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變化加劇保加利亞及南歐多地水資源短缺——彭博社

8月17日，保加利亞哈吉迪米特羅沃村的一位居民擰開廚房水龍頭，卻發現已經斷水。

攝影師：邁克爾·瓦切娃/彭博社每週，格奧爾基·彼得羅夫都會開車到哈吉迪米特羅沃村北部的麥田，搬開臨時鋼製井蓋上的四塊重石查看水井。這位40歲的建築工人曾參與監督這口井的安裝，並定期檢查以確保汲水不受污染。

“一旦有污染物進入，我們就完了，“他説。

儘管去年耗資110萬列弗（65.5萬美元）的村莊輸水管道改造工程已竣工，但收集地表水的水井幾乎乾涸。當地水務公司開鑿這口井作為該村500名居民的應急水源。但限水措施導致每隔一天就會停水，政府一次性配給的瓶裝水——人均38升（10加侖）——在夏季持續35°C（95°F）的高温下連飲用都捉襟見肘。

在整個歐洲，水資源短缺問題日益嚴峻，氣候變化引發的頻繁乾旱加劇了基礎設施老化帶來的危機。保加利亞的水利網絡主要建於四十年前的共產主義時期，如今維護不善且管理混亂。現代化進程遲緩且資金不足，世界銀行等機構指出該領域腐敗現象猖獗。

哈吉迪米特羅沃村外一口鑽井蓋上壓着的四塊石頭，是這個村莊水源的唯一保護。攝影師：Michaela Vatcheva/Bloomberg環保組織稱，隨着國家危機加劇，每年6月至9月期間，全國約三分之一地區、多達50萬人（占人口8%）面臨洗澡、衝廁、洗衣洗碗的用水困難。截至8月17日，當局已對283個村莊及多個城鎮的26萬餘人實施供水配給。由於灌溉受限，作為重要農業出口品的向日葵和玉米產量可能降至數十年來最低水平。農民表示牲畜飼養也日益困難。

保加利亞科學院氣候大氣與水資源研究所水文部門主任Emil Gachev警告，若不進行"根本性變革”，該國整個供水系統將崩潰，加劇這個歐盟最貧困成員國的不平等狀況，導致水價糧價上漲並危及公共健康。

保加利亞全國實施供水配給

每年夏季數十萬人面臨限水供應

數據來源：綠色運動組織

注：截至8月20日數據

這類困境已經在掏空全國各地的社區。許多正值工作年齡、尋求更好生活的人湧向首都索菲亞——這個佔國內生產總值約43%的活力中心——或是作為旅遊勝地蓬勃發展的黑海沿岸地區。另一些人則移居國外，導致人口不斷萎縮和老齡化，福利體系壓力加劇，增長潛力減弱。

雖然一系列不幸的境況將保加利亞推至如此境地，但類似的更高氣温、乾旱以及地下水和地表水短缺的循環正籠罩着歐洲其他地區，這放大了對共同戰略的呼籲。“是時候重新思考我們對水的態度和行為，將水作為各國政府的國家優先事項了，“加切夫説。“大自然不會容忍我們的管理不善。”

保加利亞北部的哈吉迪米特羅沃村有500名居民，他們的水龍頭每隔一天就會斷水。攝影師：Michaela Vatcheva/Bloomberg一位當地人在噴泉處洗漱，因為那天他家裏沒有自來水。攝影師：Michaela Vatcheva/Bloomberg多瑙河流經保加利亞後注入黑海，但該國的淡水供應主要來自地表水和地下水以及數千個水庫。由於乾旱以及創紀錄的高温和濕度導致蒸發率上升，降雨已無法補充這些水源。根據環境部的數據，8月中旬主要水庫的蓄水量約為一半；在西北部地區，一些水庫的蓄水量僅為容量的20%-25%。2018年，近900座大壩被標記為需要維修，其中約一半被列為緊急。五年後，只有約130座得到了修復。

當水流經管網時，約60%因滲漏而損失，這一比例在歐盟國家中最高——保加利亞於2007年加入歐盟。從供水系統到污水處理廠，幾乎整個基礎設施都建於冷戰時期。當時貿易限制、預算緊張與基礎設施快速擴張的需求，使得共產黨政府選擇了可能危害健康的劣質鋼材、生鐵和水泥混合物。如今管道裂縫、金屬部件腐蝕和排水管堵塞現象普遍存在，現有管徑也無法滿足當今人口需求。十分之一的家庭仍在使用户外廁所，包括索菲亞部分地區在內的區域依賴化糞池，其中許多直接將污水排入自然環境。

保加利亞水資源流失量居歐盟之首

該國近三分之二的飲用水未能到達用户水龍頭

數據來源：歐洲國家供水協會聯盟，2021年

注：流失量可能包括滲漏、維護用水、街道清潔、消防用水等，各國統計標準不同。奧地利、克羅地亞、拉脱維亞、立陶宛、盧森堡無可用數據

官僚體系和政治因素加劇了問題。水資源管理權分散在地方政府、市政及國有公司以及至少五個部委之間。例如環境部負責水壩管理，但對歸屬於區域發展與公共工程部的管網系統無監管權。過去五年間該國經歷了七次選舉，執政長達十五年的歐洲發展公民黨表示這阻礙了投資進程。

但腐敗同樣難辭其咎。根據世界銀行2023年報告，雖然各行業均存在風險，但由前國家壟斷企業主導的領域（如集水淨水行業）最容易滋生利益輸送，採購方與供應商通過"高腐敗採購合同"相互勾連。

