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需要學徒工,卻在培訓上栽了跟頭——彭博社
Verena Sepp, Marilen Martin
早晨7點的多布里科夫一片寧靜,只有砂輪機的轟鳴聲打破寂靜。在這個柏林南部的小村莊裏,一名17歲少年正拖着一扇舊門走向木工坊的工作台,為後續加工做準備。大多數日子裏他都和同事們在工地忙碌,但今天他留在車間完成這扇門的框架——門的主人在跳蚤市場發現了它。
對雅內斯來説,從事手工業從來都是明確選擇。“我坐不了辦公室,性子太急。“這位土生土長的圖林根人邊説邊拍打褲腿上的木屑,幾年前他隨母親搬到了勃蘭登堡。實幹精神流淌在他的血液裏。
因此雅內斯放棄了高考,選擇職業培訓。這種通常為期三年的學徒制度,數十年來為德國經濟持續輸送技術人才。完成十年義務教育後,年輕人可以進入職業院校學習,同時在企業實踐應用所學技能。
許多學徒結業後直接轉為正式員工。這個體系曾如此成功,連美國總統奧巴馬都在年度國情諮文中盛讚許。
雅內斯正在木工坊當學徒。攝影:克謝尼婭·伊萬諾娃/彭博社但如今這個模式似乎失靈了——無論對學徒還是僱主都是如此。選擇職業培訓的人越來越少,近三分之一學徒未能完成學業。這給企業帶來巨大壓力。德國工商總會(DIHK)最新調查顯示,2024年提供培訓崗位的企業中48%未能招滿名額,超三分之一企業甚至沒收到任何申請。據此推算約2.5萬企業遭遇用工荒,尤以工業、餐飲、零售、運輸和建築業為甚。
德國教育體系面臨壓力
來源:聯邦職業教育研究所
問題在於培訓市場的不平衡。“勞動力市場上一直存在職位需求與求職者資質興趣不匹配的情況,”勞動力市場與職業研究所所長貝恩德·菲岑伯格表示,“而當前培訓市場的失衡已非常嚴重,”他補充道。
儘管快速增長的IT行業需求旺盛,但數字職業培訓項目的推進速度過於緩慢。與此同時,年輕人不願從事那些可能很快被自動化或外包的行業職業培訓。
人口結構變化進一步加劇了問題的緊迫性。面對出生率下降和半數人口超過40歲的現狀,德國急需勞動力——尤其是手工業領域。
二十年前,迪克·舒爾茨在柏林以南90分鐘車程的多布里科夫村創辦了自己的木工作坊。攝影:克謝尼婭·伊萬諾娃/彭博社在勃蘭登堡鄉村作坊的後院喝着咖啡,揚內斯的老闆迪克·舒爾茨描述了尋找熟練木工面臨的困境:“你可以發佈招聘廣告想盡辦法,但再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了。”
政府數十年來推動高等教育的努力,反而加劇了熟練技術工人的短缺。由於大學學歷日益普及且僱主越來越普遍要求,許多年輕人選擇延長學業而非接受職業培訓。如今每100名大學生對應43名學徒——而在1950年,每100名大學生對應755名學徒。
年輕人選擇大學而非職業培訓
大學生數量持續上升,而學徒人數停滯不前
來源:德國聯邦統計局
根據德國工商總會調查,73%的受訪德國企業抱怨去年未能找到合適申請人。
舒爾茨輕鬆地靠在椅背上,將亞內斯形容為幸運個案。但他補充説,該職位的其他申請人則是另一番景象。
“最極端的是那個吸毒的,“他回憶道,“他在我這裏實習時,早上十點就已經連塊木頭都拿不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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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職業培訓模式正面臨多重挑戰。
德國3600多所職業學校的教學重點是為學徒提供與未來職業相關的知識。不同教室裏,既有未來的酒店專業人員,也有學習正確鋪設電纜的準電工。培訓領域涵蓋平面設計、護理服務到景觀設計等廣泛範圍。
