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度旅遊：遊客正在毀掉歐洲嗎？當地人如何反擊 - 彭博社
Feargus O’Sullivan
插圖：梅爾徹·烏斯特曼
2025年夏天可能將作為歐洲抵制旅遊業的季節載入史冊。無法穿過巴塞羅那擁堵街道的當地人用水槍噴射遊客；數千人在西班牙馬略卡島遊行要求終結大眾旅遊；熱那亞居民抬着紙板郵輪模型穿過城市狹窄巷道，抗議郵輪遊客造成的季節性人潮氾濫；巴黎盧浮宮員工因抗議展廳過度擁擠，導致大批沮喪的遊客被拒之門外；傑夫·貝索斯的主婚宴因示威者高舉"拯救威尼斯，遠離貝索斯"標語抗議其與勞倫·桑切斯的超級婚禮霸佔城市，最終移出了威尼斯中心區。
隨着休閒旅行人數恢復至疫情前水平，傳統熱門旅遊地正遭遇"過度旅遊"——當遊客量突破臨界點，當地居民的日常生活將變得難以忍受。2023年，歐洲過度旅遊最嚴重的希臘扎金索斯島遊客量達常住人口的150倍。2024年歐洲各國接待遊客約7.56億人次，較上年增加4600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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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用抗議、税收和水槍應對遊客過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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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用抗議、税收和水槍應對遊客過載
遊客帶來資金並創造就業機會。他們也導致嚴重的擁堵和污染，對基礎服務和住房供應造成壓力。諸如愛彼迎、VRBO和Wimdu等短租平台的興起意味着大量住宿從長期租賃市場消失，變成了短期度假租賃。那些確實找到可負擔租賃住所的當地人可能會發現自己與通宵狂歡的遊客比鄰而居。隨着當地企業追逐遊客的歐元，禮品店和冰淇淋店取代了居民所需的商店。高消費遊客推高物價，以至於當地人再也負擔不起在自己國家的度假費用。在海濱目的地，每年湧入的日光浴愛好者威脅着環境，並對水資源等資源造成壓力。由於旅遊發展對當地景觀和文化的影響，希臘的整個基克拉澤斯羣島鏈在2024年被列入瀕危遺產名錄。
2024年，成羣遊客在巴黎盧浮宮內拍攝列奧納多·達·芬奇的《蒙娜麗莎》。攝影師：Antoine Boureau/AFP/Getty Images### 過度旅遊熱點地區
這些地區通常分為三類：地中海海濱度假勝地、阿爾卑斯滑雪小鎮和短途度假熱門歷史名城。希臘諸島、克羅地亞北海岸以及奧地利蒂羅爾地區的滑雪村落，在數量上游客遠超當地居民的情況尤為嚴重。（這些地區全年常住人口顯著偏低，因季節結束後許多從業者會前往其他地區工作。）就單一城區遊客總量而言，城市情況更嚴峻——尤其是巴黎，2024年每平方公里接待遊客超40萬人次，達本地居民數量的20倍，遠超最接近的競爭對手雅典市中心（每平方公里8.8萬人）和哥本哈根（每平方公里6.4萬人）。這些大類中也有例外：非洲沿岸西班牙加那利羣島的蘭薩羅特島和富埃特文圖拉島同樣面臨嚴重的遊客-居民比例失衡，更令人意外的是德國北海和波羅的海沿岸島嶼亦如此。
即便二線旅遊地也正遭受過度旅遊的影響。作為地中海最後一片半開發地帶，阿爾巴尼亞如今接待着大量來自中東歐的包價旅遊團。至於那些曾被標榜為"未開發"的城市，廉價航空的迅猛發展已使其數量鋭減——例如長期被宣傳為"里斯本平替"的波爾圖，如今繁忙程度已幾乎與葡萄牙首都持平。
我們回來了
經歷疫情低谷後，年度遊客量已接近歷史峯值
數據來源：聯合國世界旅遊組織
誰該為此負責？
涉事各方相互推諉。愛彼迎指責酒店業才是癥結所在——該行業佔據歐洲年度過夜住宿量的80%，壟斷着市場。歐洲最大酒店運營商途易集團則反擊稱，愛彼迎難辭其咎，因其短租業務直接蠶食長期租賃市場，破壞性更強。部分短租房東認為，租金飛漲和本地商業凋敝的元兇並非遊客，而是相對富裕的“數字遊民”——他們在里斯本、柏林等城市的中期停留擠佔了本地長住低收入者的生存空間。
政府官員一邊譴責過度旅遊，一邊批准新建酒店和擴建機場以吸引更多遊客。遊客行為模式的變化可能加劇了問題：“遺願清單式旅行"興起，促使遊客在著名景點間疲於奔命。人們不再滿足於單純體驗城市風情，而是扎堆湧向巴黎彩繪街、瑞士蓬特德薩爾蒂橋等被社交媒體捧紅的"網紅打卡地”，這些場所根本無力承載洶湧人潮。
2023年遊客參觀雅典衞城山上的帕特農神廟。攝影師：Angelos Tzortzinis/picture alliance/Getty Images
2023年威尼斯狂歡節期間的大運河景象。攝影師：Miguel Medina/AFP/Getty Images### 大眾旅遊真的如此糟糕嗎？
