Jaclyn Nash/美國國家歷史博物館審美理想總是受到文化運動的影響，這些運動基於政治和經濟緩慢而艱難的變遷。我們今天所熟知的肌肉發達的男性理想並非一直是男性魅力的典範：19世紀初的美男子理想是一位紳士——蒼白、瘦削，帶有浪漫憂鬱的氣質。

新興的中產階級——職員、店主、辦公室專業人士——對商業的興趣遠大於體操，而明顯的肌肉被視為低等手藝職業的標誌。“極少有上流社會的‘紳士’會去碰啞鈴，”大衞·查普曼在《非凡的桑多》中寫道。“那太接近體力勞動了。”桑多幫助重新定義了男性身體作為抱負的象徵，將肌肉不再視為原始力量，而是自控力的證明。在桑多的世界裏，力量是文明且優雅的。

野蠻人與狂人

在戰後的美國，桑多夫的繼承者們將南加州作為家園，肌肉文化在此逐漸失去了其嚴肅性。1950年代末，聖莫尼卡的肌肉海灘——這片曾為體操運動員和雜技演員提供家庭友好型表演舞台的陽光沙灘——被健美運動員佔據，他們塗抹油脂的上身和戲劇性的姿勢日益引發關注。

對許多當地人而言，這片海灘蒙上了陰森色彩：被視為吸引"性變態者"的場所，私下更被指為同性戀者的聚集地。1959年，市政府關閉了該海灘。舉重者們南遷至威尼斯，一個名為"The Pen"的小型訓練場為他們提供了新據點。威尼斯雖無聖莫尼卡的繁華——這裏更粗獷開放，遍佈紋身店、煙草鋪和輪滑者——卻成為美國健美運動的精神聖地。

1956年的肌肉海灘。對許多當地人來説，該地區聲名狼藉。攝影：Gene Lester/Getty Images約1988年的"The Pen”，舉重者們離開聖莫尼卡後的新家。攝影：Martin Mills/Getty Images1970年代初，肯·斯普拉格買下了瀕臨倒閉的黃金健身房——距離The Pen僅幾個街區。斯普拉格堅信這裏不應僅是訓練場所，更應成為某種劇場。他組織比賽、邀請攝影師，併為導演喬治·巴特勒提供黃金健身房作為1977年紀錄片《泵鐵》的拍攝場地。這部記錄阿諾德·施瓦辛格等新星崛起的影片意外走紅，為常被貶為自戀表演的健美文化正名。其成功吸引眾多雜誌和電視節目爭相報道商業健身熱潮。到1970年代末，印有受清潔先生啓發的卡通健美運動員形象的黃金健身房T恤，已遍佈全國健美愛好者的胸膛。

未來的終結者。來源：白山影業在接下來的幾年裏，好萊塢將健美運動員塑造成了偶像：施瓦辛格和西爾維斯特·史泰龍憑藉《野蠻人柯南》以及《洛奇》和《第一滴血》系列電影等動作大片主宰了票房。他們被描繪成戰士和街頭鬥士，他們的身體代表着堅韌、支配力，有時還有道德的明確性。他們的輪廓成為了流行文化中反覆借鑑的模板。

甚至他們的服裝最終也反映了他們的體型：20世紀80年代的權力套裝明顯背離了老派白人上中產階級（WASPs）布魯克斯兄弟西裝柔軟的肩部設計和反文化嬉皮士的破洞牛仔褲。曾經在棉質背心中展示的肌肉，如今在深色精紡羊毛中成形：加長的肩墊、膨脹的胸部和收腰的褲子。搭配一條色彩鮮豔的領帶和對比鮮明的銀行家領，權力套裝體現了新貴階級“貪婪是好事”的倫理。

在這十年間，紀律與虛榮之間的界限開始模糊：沒有哪個文化人物比帕特里克·貝特曼——電影《美國精神病人》中痴迷於地位的反英雄——更能體現這種轉變。儘管小説於1991年出版，電影於2000年上映，但貝特曼無疑是80年代的產物。白天，他穿着華倫天奴高級定製西裝，戴着奧利弗·皮波斯眼鏡穿梭於曼哈頓。夜晚，他脱下制服——下面是靠仰卧起坐和護膚程序保持的身材。

1977年，施瓦辛格在黃金健身房訓練。照片：Ian Cook/Getty Images電影中最具標誌性的一幕中，當同事遞給他一張新印製的名片——低調的米白色，質感厚實且帶有水印時，貝特曼幾乎崩潰。對貝特曼而言，這張名片是地位的象徵——一種在滿是成功男性的空間裏衡量自我價值的方式。風格對他而言不是個性的表達，而是證明他是阿爾法男性的工具。