“如果沒有職業學校,許多領域的背景知識就無從談起,”黑森州的職業教師安德烈亞斯解釋道。由於學校未授權他公開談論職業問題,他要求僅使用名字。“例如,暖氣安裝工必須瞭解熱泵的工作原理。”
然而,職業學校並不總能跟上就業市場的發展步伐。教學大綱由聯邦層面制定,企業代表、工會、商會以及聯邦職業培訓研究所共同為各職業領域制定新的培訓條例。據德國職業教育教師聯邦協會副主席托馬斯·斯佩克解釋,這一流程雖已加速,但仍耗時過長——從建議提出到新培訓條例全面實施可能長達三年。
職業學校課堂構成日趨多元
單位:千人
數據來源:聯邦職業培訓研究所
教師面臨的另一重挑戰是,如今的課堂與幾十年前已截然不同。儘管職業學校沒有正式入學要求,企業抱怨學徒質量下降,但學校卻同時接收了更多持有文理中學畢業證書甚至大學文憑的學生。這不僅推高了平均年齡,還加劇了班級內的知識水平差異。此外,非母語學生數量增加,使得設計適合所有學員的課程愈發困難。在雅內斯的班級裏,有人已修完六個學期數學課程,而另一些學生卻還在與基礎算術題作鬥爭。
與資質更好的學生提升水平相反,培訓Jannes的木工師傅安德烈描述的情況更像是惡化。“我發現他們已經大幅降低了標準,“與他本人在職業學校時的經歷相比,他這樣説道。
Jannes的師傅安德烈。照片:Ksenia Ivanova/BloombergJannes所在的職業學校和許多其他學校一樣不堪重負。每個教室的條件各不相同。儘管Jannes並不認為自己是個模範學生,但同學們在開學第一週的行為還是讓他感到震驚:他們在學校裏喊極右口號,行納粹禮。
就連自稱學校設備良好、師資充足的教師安德烈亞斯也表示,不可能"給予所有學生他們所需的關注”。
不過Jannes很幸運:他換了班級,現在就讀於同一所學校的示範班級。
專家如Fitzenberger和德國工商大會的企業一致認為,要讓職業教育體系恢復昔日的實力,必須進行結構性改革。此外,還必須提高對未來的學徒的吸引力。
一種可能是提高工資。根據聯邦職業教育研究所的數據,2024年,在受集體協議約束的企業工作的學徒平均每月獲得900歐元。而在不受集體協議約束的小公司,工資可能低至500歐元左右。這也是Jannes大約能拿到的工資。
一些公司已嘗試通過額外激勵措施來彌補低工資問題。“Jannes即將18歲,正在考駕照,”Schulze説道,並補充:“我當然會支持他。”如今考駕照可能花費超過3000歐元。駕照也能為Jannes節省大量時間。雖然騎自行車可以完成7公里長的上班路程,但前往波茨坦職業學校的90分鐘公交車程則要辛苦得多——尤其是在高峯時段。
在一些偏遠地區,交通不便成為阻礙職業培訓的主要原因。Carsten Baumeister是電池材料製造商Altech(位於勞西茨地區)的總經理。Altech計劃在未來兩年內招聘首批學徒。他們將享受每週四天工作制且薪資不變。
但儘管Altech所在的工業園區有100多家企業,附近卻沒有公交車站。最近的職業學校乘坐公共交通單程需3-4小時。因此Baumeister支持地區經濟促進協會的倡議,在工業區直接建立職業學校。“我需要這些年輕人,”他説,“因為他們終將推動這裏持續發展。”
使德國具備未來競爭力是政府的核心議題。聯邦總理Friedrich Merz計劃通過5000億歐元的基建擴建與現代化資金包來實現這一目標。但這需要專業人才,而一些專家擔心現有培訓體系無法滿足需求。
“如果聯邦政府希望將其價值5000億歐元的基礎設施一攬子計劃付諸實施——包括道路、鐵路、住房建設、能源、投資、數字化投資——如果沒有具備專業知識的人來落實這些項目,這一切都無法以這樣的速度實現,”菲岑伯格説。
對系統改革的呼聲越來越高。在討論解決方案的同時,一些人擔心培訓體系的衰落不僅會改變國家的經濟,還可能改變國家本身。“歸根結底,德國依賴於手工業,”安德烈亞斯説。“如果我們不再有技術工人,誰來承擔所有這些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