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數據缺失與信息缺口威脅印度免費食品計劃——彭博社

人們在加爾各答郊外的一個村莊排隊領取救濟糧。

攝影師：Rupak De Chowdhuri/NurPhoto/Getty Images

在印度東部沉寂的村莊馬特隆，每天清晨都有數十户家庭攥着配給卡，在一間小倉庫外排隊。店主將他們引入泥牆儲藏室，稱量着大袋穀物並核實政府救濟資格。地板上散落着薄薄一層灑落的米粒。

賈坎德邦的這一場景在印度各地司空見慣——這個擁有全球最大免費糧食計劃的國家，數十年來不斷擴展福利制度以遏制極端貧困，為社會邊緣羣體編織基本安全網。

但這項龐大工程依賴於對救助對象的精準識別。而在當今印度，這些基礎經濟與人口數據已被賦予政治色彩，導致信息延遲與缺失，不僅危及政策制定，更削弱了旨在幫助數億人脱貧的大型配給計劃的效果。

馬特隆村配給店內，一名婦女正在掃描指紋。攝影師：Pratik Parija/Bloomberg從通脹統計到失業率調查，印度的數據收集工作被經濟學家詬病為過時且不準確。最嚴重的是，全國人口普查已逾期四年未更新——最初歸咎於疫情，但拖延持續至今。這是印度150多年人口普查史上首次中斷，意味着所有政府機構仍在用2011年數據制定預算和分配資源。

本月，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政府宣佈，新的人口普查數據將於2027年3月前發佈。但即便按照這一時間表，官員們可能仍需數月時間將印度龐大人口（目前估計超過14億）的海量信息整合到預算和政策中。

對印度投資者而言，這些數據缺口使該國成為一個信息黑箱。私營部門依賴人口統計數據來進行市場預測和消費者趨勢分析。野村控股經濟學家索納爾·瓦爾瑪表示，這種"關鍵數據缺失"給從零售到房地產的各個領域帶來了不確定性。

組織這項全球最大規模人口普查面臨着巨大的行政挑戰。在印度，人口數據極為敏感——這個使用22種主要語言的國家存在巨大的文化差異，由此產生各種社會分裂。種姓歸屬尤其是一個敏感指標。

“官方數據的匱乏顯示出政府的冷漠態度，“反對黨國大黨資深領袖、前財政部長帕拉尼亞潘·奇丹巴拉姆表示，“大量應享受福利的人被剝奪了權益。”

總理辦公室發言人未就置評請求作出回應。

印度福利領取者主要集中在人口稠密的北部各邦

北方邦超60%人口領取食品援助

數據來源：印度政府數據

注：計算採用2020年7月發佈的2024年官方人口預測數據。那加蘭邦未納入統計。

印度憲法規定三分之二公民（超過8億人）可領取免費食品——通常是大米小麥等乾貨配給。但中央政府仍依據2011年人口普查數據分配配額，實質上忽略了十餘年來的人口增長與家庭結構變化。彭博社測算顯示，超1.4億印度人因此受影響。一位知情官員估計，逾30項聯邦福利計劃（價值數十億美元）受到波及。因涉及非公開數據，該官員要求匿名。

由於缺乏最新數據，政府智庫Niti Aayog只能估算印度人口結構變化。財政部隨後根據這些估算為配給計劃撥款。每項支出都數額巨大：僅本財年莫迪政府在食品補助上就投入了240億美元。

對24歲的阿爾查娜·古賈爾這樣的印度人而言，行政滯後帶來了切實困境。儘管生活在印度最富裕城市德里，古賈爾已在免費食品等候名單上滯留兩年。隨着通脹攀升，這位居住於德里南部貧民窟的家庭主婦連基本生活都難以為繼。她當園丁的丈夫是全家唯一有微薄收入的人。

“活下去越來越難了。“古賈爾説。

印度貧困地區尤為脆弱。以擁有約4000萬人口的賈坎德邦為例，這個遍佈鄉村與森林的邦貧困率居全國前列。福利經濟學家、蘭契大學客座教授讓·德雷茲表示，在這裏獲取免費食品關乎生存。

