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説他要“清理華盛頓特區”時意味着什麼 - 彭博社

插圖：德里克·阿貝拉為彭博社繪製

唐納德·特朗普總統本週在華盛頓特區啓動聯邦接管執法行動，為這座城市與聯邦政府的關係開啓了令人不安的新篇章。

表面上看，特朗普簽署緊急命令是為打擊犯罪。但在他宣佈新指令的字裏行間，隱含着一個更宏大的華盛頓美學改造願景。在談論抓捕罪犯和清理無家可歸者營地的同時，他構想着以自己形象重塑華盛頓的宏偉建築計劃。

對總統而言，這兩種手段似乎相互關聯。儘管這次接管行動史無前例，但特朗普對城市混亂的執念——以及對美化市容的追求——在歷史上卻有先例可循。

這種對犯罪與裝飾的雙重痴迷，可追溯至名為城市美化運動的規劃思潮。19世紀90年代至20世紀20年代，改革者在芝加哥、克利夫蘭、底特律等城市建造了大型廣場與花園。但這場始於鍍金時代、旨在為市中心引入藝術與新古典建築的進步運動，最終往往演變成強化種族隔離、驅離顯性貧困羣體的黑暗實踐。

在第二任期內，特朗普正利用法律漏洞扮演着華盛頓影子市長的角色，特區缺乏州地位和國會代表權的現狀更放大了他的個人權力。在這片試驗場上，總統將個人執念轉化為市政現實，聚焦於犯罪、混亂——以及美學。

本週華盛頓特區某安檢點的執法人員。攝影師：凱拉·巴特科夫斯基/彭博社總統的行政令要求大都會警察局在未來30天內遵循聯邦指導方針。國民警衞隊官員已於週二陸續抵達該市。來自特勤局和邊境巡邏隊的聯邦探員進駐了高犯罪率區域和富裕社區協助警方，目前已實施數十起逮捕。

根據1973年《地方自治法案》第740條（該法案確立了特區地方政府權限），總統在緊急狀態下擁有此項權力。這一條款源於特區作為聯邦政府駐地的特殊地位，在華盛頓實行地方自治的五十餘年間從未被啓用過。

總統的犯罪緊急狀態令（若未獲國會延期將自動失效）源於8月3日政府效率部職員愛德華·科里斯汀（綽號"大塊頭"）遇襲事件。大都會警察局報告顯示，他在西北區富裕社區深夜遭遇約10名青少年劫車未遂。特朗普和埃隆·馬斯克均藉此事件發文抨擊特區犯罪猖獗現象。

雖然華盛頓特區兇殺案發生率確實高於全美多數大城市，但各類犯罪數據均呈下降趨勢，這與全美犯罪率普降的態勢一致。

美、混亂與厭惡

雖然科里斯汀的襲擊事件是特朗普轉向犯罪問題的表面導火索，但他藉此機會提出了一個更宏大的首都願景——一個金碧輝煌且無可見流浪者的城市。記者會上，特朗普談及整頓市容的篇幅不亞於打擊犯罪，並盛讚那些每週清洗人行道的國家。

儘管華盛頓特區兇殺案發率較2024年同期下降12%，暴力犯罪下降26%，但總統對公共失序現象的關注似乎遠勝於犯罪率下降的事實。典型例證是：特朗普3月簽署的"讓哥倫比亞特區安全又美麗“行政令，要求聯邦政府清理流浪者營地、覆蓋街頭塗鴉並清除城市 graffiti。

“如果首都髒亂，整個國家就髒亂，“總統週一表示，這番言論與"城市美化運動"時期對該市的討論如出一轍。

以極度潔淨聞名的新加坡城邦翡翠山。圖片來源：Alamy特朗普對美的追求並非一時興起。他在同場記者會上多次提及計劃拆除白宮東翼以建造金色新宴會廳——這與總統打擊城市犯罪的訴求並無直接關聯。雕像議題同樣在其冗長的演講中顯得突兀。但這些"美化工程"符合特朗普將秩序與美掛鈎的一貫理念。

這一做法讓人聯想到19世紀90年代，當時規劃者們主張復興懷舊的新古典主義建築。“城市美化運動"的主要理論家將美國置於與古希臘和古羅馬直接對話中。組成美國美化聯盟的中上層階級女性以美學名義，授權地方領導人改造城區；1893年芝加哥世界哥倫布博覽會的標誌性圖像更是點燃了改革者的熱情。