支持旅遊業發展的政府認為，與工業相比，旅遊業對環境的破壞更小且能創造財富，同時能為國家遺產保護提供資金。旅行和體驗陌生事物的樂趣仍是許多人生活中的亮點，當以可持續的方式進行時，還能增進遊客與東道主之間的理解和欣賞。即使在今天，一些遊客相對較少的目的地可能仍會積極歡迎更多遊客。
過度旅遊可能已成為其他各種問題的替罪羊。儘管Airbnb用户飽受詬病，但解決經濟適用房短缺問題更可能通過建造更多住房而非禁止短租來實現。通常，當地人的敵意更多是針對服務於遊客的行業，而非遊客本身。抗議口號中常提及社會正義與平等的理念，以及大企業壟斷旅遊業利潤損害東道社區利益的觀點。郵輪運營商尤其受到指責，因為他們鼓勵乘客在船上餐飲娛樂，隨後將成千上萬的遊客傾瀉到人口稠密的古鎮和城市中。
然而，如果遊客真的只索取不付出，各國政府就不會如此竭盡全力地歡迎他們。2024年，希臘旅遊業為該國家帶來了創紀錄的217億歐元直接收入。旅遊業帶來的間接收入——包括遊客在酒吧和餐館的消費——高達427億歐元，因此不僅僅是酒店和旅遊公司在獲利。
儘管如此，對於那些生活在最熱門旅遊目的地的人來説，知道這個擠滿你的街道、破壞你的睡眠、推高你的租金的行業也在幫助隔壁的商店，並不能帶來多少安慰。疫情可能降低了人們對遊客的容忍度。在封鎖結束和大規模旅遊之間的那段時間裏，許多人重新發現了沒有遊客的家鄉，讓他們重新想象一個只屬於當地居民的城市。現在遊客數量再次接近或略高於疫情前水平，放棄那種相對的寧靜可能會讓人感到困難。
如果遊客表現更好，當地人的不滿可能會減輕。例如，當一位冰島遊客在一塊生長緩慢的苔蘚上刻下“發裸照”並造成破壞時，問題顯然不在於遊客太多。然而，通常情況下，僅僅是過度擁擠就讓人感到難以忍受。多年來，自拍者蜂擁至荷蘭首都國立博物館旁巨大的“I Amsterdam”標誌前。儘管沒有涉及不良行為，但該標誌在2018年被移除，因為即使是它所在的寬闊廣場也總是擠滿了人。
6月15日，巴塞羅那舉行反對旅遊"過度增長"抗議活動期間，防暴警察在現場警戒。攝影師：Angel Garcia/Bloomberg
6月15日，馬略卡島帕爾馬市爆發針對大眾旅遊和房價問題的示威活動。攝影師：Jaime Reina/AFP/Getty Images### 反擊開始？
各國政府正試圖通過推廣替代性旅遊目的地來優化遊客數量管理。部分城市已出台措施防止長租公寓轉為全職愛彼迎房源，例如倫敦和巴黎規定每年單套房屋出租不得超過90天。蘇格蘭和加州多地要求房東必須申請數量受控的短租許可證。更有徹底禁令：紐約禁止30天以下的短租，巴塞羅那則停止發放新牌照，這意味着2028年後合法短租將徹底消失。
徵税是另一種勸阻遊客（或至少增加收入以抵消負面影響）的方式。威尼斯在全年最繁忙的54天收取入場費（提前4天預訂5歐元，臨時入場10歐元），新西蘭則徵收高達100紐幣（59美元）的一次性入境費（澳大利亞人豁免）。
部分城市收緊規劃法規以防旅遊業擠壓本地經濟。巴塞羅那對歷史商鋪實施保護，阿姆斯特丹禁止開設新的市中心純旅遊商店，併為具有社區意識的非營利機構開設替代性零售店提供資金支持。
為解決過度擁擠問題，阿姆斯特丹主要旅遊推廣網站如今將冷門景點——郊外城堡、煤氣廠改造的藝術中心、不生產喜力的啤酒廠——列入城市頂級旅遊推薦名單。更嚴厲的措施是，日本富士山周邊和奧地利阿爾卑斯山區的當局通過設置觀景屏障，阻止攝影愛好者聚集熱門打卡點。
奧地利哈爾施塔特旅遊小鎮設置屏障阻擋網紅拍照視角攝影師：萊因哈德·霍曼丁格/法新社/蓋蒂圖片社歐洲各國政府並未真正試圖減少旅遊業。環境瀕臨崩潰的希臘聖托里尼島將每日海運遊客上限設為8000人（優先考慮最環保的船隻），並禁止新增酒店空間。但刻意減少希臘等地中海國家的遊客數量在政治和經濟上都不可行——這些國家中有多個依賴旅遊税收來償還鉅額國債。
治理過度旅遊的措施見效了嗎？
簡言之：沒有。至少目前尚未見效。限制民宿出租天數的法律難以監管，意味着房東可能違法卻不受懲罰。像巴塞羅那實施的禁令也未必緩解了住房危機，部分原因是原先的短租房東轉而將房源作為不受監管、價格更高的中期租賃，而非提供給長住居民。要判斷巴塞羅那政策是否有效，需待2028年該政策全面生效後才能定論。
旅遊税可能在未實際控制遊客數量的情況下帶來額外收入。據佈雷達應用科學大學休閒與活動專業講師格雷格·理查茲介紹，阿姆斯特丹的研究表明，該市目前12.5%的過夜税只有提高三倍才能阻止遊客。雖然有證據表明推廣較冷門目的地確實能吸引遊客，但旅遊業整體增長意味着這些更勇敢的遊客在常規熱門景點只會被新遊客取代，數量並未明顯減少。
收費也可能利弊參半。在巴塞羅那長期超負荷的高迪設計作品古埃爾公園，實施收費預約制後遊客量減半。當地居民雖無需付費但仍需預約入園，因此該公園對他們而言不再容易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