去年，盧森堡的歐洲檢察官辦公室宣佈扣押涉案資產，調查涉及260萬歐元（300萬美元）歐盟資助的供水網絡及水庫項目中的欺詐嫌疑——該項目中公職人員與私營企業合謀虛報成本。調查仍在進行中。2019年，時任環境與水資源部長內諾·迪莫夫因放任私營企業使用佩爾尼克市附近大壩水源（儘管已獲水位過低警告）被控故意瀆職。水庫周邊社區極少斷水，但此次事件導致嚴冬時節即開始限水。迪莫夫辭職後否認所有不當行為，將問題歸咎於乾旱天氣及當地水務設施管理不善。該案目前仍在審理中。

哈吉迪米特羅沃一處修復的管道。去年完成了耗資65.5萬美元的舊供水管道更換項目，但收集地表水的水井幾乎乾涸。攝影師：Michaela Vatcheva/Bloomberg當地居民在自家後院打井。他們花費5000列弗挖掘了20米深的井，卻未找到水源。攝影師：Michaela Vatcheva/Bloomberg保加利亞加入歐盟時，這些缺陷都被凸顯出來。歐盟已向該國提供約20億歐元用於升級，遠低於環境部所稱所需的近180億歐元。任何額外資金都可能附帶更嚴格的監督和問責條件。

隨着保加利亞準備明年加入歐元區，政府於7月下旬提出水資源管理立法提案。但彭博社採訪的專家表示，該法案——《水與衞生設施法案》——主要只是將國有企業保加利亞供排水控股公司（擁有10億列弗預算並持有多數水務公司股份）的地位合法化。該法案未包含議會水委員會的關鍵建議，例如設立統一機構監管整個行業。

區域發展與公共工程部協助起草了該法案，但未回覆彭博社的郵件詢問。7月下旬的一次採訪中，執政黨議員、水資源委員會主席姆拉登·希什科夫表示需要"徹底變革”。

瑪麗內拉·德魯梅娃在哈吉迪米特羅沃經營一家小型飼料店，午間她會關門趕回家蓄滿儲水箱、準備晚餐並清洗衣物——這一切必須在停水前完成。這位35歲女性的職業生涯始終如此循環，但隨着水資源危機加劇，每年停水時間開始得更早、持續得更久。“這完全是管理失職，“她説。

整天都有農民陸續前來下單或取貨，話題總繞不開同一個焦點：水。

瑪麗內拉·德魯梅瓦站在政府一次性供水後留下的空托盤旁。攝影師：邁克爾·瓦切娃/彭博社弗拉基米爾·斯托伊切夫在莫拉瓦村院子裏自制的洗手池。水池下方容器用於收集澆灌菜園的廢水。攝影師：邁克爾·瓦切娃/彭博社例如，54歲的莫拉瓦村農民弗拉基米爾·斯托伊切夫表示，他曾敦促當地供應商解決缺水問題，得到的建議是居民可以串聯私人水井建立更可靠的供水網絡。斯托伊切夫擔心自家水井榦涸後將無法照料10頭奶牛。他26歲的德國朋友帕斯卡爾·施泰納為降低生活成本移居此地，卻連讓當地水務公司安裝水錶都辦不到。“根本沒人管這事，“他説。

議員希什科夫表示，市長們在美化工程上花費過多，他們必須被"推着"去關注水利基礎設施。包含哈吉迪米特羅沃及其他13個村莊的市鎮市長根喬·根切夫則持不同意見。他稱自己在11年任期內已投入數百萬列弗用於水利設施建設，並指責中央政府長期忽視行為。

8月18日，斯維什托夫市政廳內的根喬·根切夫市長。攝影師：邁克爾·瓦切娃/彭博社當官員們相互推諉時，零星的修補措施與失信承諾正加劇民眾對政府機構的不信任，使長期統治保加利亞的政治精英面臨日益嚴重的幻滅感。與之形成反差的是，不同於巴爾幹其他地區，歐盟旗幟在各級政府部門建築上飄揚，民眾對歐盟的支持度居高不下。

2024年，德魯梅娃競選市長失利。佩特羅夫加入了小型民族主義政黨。去年夏天，他們組織抗議活動，通過封路和公民抗命威脅最終促使鑽井工程竣工。但兩人認為再次抗議已無意義。如今他們多數夜晚與村民在村中心涼亭聚會，商討互助方案：孩子們為老人送水，有能力購買瓶裝水的居民將政府配給份額讓給困難家庭。

佩特羅夫表示正在尋求贊助，並準備自行升級管網，儘管市長警告他可能因違反國有資產法被捕。“我們要自購管道、租用挖掘機，自己動手更換管道。“他説道。

移民返鄉者寥寥無幾，而彼得羅夫就是其中之一。去年，在英國工作多年後，他回到出生地哈吉迪米特羅沃，與妻子創辦了一家建築公司。他們夢想在綠樹成蔭的丘陵間養育子女，通過翻修老宅幫助村莊重現生機。

格奧爾基·彼得羅夫正離開哈吉迪米特羅沃村的鑽井。攝影師：邁克爾·瓦切娃/彭博社彼得羅夫從未想過，他的家人會依賴礦泉水做飯、洗衣、照料寵物，或是用一桶水和杯子洗澡。

“這太糟糕了，“他説，“我們活得像在19世紀，而不是21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