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貿易戰下報關代理成高壓職業——彭博社

利伯曼在紐約報關行的辦公室裏。

攝影師：Adrienne Grunwald為《彭博商業週刊》拍攝

一箱75磅重的冷凍蝦正放在喬納森·利伯曼的辦公室裏，他開始感到緊張。下午2點前，這批蝦必須準備好運往喬治亞州——這是它們9000英里旅程的最後一站。在此之前，利伯曼需要檢查它們、稱重、測量温度、更換乾冰並完成海關文件。“這些蝦經歷了一段漫長的旅程，”他拍了拍那個大紙箱説，“一路從印度金奈運來。”

這些蝦是凡納濱對蝦——冷凍、去殼，大小約為一枚25美分硬幣。關税代碼：HS 0306.17.0041。蝦的關税代碼有幾十種，取決於它們是否煮熟、去殼、去腸；是裝在罐頭、罐子、醬料還是糊狀物中；以及是否帶頭的……或者不帶。作為專門從事海鮮業務的紐約報關行公司總裁，利伯曼對大多數代碼都瞭如指掌。

彭博商業週刊我在Waabi無人駕駛卡車上的試駕體驗Hims如何成為減肥藥仿製品的王者硅谷的新禁忌：投資中國人工智能“動盪殘酷”：四位《鯊魚坦克》企業家談關税影響只需支付相對適中的費用（通常每批貨物80至300美元），報關行便能為每日輸入美國的數百萬件商品扮演維吉爾"的角色，引導它們穿越日益複雜的監管變局、波動關税和行政命令的迷途。37歲的利伯曼繼承父業，他坦言過去並非如此——報關曾是一份相當簡單、鮮有波瀾的工作。當然偶爾也有緊急狀況，比如因文件不全被迫整櫃鱷魚肉退回澳大利亞，但多數夜晚他都能準時回家與妻兒共進晚餐。

數十年的貿易聯盟與全球化進程，使得幾乎所有進口美國的商品都享受極低或零關税，潤滑高效的官僚體系更助推了這一趨勢。美利堅大學經濟學家、世貿組織前首席經濟學家羅伯特·庫普曼指出：“相比其他發達市場經濟體，我們的監管力度相當寬鬆，這始終是美國的重要優勢。“這種優勢最終轉化為美國消費者能獲得更豐富、更優質、更廉價的商品——這些消費者恰是支撐美國和全球經濟的承重梁。

報關員的聖經攝影：阿德里安娜·格倫瓦爾德 為《彭博商業週刊》拍攝二戰結束以來，多數國家持續向自由貿易邁進。這使得蝦類等相對低價的商品，能夠跨越數千英里有利可圖地流向需求最旺、消費力最強的市場。在此體系下，貿易蓬勃、企業倍增、國家富強。但該體系也讓許多美國工人和社區淪為被遺忘的角落——正是這些羣體在2016年和2024年大規模支持了唐納德·特朗普。

特朗普競選時承諾要扭轉自由貿易政策，就在他第二任期開始僅幾個月後，他便兑現了承諾，宣佈了一系列針對與美國存在鉅額貿易順差國家的進口關税措施。“2025年4月2日將永遠被銘記為美國工業重獲新生的日子，“他在"解放日"演講中説道。

並非所有人都被愛國熱情衝昏頭腦。“我給那天起了個名字——我就説’混亂’，剩下的你們自己體會，“伊利諾伊州諾斯布魯克的海鮮進口商CenSea公司的聯合總裁內特·託奇表示。作為利伯曼的長期客户之一，CenSea向全美各地的餐廳和雜貨店供應數百萬磅的蝦和其他海鮮。過去45年生意一直不錯，但自四月份以來情況急轉直下。CenSea暫停了許多訂單，包括大部分來自中國的貨物。“我現在真不知道是該撓手錶還是該上發條屁股，“託奇説，“當你連成本都無法確定時，這生意還怎麼做？”

總體而言，與特朗普多次聲稱的相反，CenSea和其他向美國進口商品的公司必須支付關税。對於蝦這類廉價商品，10%的關税可能完全吞噬利潤空間。

“解放日"之後，利伯曼每天都被客户的電話淹沒。從黎明到深夜，他每15分鐘接聽一個電話，甚至躺在牀上還要通過WhatsApp回答各種問題。“他們嚇壞了，“他這樣評價那些相識數十年的客户，“我不斷説’我真希望能讀懂總統的心思，真希望有個水晶球’。“正是在這樣一通令人沮喪無助的電話中，利伯曼從亞馬遜訂購了一個魔法八號球。“現在我可以直接問我的魔法八號球了！“坐在辦公桌前，他搖晃着球體，讀出圓形小窗裏顯示的信息。“回覆模糊，再試一次，“他笑着念道，“這個答案真妙！”

特朗普總統自1月上任以來已發佈超過50項獨立關税公告——平均每週超過兩項。這使得利伯曼的10人團隊不得不晝夜不停地工作，更新表格，梳理美國海關與邊境保護局不斷髮出的警報，並聯系可能受政策變化影響的客户。

解放日當天利伯曼購買的魔法8號球。攝影師：Adrienne Grunwald為《彭博商業週刊》拍攝由於額外工作量，利伯曼在常規費率基礎上對每批貨物加收5至20美元費用。隨着越來越多企業尋求專業指導，海關經紀人的需求激增。根據美國海關網站數據，全美持牌海關經紀人約有14,500名。但擴大供應並非易事——儘管是開卷考試，執照通過率仍低於20%，這可能與考試涉及的典籍總計達數千頁有關。利伯曼將所有參考書裝訂成冊，厚重的合訂本就放在辦公室角落的金屬書架上。

第二次嘗試才通過多選題考試的利伯曼，至今仍對第47題錯題耿耿於懷。

題目是：“根據以下信息計算貨物成交價值：申報金額1,880,000美元（CIF匹茲堡完税價含MPF），其中包含30,000美元海運費、3,500美元海運保險費、2,000美元卡車運費（匹茲堡至紐約）、150美元巴爾的摩報關費、110,000美元關税及其他費用。實際關税税率8.3%，MPF費率0.21%。”

由於該考試每年僅舉行兩次，報關員的數量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滿足需求。經濟學家庫普曼對這一行業人員不可避免的增長表示遺憾。“這就像經濟齒輪中的沙子，“他説，“你在製造摩擦，減緩速度，增加磨損。”

回到紐約報關行，利伯曼已經完成了對蝦類的檢查，補充了乾冰並打包好所有物品。現在他正在填寫海關表格，等待聯邦快遞來取走這些甲殼類動物。終於到了計算關税的時候。

75磅印度蝦價值55美元。在進口時，印度商品的税率為10%（儘管情況每天都在變化）。對利伯曼的蝦來説，這意味着總共5.5美元的税款。“在這個例子中金額並不大，“他説，但一位客户運送的集裝箱裝有35,000磅龍蝦尾——貨物價值近100萬美元——被徵收了近10萬美元的關税。這樣的成本讓一些企業開始三思。“我已經有三四家公司完全停止進口海鮮，因為他們認為目前這在經濟上不可行，“利伯曼説。而且，他説，繼續進口的海鮮幾乎肯定會變得更貴，這將抑制需求。

對利伯曼的生意來説，這意味着成本可能會增加，而利潤可能會變得更…蝦米（微薄）。這就是為什麼他考慮轉向海鮮以外的業務，可能轉向利潤率更高的商品，如酒類和一些水果，比如香蕉，這些商品能更好地承受關税。

“我正在搖晃我的魔法8號球，試圖預知未來，”他説。“但歸根結底，我只能希望一切都會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