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產者與有遊艇者”評論:超級富豪如何動搖美國根基》——彭博社
Madison Darbyshire
插圖:Valentin Pavageau為彭博社繪製
2023年,當埃文·奧斯諾斯目睹一羣汗流浹背的13歲少年在一位金融高管的兒子成人禮上為説唱歌手Flo Rida的表演瘋狂時,他感覺到美國某些東西已經改變了。
幾十年來,最富有的青少年一直會重金聘請大牌明星進行私人演出,MTV真人秀《我的超級16歲》令人不安地記錄了這種揮霍行為。我的超級16歲。但鼓手查爾斯·魯傑羅告訴奧斯諾斯,近年來能夠"在週四花15萬美元"請噴火戰機樂隊在後院演出的人數激增。
奧斯諾斯寫道,美國億萬富翁人數已從1990年的66人增至800多人。僅在前總統唐納德·特朗普第一次和第二次就職典禮之間,他們的財富規模就增長了一倍多。在《有產者與有遊艇者:超級富豪紀事》(斯克里布納出版社,6月3日)中,《紐約客》特約撰稿人奧斯諾斯深入探究了這些驚人的財富。這本收錄了他2017-2024年為雜誌撰寫的報道(附新後記)的文集,揭示了美國如何孕育出動搖國家根基、如今可能徹底吞噬社會的財富鴻溝。
奧斯諾斯寫道,在首次特朗普當選後,“很明顯美國政治的根本斷層線是不平等”。但他認為這種裂痕並不像我們對此的憤怒那樣新鮮。幾十年來,最富有的階層以自我保護為名,通過政治、政策和道德讓步,精心設計了不斷擴大的財富差距。
奧斯諾斯寫道,美國2016年對權利被剝奪的工人階級的關注以及25年間最低工資僅增長20%的現象存在誤判——至少是過度簡化。“這種觀點忽視了統治階層自我封閉的影響,他們通過妖魔化温和立場、削弱政府基本職能,扭曲了我們的政治品格。我們——或他們,取決於你的立場——退隱在高牆之後”,他如此描述。
事實上,奧斯諾斯指出康涅狄格州格林威治鎮(對沖基金聖地,全美億萬富翁最集中的地區之一)的住宅圍牆已高到迫使周邊市政出台分區限制,以防止這些被稱為"去你的"圍牆蔓延至其他城鎮。
疲憊的喬·拜登總統在橢圓形辦公室發表最後一次講話時,就他眼中的迫在眉睫的危機發出警告:“如今,一個由極端財富、權力和影響力構成的寡頭集團正在美國形成,實實在在地威脅着我們的民主制度、基本權利自由以及人人平等的發展權。“而在數日後特朗普的就職典禮上,“台上站滿了億萬富翁,國會領袖們反而被擠到了觀眾席”,奧斯諾斯寫道。
《擁有遊艇》一書懸而未決的核心問題是:美國是否已到達不歸點。正如未來最高法院大法官路易斯·布蘭代斯1913年警告的那樣,當人們積累的財富"強大到現有社會與工業力量已無法制衡"時。
在世界大戰(奧斯諾斯在其他方面忽視了戰爭對鞏固中產階級的作用)之後,一些美國百萬富翁注意到了歐洲動盪的不滿情緒。面對鍍金時代造成的不平等引發的反彈,他們"同意改革”,將財富用於公益事業,並同意提高税收。
彼得·圖爾欽在《末日時代:精英、反精英與政治解體之路》中寫道,富蘭克林·D·羅斯福總統領導下實施的許多經濟調整,如加強工會和提高最低工資,“都是由美國統治階級承擔的”。《末日時代:精英、反精英與政治解體之路》。奧斯諾斯寫道,1925年至1950年間,美國的百萬富翁人數從1600人減少到不足900人。
但奧斯諾斯一再指出的是財富及其追求者的驚人韌性。
