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斡旋印巴停火協議 為克什米爾衝突增添新風險——彭博社

2025年5月11日，在巴基斯坦管轄的克什米爾尼勒姆河谷，一名居民查看印巴控制線跨境炮擊後受損的房屋。

攝影：Muzammil Ahmed/AFP/Getty Images經過四天印巴半個世紀以來最激烈的交火及核威脅態勢後，唐納德·特朗普於週六宣佈雙方已達成"全面即時停火"。

但在印度首都新德里，許多高層官員怒不可遏。知情人士透露，這位美國總統在Truth Social上的帖文令參與斡旋的關鍵官員措手不及。由於討論內容敏感，這些人士要求匿名。

真正激怒他們的並非美國的調停行為本身。事實上，即便在無人機與導彈針對雙方軍事基地的1971年以來最猛烈交火中，印巴秘密談判始終在進行。

令新德里方面憤慨的是：特朗普此舉搶了總理莫迪的風頭，破壞了印度通過雙邊對話解決克什米爾領土爭端的長期政策，更嚴重的是——將宿敵置於平等地位。隨着印度經濟遠超巴基斯坦，這種對等姿態正是新德里當局極力抵制的。

莫迪最直言不諱的支持者之一、民族主義電視主播阿納布·高斯瓦米充分展現了這種憤怒。自4月22日印控克什米爾帕哈爾加姆鎮槍擊案（致26人死亡，多為遊客）以來，他每晚在電視節目中鼓吹強硬軍事回擊。

印度將此次屠殺稱為自2008年孟買襲擊以來最嚴重的恐怖主義暴力事件。莫迪政府將責任歸咎於巴基斯坦，導致上週敵對行動爆發，巴方則否認參與其中。

4月23日，克什米爾居民在印度斯利那加舉行燭光守夜活動，譴責槍手襲擊遊客事件。攝影師：Yawar Nazir/Getty Images"這是特朗普典型的越權行為，他此刻根本沒有這樣做的授權，“戈斯瓦米在一段視頻中怒吼道，該視頻隨後在印度社交媒體上瘋傳。“特朗普怎麼能把帕哈爾加姆發生的事和之後的事混為一談？這明顯越界了。”

雖然金融市場可能對任何停火都表示歡迎，但停火能否持續尚不確定：就在特朗普宣佈停火幾小時後，雙方都報告了在克什米爾實際控制線沿線發生的無人機襲擊，不過停火似乎在週日得以維持。印度還拒絕恢復一項對巴基斯坦經濟至關重要的數十年曆史的水資源條約。而停火本身的展開方式，可能為未來更激烈的衝突埋下了伏筆。

許多印度人對美國感到憤怒，認為這一結果相當於印度的失敗，這給莫迪施加了壓力，要求他對未來任何針對平民的襲擊或跨境挑釁予以強硬回擊。與此同時，在停火消息傳出後，巴基斯坦各地燃放煙花慶祝，軍方被譽為勝利者——這激勵了高級將領們在未來的小規模衝突中採取同樣的策略。

更糟糕的是，熟悉內情的官員表示，四天交戰中某些紅線被突破，這將使未來衝突更加難以預測且更難降温。

與往年主要限於克什米爾爭議地區的打擊不同，官員們稱如今從國際邊境延伸至印度洋的整個區域都成為打擊目標，包括主要城市附近的軍事基地。武器系統也升級為更精密緻命的裝備——從自殺式無人機到實戰中意外高效的中國戰鬥機。

5月10日，巴基斯坦民眾在信德省海得拉巴揮舞國旗慶祝與印度達成停火協議。攝影師：Husnain Ali/AFP/Getty Images"我們正面臨下一場尤其棘手的危機，因為雙方都想證明舊規則已失效，“曾任美國國防部官員、現任紐約州立大學奧爾巴尼分校政治學副教授的克里斯托弗·克萊裏表示，他同時是華盛頓史汀生中心的非常駐研究員。

克萊裏補充道：“印度想重置交戰規則——他們認為只有迅速果斷地讓巴基斯坦付出代價，才能制止其挑釁行為。而巴基斯坦則要讓印度的這類嘗試付出高昂危險代價。”

‘與我們無關’

