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鋰業城市憑藉北京要求的自給自足抵禦價格下跌——彭博社

中國鋰都宜春的一處公路，3月19日。

攝影：Gilles Sabrie/彭博社

挖掘機的轟鳴聲在中國中部宜春的廣袤礦山間迴盪。重型卡車排成長龍駛向山谷的冶煉廠，將灰色礦石加工成全球能源轉型的關鍵電池材料——鋰。

電動汽車的日益普及，將這片曾經的荒蕪之地變成了中國鋰礦之都。但支撐着全球領先電池產業的瘋狂開採背後，隱藏着殘酷現實：這裏的從業者幾乎無利可圖。

自2022年鋰價見頂以來——當時外來務工者蜂擁至此，連本地陶瓷廠都轉產這種全球最輕金屬——基準價格已暴跌近90%。這場崩盤迫使從澳大利亞到智利的礦商紛紛減產保利潤。而宜春承受的衝擊更為劇烈。但開採仍在繼續，這是為實現自給自足進行的無情推進。隨着美國總統特朗普重返政壇並掀起全球貿易戰，這一目標顯得愈發重要。

這個被礦藏豐富的丘陵森林環繞的普通小鎮，如今站在了習近平主席構建自主經濟的最前沿——減少對西方進口的依賴，更多依靠本土資源與技術。這種自主性有助於寧德時代等中國電池龍頭企業保障鋰資源穩定供應，並助推中國新能源產業升級與內需增長。但為此付出的經濟與環境代價同樣高昂。

這裏含鋰的礦物是鋰雲母，儲量豐富但品位極低，僅含微量金屬元素。其加工成本高昂、能耗巨大且產生大量可能具有毒性的廢棄物。對中國而言，這是在關鍵礦產全球競賽中保持領先地位必須承受的代價。

3月20日寧德時代在宜春管理的尖下窩礦區攝影：Gilles Sabrie/彭博社"鋰雲母的經濟性並不合理，但可能助力中國實現自給自足，“諮詢公司Adamas Intelligence分析師克里斯·威廉姆斯表示，“中國必須開發利用鋰雲母，即便這不是最優或最廉價的礦源。”

作為電池和電動汽車製造領域的霸主，中國在關鍵礦物提煉方面同樣佔據絕對主導地位，這一優勢已被用於反制特朗普時代的關税政策。早在美西方開始擔憂關鍵金屬獲取與產業鏈脆弱性之前，戰略安全考量已困擾北京數十年。

但中國在基礎原材料方面並非得天獨厚。就鋰資源而言，其儲量有限且依賴澳大利亞、智利等主產國的進口。破解這一軟肋對北京實現全球野心至關重要，也是其用電池等高附加值高端產業替代傳統制造業——尤其是宜春這類欠發達地區——轉型努力的核心所在。

寧德時代與江蘇龍蟠科技在宜春合資的鋰礦精煉廠。圖片來源：Gilles Sabrie/彭博社隨着地緣政治緊張局勢加劇，各方擔憂不斷加深，這加劇了外國政府對中國掌控礦產資源的焦慮。隨着資源保護主義蔓延，即便是智利這樣長期開展礦業合作的國家，也要求加強對礦產財富的控制，尤其是鋰等關鍵金屬資源。

這使得宜春的低品位鋰雲母更具吸引力。電池巨頭寧德時代與國軒高科近年相繼在此建廠，當地政府也深度參與了礦業與電池產業的合作。

2023年鋰價持續走低，電動車銷售增速放緩導致供過於求。擁有近五百萬人口的宜春也未能倖免。據CRU集團數據，中國鋰雲母資產的生產成本居行業高位，該諮詢機構監測的產能中超半數處於虧損狀態。

但政府的持續運營壓力維持了產業運轉。一位因話題敏感性要求匿名的當地礦業高管透露，官員雖未直接提供經濟激勵，但強烈建議企業維持生產，並指導其提升效率、降低成本。

中國多省份加速鋰資源開發

重點產區江西未來五年產能或翻倍

數據來源：阿達瑪斯情報

在歷史上曾屬貧困省份的江西腹地，鋰礦正成為經濟命脈。宜春市市長今年早些時候將這種金屬描述為增長引擎，並指出在技術加持下，產量提升有效對沖了價格下行影響。

諮詢機構基準礦物情報數據顯示，中國雲母提鋰產量自2020年已增長20倍，預計到2030年將再翻一番。

“我們觀察到中國生產商展現出更強的長期承損意願，以確保原材料供應穩定。“基準礦物電池材料預測主管亞當·韋伯表示。

中國鋰加工產能全球領先

但其他國家鋰礦開採量更大

數據來源：彭博新能源財經/美國地質調查局

注：2024年度數據

在宜春郊外，由寧德時代與正極材料製造商江蘇龍蟠科技合資建設的精煉廠每日仍接收數百輛貨車。礦石經破碎研磨成細沙後，被傾倒入航母大小的倉庫堆場，經化學噴淋、高温處理和離心分離等工序，最終轉化為可用於電池製造的碳酸鋰。

