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epSeek戳破美國AI霸權神話——彭博社

插圖：Vivek Thakker為彭博社繪製

深度求索打破美國AI霸權神話（音頻）

9:21

在 《霸權：AI、ChatGPT與改變世界的競賽》 （麥克米倫出版社，2024）中， 彭博社專欄作家帕米·奧爾森描繪了硅谷推動AI發展的野心、創新與競爭故事。在本期《下一章》節目中，奧爾森將解釋這家來自中國的新入局者如何顛覆行業格局。

一切來得猝不及防。今年1月20日，從對沖基金剝離的中國人工智能公司深度求索發佈了AI工具R1——其性能媲美最新版ChatGPT，開發成本卻僅為零頭。該工具免費開放使用，設計藍圖公佈於網絡任人複製。在封閉的硅谷世界，深度求索的橫空出世猶如隕石撞擊。馬克·安德森稱之為“AI界的斯普特尼克時刻”，科技媒體TechCrunch則宣告“2025年硅谷首次集體恐慌”。

美國科技公司曾斥資數十億打造昂貴AI模型。突然間深度求索讓這一切顯得像是浪費金錢。據估算，R1的開發成本僅相當於谷歌高管的年薪。發佈一週後，這款中國模型已登頂iPhone和安卓手機應用排行榜。

在我的著作《至高無上》出版幾個月後，深度求索（DeepSeek）橫空出世。那時——要追溯到2024年9月——人工智能領域主要由兩位人物主導：OpenAI聯合創始人山姆·奧爾特曼與谷歌DeepMind聯合創始人德米斯·哈薩比斯。他們立志打造超越人類智慧的通用人工智能（AGI），用以促進繁榮、攻克癌症、解決氣候變化。然而實際上，他們正協助微軟公司和字母表公司擴大財富帝國。ChatGPT發佈兩年後，生成式AI對人類福祉的貢獻仍不明朗，但全球六大科技公司的總市值已暴漲8萬億美元。

哈薩比斯與奧爾特曼都曾苦思如何監管AI。OpenAI最初以非營利組織運作，DeepMind的持有者也試圖效仿此模式。他們的初衷是防止大型科技公司掌控這項突破性技術。但保持獨立的努力最終失敗——並由此引爆了我在書中記載的AI軍備競賽，谷歌、微軟與亞馬遜公司、Meta平台公司及埃隆·馬斯克的xAI悉數參戰。深度求索的驚人之處在於，AI突然脱離了這羣億萬富翁的掌控，因為中國正在免費開放這項技術。

中國威脅

對於那些關注此事的人來説，在深度求索（DeepSeek）登場前數月，中國模型可能對美國科技行業構成威脅的跡象就已顯現。中國的技術專家們正快速轉向開源人工智能，初創企業和大公司都採用了免費協作的開發模式。在美國，只有馬克·扎克伯格試圖讓Meta的Llama模型成為"開源"——即其代碼和權重可被任何人自由使用或修改。（這類模型被稱為"開放權重"，因為它們並未共享所有必要細節，如訓練代碼，無法像真正的"開源"軟件那樣從零復現。但科技和商業領域許多人仍將此類AI稱為"開源"，以區別於OpenAI等封閉模型，本文也沿用這一術語。）

中國的目標是通過開源加速創新，減少對西方技術和受限芯片的依賴。這一策略成效顯著。在工信部等機構鼓勵科技企業共享AI技術的政策支持下，加上活躍的開發者社區，中國開源AI運動用兩年時間幾乎追平了與美國同行的差距。

2025年3月，深度求索成為全球第三受歡迎的開源AI模型。據AI開發者平台HuggingFace數據顯示，該模型當月下載量達2430萬次。排名第二的是阿里巴巴集團的千問模型，其3月下載量6000萬次，僅次於Meta的Llama模型（6600萬次）。千問以其多模態能力（可生成文本、圖像等內容）著稱，其開放框架已成為中國其他AI公司廣泛採用的基礎架構。

今年三月，深度求索（DeepSeek）成為全球網絡熱度第三的開源人工智能模型。攝影師：安德烈·魯達科夫/彭博社市場動態同樣影響深遠。百度公司的文心大模型始於2019年，最初是閉源的大型語言模型，首席執行官李彥宏曾主張保持其AI模型不開源。但目睹深度求索等同行成功後，李彥宏轉變了立場。他在二月的迪拜峯會上表示：“開源會激發大眾嘗試慾望，這將加速技術普及。“目前百度計劃自六月起開源文心4.5系列模型。

眾多原西方模型使用者已轉向中國產品。“我們曾使用Llama，現已切換至中國模型，“加州帕洛阿爾託初創公司Vectara CEO阿姆爾·阿瓦達拉表示，他亦是開源企業Cloudera聯合創始人，“當前中國最優模型是通義千問（Qwen），文心大模型次之，二者在性能與速度上均超越Llama。”

阿瓦達拉最初採用OpenAI模型開展業務，但"嚴重侵蝕利潤”。儘管OpenAI模型開箱即用，但成本高昂。中國開源模型不僅使用成本更低，其透明度還允許工程師深入檢視內部機制。

更便宜且更透明

DeepSeek為何未被察覺？部分原因是全球目光長期聚焦於硅谷，而硅谷多年來低估了中國在社交媒體和雲計算等領域的野心。另一部分原因在於科技巨頭們自身低估了高效技術的威力——正如中國正鑽研的方向。當它們彼此角力、爭相推出最大AI模型或最大規模AI芯片集羣時，卻忘記了廉價技術才是關鍵催化劑。上世紀90年代中期，當英國Arm公司掌握超高效處理器設計方法時，其芯片藍圖最終進入了全球幾乎所有智能手機——至今仍是如此。

如今，多家中國企業很可能成為驅動個人助手、數字伴侶和客服平台的引擎，服務日益增長的西方消費者與企業。字節跳動旗下風靡全球的TikTok，或許只是中國技術影響西方的另一種形式的序章。

雖然美國專有的AI模型（如谷歌Gemini 2.5 Pro）被公認為市場頂尖，但DeepSeek已證明其統治地位並非不可撼動。當前全球化退潮的背景下，像Llama這樣的單一美國平台要像安卓統治手機系統那樣主導全球，可能性正變得越來越低。而美國反壟斷執法也讓谷歌和Meta等公司更難成為行業整合者。

更健康的市場格局

人工智能領域的霸權爭奪戰，如今已不再像是硅谷巨頭們穩操勝券的結局，而更像是一個更廣闊、更健康市場格局的開端。AI發展的下一篇章正在深圳和北京書寫，其影響力不亞於舊金山與西雅圖。對全球消費者和企業而言，更激烈的國際競爭意味着更親民的AI技術、更高的透明度，以及不再只為硅谷精英服務的創新成果。

這或將引發深遠的地緣政治影響。如果中國開源模型支撐起全球更多服務，這將開闢一條中國共產黨施加影響力的潛在路徑，並可能招致西方政府更強烈的保護主義政策。但同時也可能催生一個超越當前貿易摩擦的、更具活力的國際市場——由於中國AI系統免費開放的特性，它們奇妙地避開了現行貿易戰的衝擊，沒有跨境價格可供高關税影響。這意味着即便中國實體出口受困於貿易緊張局勢，其AI技術仍能無遠弗屆，成為這個國家最成功（且最具影響力）的出口品之一。

若一切順利，深度求索（DeepSeek）帶來的將不僅是權力中心從美國向中國的簡單轉移，而是會點燃全球AI市場的燎原之火——在這裏，創新無國界流動，技術紅利將惠及每個角落，而非侷限於單一國家的創新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