根據法律規定，各州必須使用人口普查的具體人口數據來選擇食品計劃的受益者。雖然印度有國民身份證，但它們並非為提供運行福利計劃所需的所有信息而設計。

“推遲人口普查對國家來説是相當災難性的，“曾參與印度多項食品政策制定的德雷茲表示。

食品部未回應置評請求。

一名參與者2011年印度社會經濟種姓普查的收據。攝影師：凱特·傑拉蒂/《悉尼晨鋒報》/費爾法克斯媒體/蓋蒂圖片社政治因素在背後若隱若現。德雷茲表示，莫迪政府可能將人口普查推遲至2027年，以便在2029年下屆大選前利用新數據重新劃分選區。這意味着反對黨執政的邦可能會失去議會席位。

面對中央政府財政支持不足的情況，一些邦已嘗試填補資金缺口。例如，據賈坎德邦食品部長烏瑪·尚卡爾·辛格介紹，該邦自行發放食品救濟，向需要免費糧食的家庭發放了約230萬張所謂的綠卡。（另有約2600萬人也受益於印度食品公司運營的國家計劃。）

“我們政府承諾承擔全部補貼負擔，“辛格在接受採訪時表示。“我們不會剝奪任何需要免費食品的人的權利。”

然而，在尚未實施地方解決方案的地區，仍有數百萬印度人被排除在外。一些邦已凍結新配給卡的發放，直到從聯邦政府獲得更多資金。即使在賈坎德邦等有保障措施的地方，也無法保證該系統會正常運作。

住在鄧比村的23歲阿絲米塔·德維表示，一名中介不斷告訴她，她的配給卡申請沒有記錄，迫使她不得不在當地集市以全價購買食物。

人們很容易被遺漏。獲取福利往往需要穿越官僚主義的重重關卡。例如，大多數配給卡是發放給家庭的。在印度，結婚後女性有時很難為新家庭獲得配給卡，除非她從父母名下的卡中註銷自己——在某些邦這是個複雜的過程。

昌迪加爾市一所公立學校外，人們排隊領取補貼口糧。攝影師：拉維·庫馬爾/印度斯坦時報/蓋蒂圖片社24歲的羅希特·庫馬爾是印度最貧困且人口最多的北方邦一家磚窯的工人，他也無法獲得糧食援助。他多次前往當地政府部門，官員最初告訴他配給卡註冊網站無法運行。進一步詢問後，庫馬爾得知官員們接到指示，在部分舊卡註銷前不得發放新卡。他全家12口人中，只有母親一人能領取免費食物。

“沒人傾聽我們的聲音，也沒人看見我們的苦難，“他説，“如果政府不幫助我們，那還能指望誰呢？”

腐敗問題也困擾着該計劃。數百萬受益人是文盲且生活在偏遠地區，出現問題後很難追索。

在印度，由於不誠實的店主將補貼糧食在公開市場出售，民眾常常無法獲得應得的全部配額。最近在賈坎德邦的馬特隆村走訪時，一位配給店工作人員儘管採集了村民指紋，卻告知他們數日內無法發放糧食。這違反了印度《食品安全法》中關於立即分配的規定。

根據印度國際經濟關係研究委員會去年11月發佈的研究，約四分之一或更多的糧食配給——相當於2000萬噸大米和小麥——從未送達目標受益者手中。這些糧食被轉賣甚至出口，而印度的飢餓和營養不良問題依然嚴峻。（印度食品部已否認該研究結論。）

一位婦女扛着從中央邦某村莊國營配給店領取的糧袋。攝影師：Dhiraj Singh/彭博社批評人士指出，即便糧食配給到位，每人每月5公斤的配額也不足以維持生計。公共衞生倡導者呼籲配給系統應增加豆類等營養更豐富的食品。

官員表示新的人口普查將解決部分問題，但前路仍充滿挑戰。在超半數人口居住於鄉村的印度，僅數據收集工作就可能耗時長達一年。

即便如此，國家在冊種姓委員會主席基肖爾·馬克瓦納表示，進一步拖延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他指出，收集最新數據對印度的發展至關重要。

“這將強化社會公正，“馬克瓦納向當地通訊社印度報業托拉斯表示，“目前福利分配是基於估算數據。一旦掌握具體數字，就能制定精準的政策干預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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