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塞爾紀念碑凸顯與剛果殖民歷史的糾葛 - 彭博社

2020年7月11日布魯塞爾特隆地鐵站附近的利奧波德二世雕像，基座上有反殖民塗鴉。

攝影師：讓-克里斯托夫·紀堯姆/蓋蒂圖片社歐洲如果你在布魯塞爾高檔街道路易斯大道上的勒格朗站走下93路或8路電車，眼前會赫然出現一幕震撼場景：一尊被鎖鏈束縛的黑人男子雕像懷抱孩童，正遭受惡犬撕咬。幾公里外，在歐盟機構環繞的公園裏，另一座雕像刻畫着比利時士兵踩踏阿拉伯男子頭部並揮拳相向的場景。而在歐洲區入口處，矗立着利奧波德二世的雕像——這位要對數百萬人死亡負全責的獨夫。

這些紀念碑與布魯塞爾其他數十座類似雕塑已存在一個多世紀。它們是比利時在剛果民主共和國實施暴力殖民統治的遺存，也持續象徵着該國始終不願真正直面這段歷史。

2020年"黑人的命也是命"抗議活動曾促使比利時採取有限行動：部分利奧波德雕像被移除，政府承諾審查並可能拆除其他紀念碑。但不同於美國——2020年當地抗議活動促使數十座邦聯紀念碑被移除（至少是暫時性的）——比利時的官僚惰性及右傾化趨勢導致相關進程陷入停滯。

“這就像前進兩步又倒退三步，”非洲博物館的人類學家班比·塞彭斯表示，“一切毫無改變，實在令人沮喪。”

布魯塞爾高檔的路易斯大道上，一座鐐銬加身的黑人雕像。西爾·德博克——國務秘書安斯·佩爾松斯辦公室比利時複雜的政治體系阻礙了這項事業，市政、大區和聯邦政府的權責重疊導致責任歸屬模糊。例如歐洲區內的利奧波德雕像歸聯邦政府所有，但基座和土地卻屬於市政府管轄。此外，該國多黨制下組建聯合政府困難，致使涉及城市預算和雕像移除等關鍵決策常被拖延。

布魯塞爾大區已逾一年無政府狀態。隨着弗拉芒民族主義領袖巴特·德韋弗當選比利時首相，以及布魯塞爾大區中左翼社會黨和綠黨得票率下降，最終組建的政府預計將更右傾。這讓人質疑上屆政府推動公共空間去殖民化的工作能否延續。“我不確定這是否仍是優先事項，”致力於在僑民中推廣剛果遺產文化的活動家喬治娜·迪布瓦表示，她長期與政府合作探討相關議題。

可能領導下一屆布魯塞爾政府的改革運動黨曾在2020年"黑人的命也是命"抗議活動中表示，他們"堅決"反對拆除任何殖民時期雕像，建議改為增設教育説明牌。該黨譴責在紀念碑上塗鴉的活動人士，指責他們疏遠了其他民眾。該黨未回應置評請求。

利奧波德的幽靈

剛果於1885年落入比利時控制，主要歸因於當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的個人野心。這位在本國僅是象徵性人物的君主，卻對剛果實行絕對統治直至1908年——當他被迫將這個面積比比利時大近80倍的殖民地移交政府時，部分原因在於其統治期間對原住民犯下的暴行，即便按當時殖民標準也令人髮指。

利奧波德二世推行扣押人質制度強迫剛果人採集橡膠，用河馬皮製成的鞭子剝人皮作為懲罰。最臭名昭著的是，政權命令士兵砍下屍體雙手，大量證據表明活人同樣遭此酷刑。他晚年與未成年性工作者的風流韻事也損害了其在天主教國家比利時的聲譽。

“他去世時民眾向他的雕像扔石頭，“迪布瓦説，“比利時人並不喜歡他。他不是個好國王。”

大多數雕像是在他去世後由繼任者阿爾貝一世為重塑其遺產而建造的，當時比利時政府正式從利奧波德二世手中接管權力。

如今，歐洲議會附近一座利奧波德二世騎馬雕像已成為活動人士與當局鬥爭的焦點。過去五年間，活動人士頻繁向雕像傾倒紅漆或在其側面塗寫"殺人犯"字樣，而當局總是迅速將其清理乾淨。

研究比利時殖民紀念碑的作家尼古拉斯·劉易斯表示，活動人士稱這種行為是"情境化"雕像，而當局則稱之為"破壞公物”。著有相關著作的劉易斯這樣描述。

2020年6月遭破壞的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雕像。攝影師：蒂埃裏·羅格/法新社通過蓋蒂圖片社這座雕像也是剛果社羣近期抗議活動的集合點，他們要求比利時在打擊盧旺達支持的剛果東部叛軍方面承擔更多責任，將比利時的歷史罪行與當前義務聯繫起來。