儘管在20世紀70年代的"大壓縮"中不平等現象有所縮小,但到了80年代,富人獲得了動力和財富,並且厭倦了以社會改革為名的讓步,他們將資金投入政治,以推動更有利的税收、更少的監管和更少的審查。他報告説,如今,美國發現自己處於"避税的黃金時代”。與20世紀70年代相比,最富有人羣的邊際税率降低了一半以上,遺產税也在很大程度上被廢除。
上週,國會共和黨人提出了一項税收法案,其中包括近4萬億美元的減税,根據耶魯大學預算實驗室的數據,這將不成比例地使富裕家庭受益。也就是説,那些納税的人。正如一位被拋棄的蓋蒂繼承人的財富經理所發現的那樣,對財富保持道德的願望不如避税的願望強烈:“系統總是會盡其所能地保護自己,“這位財富經理告訴奧斯諾斯。
奧斯諾斯的報道指出,過去60年間,許多美國富豪都參與了現代保守主義議程——這項被肯尼迪總統顧問約翰·肯尼斯·加爾佈雷思在1963年稱為"人類最古老、資金最雄厚、最受讚譽卻總體最失敗的一次道德哲學實踐:即為自私尋找真正高尚的道德藉口”。奧斯諾斯寫道,為了減税和放鬆監管的神聖承諾,富人們擁抱了"一種將殘酷視為利潤代價的政治願景”。
書中提出,更公平的財富分配以及對教育、醫療和住房等公共福利的更多投入,能極大緩解激盪社會的緊張情緒。但全球最富有的階層反而在不斷收緊對膨脹財富的控制,在意識形態甚至地理空間上自我隔離。
面對社會日益動盪的預感,有些人已開始為末日做準備。奧斯諾斯寫道,在硅谷某些圈子,許多人以擁有"末日保險"著稱——即文明崩潰時可用的地堡或"避難所"。“擔憂各有不同,但多數人害怕隨着人工智能奪走越來越多工作崗位,硅谷將遭遇強烈抵制。“例如Reddit聯合創始人史蒂夫·霍夫曼就囤積了摩托車、槍支和食物。
這種離羣索居慾望的終極體現或許就是遊艇——以海洋為壕溝隔絕平民的巔峯奢侈品。一位遊艇經紀人告訴奧斯諾斯,2022年美國經歷了"遊艇業史上最繁榮時期”,這是富豪財富暴增並踐行極端社交隔離的結果。隨着富人飛地與世界其他地區及其苦難日益隔絕,遊艇也越造越大。奧斯諾斯寫道,超級遊艇是"人類已知如何擁有的最昂貴物品”。
一位富有的遊艇客人向奧斯諾斯解釋道,僅僅證明自己比普通人優秀是不夠的,關鍵在於展示你甚至超越了同階層的人。“你有專屬司機,我也有;你能坐私人飛機,我也能。所以,唯一能讓全世界清楚我他媽的和你不在一個檔次的,就是這艘遊艇。”
超級富豪的特權在於那種無與倫比的優越感。當絕大多數人一無所有時,坐擁鉅額財富會讓你覺得自己與眾不同。這需要一種微妙而必要的自我欺騙——從相信自己配得上鉅額財富,到因此認定自己全面高人一等,這種心態轉變並不困難。正如奧斯諾斯所寫,奢侈生活令人沉醉,甚至可能讓人上癮。一個白領犯罪者互助會的創始人向他描述,他們的聚會就像是"一羣正在戒除權力和影響力毒癮的傢伙"。
為報道遊艇專題,奧斯諾斯來到了炫富的世界中心:摩納哥。雜誌社的出差預算根本住不起當地酒店——但深諳富人圈規則的他明白,真正的優惠永遠留給那些不需要優惠的人——於是他尋求了特殊安排。入住一家僅供遊艇會員使用的俱樂部後,他説:“在船艙裏,我瞬間明白自己再也無法對其他住處感到完全滿足了。”
次日清晨,坐在完美陽台上享用煎蛋卷,俯視碼頭上一艘"中檔"遊艇的主人時,奧斯諾斯捕捉到一種新感受:“一種奇特的情緒從胸腔擴散開來,如同温暖的輝光:那分明是優越感帶來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