克里斯蒂安·貝爾飾演的帕特里克·貝特曼，《美國精神病人》中痴迷於地位的反英雄。照片：AJ Pics / Alamy Stock Photo/www.alamy.com貝特曼，身材健碩。照片：United Archives GmbH / Alamy Stock Photo/www.alamy.com健碩的身材和權力套裝共同構成了一個理想：經過優化的男性。無論是在舉重還是資本管理中，力量變成了必須炫耀的東西，而不僅僅是擁有。然而，一個男性——為了被視為主導者——必須適應他人對主導地位的想象。

都市美型男與廣告狂人

2000年互聯網泡沫的破裂結束了美國曆史上最長的持續經濟增長期。那時，高級時裝仍受90年代嚴格極簡主義的影響——美國時裝設計師協會分別在1999年和2000年將卡爾文·克萊恩和赫爾穆特·朗評為年度男裝設計師。但隨着消費者收緊開支，時尚行業開始尋找讓買家保持心情愉快的方法。

為了復興舊式風格，設計師們重塑了男性輪廓：在2000年代初，Raf Simons、Hedi Slimane和Thom Browne摒棄了與美國大亨、動作片明星及Armani式張揚相關聯的寬大墊肩造型。他們對男裝進行了一次"熱洗烘乾"處理：襯衫更修身，外套縮水，褲裝從各個維度縮短。

在2012年紀錄片《90年代反時尚》中，Simons表示他設計的服裝是為自己與朋友而作，因為他們無法認同當時主導時尚界的"魁梧、古銅色肌膚、肌肉發達的美國人"形象。

Slimane回憶高中時因瘦削體型遭受霸凌的經歷。“他們想讓我覺得自己只算半個男人，就因為我瘦弱”，他在2015年告訴Yahoo Style雜誌，“這些言論明顯帶有恐同和貶損意味。”

左圖：2006年的Browne。他的設計讓男裝經歷了一場"熱洗烘乾”。右圖：The Strokes樂隊主唱Julian Casablancas在2010年科切拉音樂節表演。攝影：Stephen Sullivan/Getty Images 和 Tim Mosenfelder/Getty Images最早追隨修身剪裁風潮的是崇尚時尚的都市青年，他們擁抱這種源自歐洲的青春酷感美學。這些人穿着窄版西裝外套，使用含洋甘菊提取物的保濕霜，還能清晰分辨切爾西靴與喬德普爾靴的區別。

在尋找一個能定義其美學的術語時，媒體創造了“都市美型男”一詞：這類男性以自身品味為傲——但真正定義他們的是對性別角色的態度。正如*《紐約時報》*2003年所寫，這種新原型“對不可避免的懷疑持有一種滿不在乎的態度，即一個穿着得體的男人……是同性戀”。

當修身剪裁風格征服高級時裝秀場的同時，它也席捲了獨立搖滾演出、早期時尚博客以及男性時尚在線平台如Styleforum和Superfuture。這些社羣將合身度提升為教條，並將諸如A.P.C.的“New Standard Jeans”和Band of Outsiders的紐扣襯衫奉為精英品味的標誌。當美國搖滾樂隊The Strokes穿着破舊T恤和緊身牛仔褲登台時，富裕的城市精英們追逐這種造型，爭相購買Slimane設計的Dior牛仔褲“17釐米”和“19釐米”——這些名稱源自褲腳開口的寬度。買不起奢侈品牌的人則湧入女裝區——這種性別模糊手法後來被Levi’s在2011年推出的男性“前女友牛仔褲”所效仿。

在最初幾年，修身剪裁引發了一場輕微的文化恐慌。但很快，每個人都成了都市美型男。時尚雜誌將修身剪裁視為一種偽科學——任何寬鬆面料都暗示懶惰或邋遢。J.Crew幫助將這種新廓形引入職場：2008年開業的Liquor Store將下班後的酒吧改造成專營男裝的精品店，店內裝潢充滿1960年代傳統男性氣概的隱喻——古董地毯、皮革俱樂部椅和海明威小説——同時售賣修身的青年布襯衫和短款西裝外套。

與此同時，*《廣告狂人》*引入了一位新男性角色：唐·德雷珀。這位情感封閉、衣着無可挑剔的角色，賦予修身剪裁西裝一種堅忍的權威感。縮水版服裝成為專業能力與社會地位的代名詞。