拆除還是情境化

布魯塞爾聚居着大量剛果和盧旺達裔居民，2020年喬治·弗洛伊德事件後數千人發起抗議，促使政府做出回應。

“我們的公共空間並非中立，必須採取行動，“布魯塞爾負責城市規劃和遺產保護的部長安斯·佩爾松斯表示。去年選舉後她基本處於看守狀態——其中左翼前進黨僅獲第六名，在17個席位中只贏得2席——她表示諸如拆除雕像等重大決定將由其繼任者定奪。

與此同時，她列舉了辦公室採取的多項措施，包括對布魯塞爾殖民紀念碑進行數字化編目，並通過改善雕像標識和委託創作臨時藝術品為紀念碑添加批判性背景。她還表示，正與布魯塞爾交通局協商更名佩蒂永地鐵站（該站以利奧波德二世麾下一名殖民軍官命名），並委託進行一項關於建立"殖民雕像存放處"可行性的持續研究——若雕像被移除後可集中安置於此。

儘管未正式道歉，現任國王菲利普在2020年發表聲明表達"最深切的遺憾"並訪問了剛果。同年，他歸還了剛果獨立後首位領導人帕特里斯·盧蒙巴的牙齒遺骸——盧蒙巴在執政數月後遭暗殺，據信比利時參與了此事。布魯塞爾政府委託學者與活動家團隊撰寫報告《去殖民化公共空間》，該報告於2022年完成，針對市內散佈的雕像、街道名稱和紀念碑提出了處理建議清單。

2022年6月30日，布魯塞爾伊克塞爾區移除了埃米爾·斯托姆斯的半身像。攝影師：哈蒂姆·卡加特/AFP via Getty Images他們警告不要立即移除雕像，並對布魯塞爾伊克塞爾區政府單方面移除比利時士兵埃米爾·斯托姆斯的半身像提出批評。斯托姆斯有斬首剛果酋長並收集其頭骨的癖好。“我們只看到早上6點起重機來把它運走，沒有通知任何人，“參與撰寫報告的迪布瓦説，“這也不是我們要求的。相關團體並未要求以這種方式處理。”

一名比利時士兵毆打阿拉伯男子的雕像。攝影師：賽姆·賽義德報告並未直接要求移除所有雕像，而是強調比利時殖民歷史的完整面貌應當公開展示並加以説明——而非美化。例如，報告建議移除鎖鏈奴隸雕像，並提議在原址設立"以非刻板印象方式描繪撒哈拉以南非洲裔人羣，或展現當代城市多樣性"的新雕像。相反，報告建議保留比利時士兵毆打阿拉伯男子的雕像，稱其"對於瞭解仍滲透在比利時社會中的問題性殖民話語具有重要教育意義”。報告建議將紀念碑更名為"殖民宣傳"並附對比利時殖民神話的説明，或在其被移除後安置於博物館。

作為該小組成員並目前負責報告建議實施工作的Ceuppens表示，“真正的挑戰不是簡單地拋棄它們，而是真正與它們接觸。而這是大多數市政當局根本無法應對的挑戰。”

書籍作者Lewis建議保留雕像，但委託創作新藝術品與之並列。“殖民政府曾資助藝術家創作，因此如果殖民表達是一種藝術表達，那麼去殖民表達也需要成為一種藝術表達。”

他表示，要實現這一點，政府必須為“來自剛果僑民和非洲僑民的藝術家提供資金支持、空間和時間”。

‘覺醒’反彈

活動人士和部長Persoons承認，早期的勢頭已經減弱。抗議活動減少，新聞週期轉向。現在Persoons不得不應對反彈。她説，她經常受到右翼網絡噴子的攻擊，這些人“反對一切他們認為‘覺醒’的事物”，比如她在公共空間去殖民化方面的工作。她懷疑這些態度“與美國有關”，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正在終止聯邦的多樣性、公平和包容計劃，並推動企業效仿。

參與撰寫報告的藝術家兼活動家Laura Nsengiyumgva也對缺乏進展表示遺憾。她説這份報告“不夠激進”，沒有取得任何成果。“我們有過類似的過程，”她説，“我從事這類工作已經10年了，但真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但迪布瓦表示，活動人士需要應對的不僅僅是政府或右翼人士——還有比利時人。“比利時人根深蒂固的心態”拒絕承認其殖民大國的地位，她説。部分原因是比利時是一個較小的國家，居民不認為像英國和法國那樣擁有全球帝國。“但（比利時）也曾如此，”她説。而且“比利時必須邁出這一步”承認其殖民歷史。

她説，她開始這項工作“遠在任何政府決定採取行動之前”，並且無論誰掌權，她都會繼續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