去年由於鋰雲母價格下跌，該煉油廠曾短暫停產。但據其官方微信公眾號稱，目前正以最大產能運行。

宜春Lopal-CATL煉油廠倉庫中儲存的鋰精礦。攝影：Gilles Sabrie/彭博社新提煉的碳酸鋰。攝影：Gilles Sabrie/彭博社儘管價格低迷，該廠仍計劃於本月末進一步提高產量。

虧損並非唯一難題。鋰雲母的低含鋰量意味着會產生更多廢料，其加工過程也比其他鋰源（尤其是富鹽滷水）的碳排放更高。

污染重災區

在行業繁榮期，採礦企業常以規避監管聞名，污染現象屢見不鮮，引發對當地農業和健康的擔憂。宜春周邊山脈孕育的溪流網絡灌溉着周邊區域，春季這裏會變成油菜花盛開的金色田野。主要農作物還包括大豆、捲心菜和洋葱。

鋰提煉廢料中有時含有鉈——這種重金屬一旦攝入可能致命。2022年，環保部門在錦江流域檢測到異常高濃度的鉈金屬。同年發現該地區至少五家煉油廠存在鉈超標廢水排放。

中國低品質鋰在本地市場日益重要

預計到本年代末，鋰雲母在國內供應中的市場份額將增加

來源：基準礦物情報

注：碳酸鋰當量噸數

這些信號引發了更嚴格的審查，甚至包括省級監管機構和宜春市官員的審查。據知情人士透露，市政府預計今年鋰加工行業將產生約1000萬噸廢棄物，已向當地工廠派出團隊分析地下水及廢棄物管理情況，某些情況下頻率高達每月一次。

然而，更好地處理廢棄物也意味着更高的儲存和維護成本，這進一步壓縮了利潤空間。對寧德時代和洛帕爾等企業而言，這需要用黑色乙烯基材料鋪設相當於數百個游泳池面積的巨大場地來儲存和處理廢棄物。

在經濟不景氣的背景下，地方政府努力維持税收和就業崗位，生產商則竭盡全力保護微薄利潤。部分企業正通過增加夜間生產來利用低谷電價。

對許多企業而言，這些持續壓力凸顯了掌控供應鏈多環節的優勢——這正是電動車製造商比亞迪採取的策略，特斯拉和通用汽車等西方企業也正開始效仿。

“就寧德時代而言，他們即使虧損也可以開採礦山。他們完全整合了加工設施和電池製造業務，因此可以在供應鏈的其他環節實現盈利，”Benchmark Mineral的韋伯表示。

寧德時代代表以及宜春市政府和江西省當局未回應置評請求。洛帕爾公司三月份曾表示，市場過剩可能會對其等精煉廠造成壓力。

然而，企業也在放眼未來，因為預計未來幾年電動汽車銷量將大幅增長。國際能源署預測，到本年代末，全球鋰需求將比2024年水平增長一倍以上，這表明如今確保市場份額可能是值得的。

錦江沿岸發現了來自鋰精煉過程的高濃度有毒廢棄物。攝影：Gilles Sabrie/彭博社中國方面則未雨綢繆。江西對國家鋰產業雄心至關重要——預計將成為該金屬的主要來源之一——但這並非唯一佈局。新疆和四川擁有硬巖礦牀，青海則有富含金屬的鹽湖。今年1月，自然資源部中國地質調查局宣佈，其最新一輪全國礦產勘查行動在國內發現了超過1000萬噸新增資源量。

政府正在非洲積極尋找資產，北京礦業企業長期在該地區蓬勃發展。同時，中國正嘗試從氧化鋁（生產鋁的主要原料）等其他來源提取更多鋰資源。

即使面臨價格下跌、利潤微薄和中美貿易戰暫緩，中國及宜春的鋰生產雄心也不會消退。悉尼科技大學副教授Marina Zhang指出，中國對進口原材料的依賴程度仍令北京感到不安，資源安全已成為首要任務。與此同時，技術創新至少有望改善當前極低的利潤率。

“這是中國提升鋰資源自給率的關鍵時刻，“張教授強調，並補充説這不僅是經濟問題，“更已成為戰略要務：保障中國清潔能源供應鏈的韌性。”

原文標題：中國鋰都成為電池貿易戰的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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