目前停火協議使兩國從持續數週不斷升級的對峙中撤回，在特朗普上週六突然宣佈前，局勢曾危險地接近全面戰爭邊緣。

就在幾天前，美國似乎還採取不干涉的態度。儘管特朗普呼籲雙方降温，但副總統JD·萬斯告訴福克斯新聞週四表示，這場衝突“從根本上與我們無關”。

然而，據一位要求匿名的知情人士透露，到了週五早上，白宮的擔憂開始加劇。越來越多的無人機、導彈和炮擊事件讓美國高級官員擔心，這兩個核大國之間的衝突可能會失控——而且似乎雙方都沒有認真考慮降温。

該人士表示，美國官員隨後決定，萬斯應該直接致電莫迪，鼓勵雙方降温，並概述一個巴基斯坦也能接受的潛在解決方案。

從多方面來看，由萬斯打這通電話是合理的。克什米爾襲擊發生時，他正在印度，與他的印度裔妻子烏莎和他們的兩個孩子進行為期四天的訪問。襲擊前一天，他還在莫迪的官邸共進晚餐，討論了已進入後期階段的貿易協議。

副總統JD·萬斯與總理納倫德拉·莫迪在新德里會晤的照片，由總理辦公室於4月21日發佈。印度總理辦公室/美聯社照片萬斯的電話是在華盛頓時間週五中午左右進行的。據另一位知情人士透露，莫迪在那次通話中並未承諾降級，而是重申了印度的立場：如果巴基斯坦升級衝突，印度將予以回擊。

幾小時後，印度空襲了巴基斯坦三處空軍基地，包括靠近首都拉瓦爾品第軍營區的基地——該國最有權勢的陸軍參謀長阿西姆·穆尼爾的辦公地點就設於此。

美國國務卿馬可·盧比奧展開了新一輪外交斡旋，分別致電穆尼爾和印度外交部長蘇傑生。據知情人士稱，盧比奧在通話中詢問若巴基斯坦採取降級措施，印度是否願意跟進，蘇傑生回應這始終是印度的立場。

白宮和國務院未就置評請求作出回應。

據該人士透露，巴基斯坦軍事行動總指揮部的多位高級將領於當地時間下午1點致電印度對應部門。雙方約兩個半小時後達成對話，並同意停止敵對行動。

隨後，在印巴雙方尚未正式停火前，特朗普在其"真相社交"賬號上公佈了協議內容。盧比奧緊接着發推文稱，他與萬斯協同兩國官員——包括莫迪、穆尼爾、蘇傑生、巴基斯坦總理夏巴茲·謝里夫等人——共同促成了該協議。他表示雙方同意"在中立地點就廣泛議題展開談判”。

停火聲明在巴基斯坦引發歡慶。謝里夫在對全國發表的深夜講話中稱這是"歷史性勝利”，並感謝美國以及他所説的幫助調解的其他國家，包括沙特阿拉伯和中國。

然而在印度，另一種反應開始顯現。印度官員私下否認美國參與了協議談判，高層官員對特朗普率先宣佈停火感到憤怒。據知情人士透露，他們懷疑是巴基斯坦向美國通報了降級決定。巴基斯坦軍方發言人艾哈邁德·謝里夫·喬杜裏中將週日否認他們曾請求停火。

雖然特朗普和巴基斯坦領導人謝里夫都公開稱讚這一舉措，莫迪卻保持沉默。週六晚間在新德里，外交秘書維克拉姆·米斯里向記者通報停火情況時，完全沒有提及美國的任何作用。知情人士稱，印度官員還對盧比奧公開表示兩國代表將在中立地點會晤感到不滿。

印度外交部在非工作時間收到尋求進一步信息的電子郵件後，未立即回覆。

更令印度難堪的是，特朗普在宣佈停火後，於亞洲時間週日早晨再次發帖，表示他為"印度和巴基斯坦強大而堅定的領導力"感到自豪。他還承諾將增加與兩國的貿易，並幫助尋找克什米爾問題的"解決方案"。

5月10日，印度查謨地區邊境附近的阿爾尼亞發生跨境炮擊後，一名居民展示房屋破碎的窗户。攝影師：莫尼·夏爾馬/法新社/蓋蒂圖片社知情人士表示，對印度而言，特朗普將印巴"並提"的舉動是巴基斯坦的重大外交勝利，同時意味着莫迪地位的降級。