當這種剪影被納入傳統男性氣質範疇後，修身款最初關聯的性別反叛意味逐漸消退——曾經顛覆性的設計變成了辦公室、婚禮和Tinder資料中的標配。新興亞文化為這種造型注入了更保守的男性聯想：

*「每日攜帶」*愛好者（即隨身配備口袋刀、多功能工具等裝備的羣體）將修身服飾視為硬核生存主義倫理的一部分。他們的窄版工裝褲與收腰襯衫無關性別模糊，而是生存戰袍。男性運動休閒風（尤其是緊身慢跑褲）的興起，讓相同剪影通過聚酯彈性面料呈現，打造出更柔軟的男性鎧甲。

硅谷科技創始人則推崇由EverlaneT恤、修身斜紋褲和純白運動鞋構成的極簡衣櫥。這種曾被貶為「都市味」的美學，如今已成為自我優化的象徵。

播客主理人及其他

修身剪裁的革命——曾經是時尚反叛的標誌——如今已深深植根於主流時尚之中。早期採納者早已轉向由Carhartt工裝褲、箱型連帽衫和 oversized 廓形組成的衣櫥。但在這個圈子之外，轉變發生得更緩慢。對許多人——尤其是中年男性——而言，修身剪裁依然象徵着優雅、勤奮和中產階級的莊重（參見保守派播客主 Matt Walsh 和共和黨人 Vivek Ramaswamy）。它也是健身網紅和奮鬥思維企業家們的制服，這些人充斥着一個由現代男性氣質焦慮塑造的廣闊網絡生態。

2009年洛杉磯的Chuck Liddell。像他這樣的MMA格鬥者體現了新的男性理想——不是炫耀肌肉，而是通過艱苦戰鬥錘鍊出的實用力量。照片：Charley Gallay/WireImage催生這些"男性影響力者"的文化，起源於千禧年初都市美型男風潮時期交織的亞文化。搭訕藝術家圈——以Mystery和Neil Strauss等人物為首——將男性氣質視為遊戲：自信可以練習，女性是需要攻克的目標，而服裝是在社會性階層中攀升的工具。與此同時，Georges St-Pierre和Chuck Liddell等MMA格鬥者提供了新的男性典範——不是展示肌肉，而是通過殘酷格鬥磨鍊出的實戰力量。

在YouTube和早期的健身論壇上，前士兵、健美運動員和業餘人生導師用他們的體格作為蜕變的證明。那些同時充當勵志演講者的健身達人，將身體描繪成武器和智慧的源泉。奮鬥文化將這些理念推向更遠：以"4小時"自助書籍聞名的蒂姆·費里斯撰寫了關於冷水浴和效率提升技巧的文章。喬·羅根最終成為連接這些亞文化的紐帶：他的播客帝國將健身、營養補充劑、自助和自由意志主義懷疑論融合成單一世界觀——半是健身房科學，半是文化抵抗。

泰特兄弟安德魯和特里斯坦。圖片來源：Daniel Mihailescu/Getty Images泰特兄弟為這一切增添了意識形態色彩：他們將健身和奮鬥文化與反女權主義、民族主義怨恨以及對自由主義規範的蔑視混合在一起。並非所有阿爾法生態系統的成員都認同他們的政治立場，但許多人採用了相同的視覺語法。這些男性可能在語氣上有所不同，但他們共享一個理想：男子氣概正面臨危機，前進的唯一途徑是自我優化、美學化和支配。對他們而言，身體是自控力的廣告牌，而緊身衣物就是證明這一點的包裝。

這波高度策劃的新型男子氣概浪潮，是對以性別流動、身體自愛和持續性別角色重新協商為特徵的文化景觀的反擊。當像音樂人哈里·斯泰爾斯和利爾·納斯·X這樣的名人穿着裙裝擺拍，模糊傳統男女界限時，另一股潮流正在試圖恢復舊秩序。

她借鑑了早期的典範：桑多瓦的神話力量、威尼斯海灘上健美者的英勇氣概、1980年代金融界貪婪浸染的裁縫藝術，以及那些曾被稱為都市美型的緊身服飾。如今對肌肉力量、紀律和傳統男性美學的痴迷，感覺像是這一歷史循環中的新篇章。

像哈里·斯泰爾斯一樣，利爾·納斯·X模糊了傳統男女界限。來源：《娛樂週刊》哈里·斯泰爾斯。來源：《Vogue》這種美學將走向何方？當文化風向轉變時——它總是如此——阿爾法男性也會相應調整。造型會變，口號也會變。但表演依舊：一個用扭曲形象賦予勇氣的男人，向被變化困擾的人們兜售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