然而，這場由進步人士發起的運動最終服務於不同的意識形態目的：在南方，城市美化運動支持下建造的紀念性廣場被邦聯紀念碑環繞，為“失敗事業”（試圖重新詮釋並神化邦聯在美國內戰中的失敗）建立了基礎設施。這些工程往往伴隨着對貧困社區或有色人種社區的大規模遷移。

在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一整片由黑人家庭經營和居住的商業住宅區被夷為平地，只為給邦聯將軍"石牆"傑克遜的騎馬雕像騰出公園空間——該雕像於1921年種族隔離制度巔峯時期落成。（2017年，當白人至上主義者在夏洛茨維爾舉行"團結右翼"集會時，特朗普那句"雙方都有很好的人"的言論廣為人知。）

“上一輪新古典主義運動被用來將有色人種、女性、移民和窮人排除在公共空間——尤其是市政空間之外，從而將他們隔絕在美國民主生活之外，"亞利桑那州立大學教授凱瑟琳·蘭普在2020年特朗普承諾要求所有聯邦建築採用新古典風格後寫道，“有充分理由認為，這次新古典主義復興將重蹈覆轍。”

1893年芝加哥世界哥倫比亞博覽會（又稱芝加哥世界博覽會）。圖片來源：芝加哥歷史博物館/蓋蒂圖片社南方保守派曾將城市作為維護種族等級制度的工具來推行美化運動。如今，特朗普的城市議程正契合其支持者的核心心理特徵。對混亂容忍度較低的人羣往往對城市密度持更負面態度——而這類人通常是保守派。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副教授邁克爾·胡珀研究發現，厭惡感與人們對城市的認知存在直接關聯，而容易產生厭惡情緒的傾向又能預測其投票支持保守黨派的行為。

事實上，即使在城市居民中，對城市及城市治理持積極態度的人也更可能接受"鄰避主義”（YIMBY）關於增建住房的論點。研究人員戴維·布魯克曼、克里斯·埃爾門多夫和約書亞·卡拉在關於”住房的符號政治“的初步研究中表明，居民對城市治理的看法與他們如何權衡"讓城市惠及更多人"的努力存在重要關聯。

但對特朗普及其支持者而言，這座城市的極化觀點已變得令人難以承受。總統關於"暴力團伙和嗜血罪犯、遊蕩的野蠻青年羣、吸毒成癮的瘋子和無家可歸者"的言論，無不傳遞着厭惡之情。

嚴厲打擊犯罪並將無家可歸者驅離華盛頓市中心並非特朗普的唯一目標。在週一的講話中，他提及2020年破壞偶像的抗議活動，並威脅將對現今的破壞行為實施嚴厲懲處。儘管多年來抗議者並未推倒任何紀念碑——他打算從重建邦聯將軍阿爾伯特·派克的雕像開始扭轉局面。“如果在華盛頓特區膽敢觸碰甚至企圖破壞任何雕像或紀念碑，你將面臨十年監禁，不得緩刑，絕不姑息，“總統宣稱。

2020年6月19日，示威者試圖推倒華盛頓特區的阿爾伯特·派克雕像。攝影師：伊芙琳·霍克斯坦/《華盛頓郵報》通過蓋蒂圖片社特朗普還提出其他改造華盛頓的舉措：除了打造金色舞廳外，他重新推動新古典主義建築，並在Truth Social發帖戲稱要將約翰·肯尼迪表演藝術中心更名為特朗普中心。

總統對雕像與犯罪的粉飾並非無的放矢，而是延續其首個任期的做法——當時特朗普通過擴大國土安全部監控權限、向芝加哥、西雅圖和俄勒岡州波特蘭部署聯邦部隊來應對社會動盪。時任華盛頓市長穆麗爾·鮑澤曾聯名其他14位市長於2020年7月向聯邦當局提交公開信，譴責政府"公然漠視美國軍隊及聯邦資源的合法使用，以及地方執法機構的權威”。

迄今為止，只有華盛頓特區正全面承受着特朗普鍍金時代復興的衝擊。對這位建築商出身的總統而言，混亂與美是一枚硬幣的兩面——他正通過保留邦聯紀念碑和鍍金政府大廳來重塑公共領域。在這座首都，特朗普正將這一願景變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