“這是一場極其重大的勝利，“巴基斯坦陸軍退役中將納伊姆·汗·洛迪通過電話表示，“我們預見到會有好結果，但這一進展仍令人驚喜。”

印度反對派人士已開始動員抵制美國調解。

“我們不需要美國或其他任何國家介入來解決克什米爾問題，“反對黨國會議員普里揚卡·查圖爾維迪在X平台上發文。反對黨印度國大黨議員馬尼什·蒂瓦里表示必須讓特朗普明白"克什米爾並非《聖經》記載的千年爭端”。

印美此番摩擦是否會產生更廣泛影響，尤其是會否影響幫助印度規避特朗普"對等"關税的貿易協定談判，仍有待觀察。莫迪一直試圖將印度定位為能吸引中國企業外遷的國家，蘋果公司大幅投資在印生產iPhone即是例證。

在莫迪領導下，印度提升了國際舞台形象，力圖成為所謂"全球南方"發展中國家的領導者。與此同時，新德里官員日益將巴基斯坦視為衰落的勢力。

近年來，印度和巴基斯坦走上了截然不同的發展道路。自2019年以來，印度經濟增長了20%，股市翻了一番。其經濟規模如今已是巴基斯坦的八倍。

與此同時，巴基斯坦深陷危機泥潭，一度瀕臨破產邊緣。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上週五批准了一項10億美元的救助計劃撥款，駁回了印度的反對意見。儘管印度股市基本未受衝突影響，但巴基斯坦主要股指上週跌至五個月低點——不過投資者表示，停火協議應有助於市場復甦。

孟買Avendus財富管理公司首席投資官Saurabh Rungta表示：“從中長期來看，有效停火對市場總是非常有利的。投資者仍將觀望停火協議是停留在紙面，還是能落實到行動。”

1947年，印度軍隊駐紮在克什米爾首府斯利那加附近。印巴兩國為爭奪克什米爾控制權進行了長達一年的戰爭，最終在聯合國斡旋下停火，克什米爾被劃分給這兩個新生國家。攝影師：Max Desfor/美聯社數十年來，克什米爾問題外部調解始終是印度政治中的高壓線。印度拒絕接受任何對其在克什米爾行動的國際批評，堅稱該問題只能與巴基斯坦單獨解決。

印度上一次採取這一立場是在2019年特朗普首個任期內試圖干預克什米爾問題時。當時特朗普在白宮會見巴基斯坦時任總理伊姆蘭·汗時表示願意調解衝突，甚至聲稱莫迪本人曾邀請他出面斡旋。汗回應稱若調解成功，特朗普將獲得數百萬人的祈禱。

這一提議在印度引發強烈反彈。莫迪政府斷然否認曾發出此類邀請。特朗普雖撤回提議，但仍與雙方領導人保持聯繫，並在當年晚些時候緊張關係再度升温時試圖緩和局勢。

巴基斯坦多次在聯合國和伊斯蘭合作組織等場合呼籲國際社會協助解決克什米爾爭端。2019年印度決定取消其控制的克什米爾地區持續七十年的自治地位後（此舉遭巴基斯坦反對），巴方進一步加大了外交努力。

“這歷來是巴基斯坦的立場主張，他們希望國際介入，“耶魯大學講師蘇尚特·辛格表示，“印度則要求巴基斯坦屈服。而我們現在得到的卻是特朗普的調解方案。”

未來隱患

無論特朗普如何推動和平，克什米爾衝突短期內都難以解決。最新緊張局勢恰恰揭示了暴力升級的可能性。

巴基斯坦宣稱在衝突中擊落五架印度軍機，包括作為印度空軍現代化升級部分引進的法國製造"陣風"戰機。巴方表示此次戰果得益於中國製造的殲-10C戰機協助，凸顯中國武器裝備在衝突中的新潛力。印度尚未就軍機損失情況作出回應。

5月10日，印度軍方人員在阿姆利則郊外檢查被印度防空系統攔截的無人機運載爆炸物。攝影師：納林德·納努/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另一個潛在的衝突導火索是《印度河水條約》，印度在停火協議中拒絕恢復該條約。巴基斯坦表示，印度任何阻止喜馬拉雅山脈水源下流的企圖都將被視為"戰爭行為”。

“這次衝突將成為下一次危機的模板，“五角大樓前官員克萊裏談及過去一週的戰鬥時表示，“而且下一次危機必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