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女孩“重生”在菲律賓當市長，現實比小説癲多了_風聞

　　作者：餘葉子

　　如果有人説：“我認識一個美女市長白天化身天使，熱切關懷弱勢羣體；夜晚變身黑幫老大，操縱地下黑市草菅人命。她出身微寒，卻天賦異稟，小小年紀便白手起家，坐擁跨國企業……”

　　你聽了會怎麼想？

　　你會不會勸對方少看點玄幻小説，及時把打過“科興”的腦子塞回腦袋裏？

　　然而，現實比小説魔幻多了：美女市長不僅確有其人，還差點把自己搞“重生”了！

　　2024年9月，當印尼警方追捕到一名華人嫌犯時，菲律賓激動得跳腳，瘋狂喊話：快把她押回來受審！

　　故事的開始，是一段勤政愛民的光榮事蹟。

　　在菲律賓打拉省南部，有個叫班班（Bamban）的二級市，面積約250平方公里，人口不足8萬，是一個缺乏基建、發展相對落後的小城。

　　2021年，一名長着娃娃臉，極度偏愛粉色的女生參與了班班市的市長選舉——她時常友善地衝人們微笑，一口整潔的大白牙，説着流利的他加祿語（Tagalog，菲律賓官方語言之一）。

　　憑藉友善又親民的形象，她成功擊敗其他競爭對手，如願成為了班班市的市長，人們稱她Alice Guo。

　　● 郭華萍，Alice Guo

　　Alice Guo上任後，不斷用行動證明着她對班班的愛：引進麥當勞、快樂蜂（Jollibee）和7-11便利店，修公路，免費為市民檢查牙齒，成立健康中心，給流浪貓狗打狂犬疫苗……

　　她平易近人，樂善好施：會給老人和孩子們送吃的，會在路邊同市民分享飲料；碰上活動或是葬禮，她還會慨慷提供免費帳篷和椅子。

　　人們發自內心地欣賞這位市長——她的出現，像一道明亮的光，給班班帶來了許多生機與希望。

　　然而，一名越南人的逃跑，偶然掀起了班班掃黑除惡的驚濤駭浪，Alice Guo也席捲其中，成為菲律賓2024年度女性熱榜的“風雲人物”。

　　網友感嘆：天，小説也不敢這麼寫，電影也不敢這麼拍！

　　2024年2月25日，在班班的寶富（Baofu）工業園區，一名工人突然從圍牆高處翻出，滿臉驚恐地四處逃竄，後面緊跟而來了8名保安。

　　● 寶富工業園

　　慌亂之中，這名男子躲進了附近一家農場。

　　保安們氣勢洶洶地向農場主要人，沒想踢到一塊“鋼板”——農場主是個美國人，軍隊退伍，個性強硬。

　　面對保安們的威脅，農場主不僅沒有乖乖“聽話”，還堅持保護出逃男子，順手就打電話報了警。

　　警察很快也來了現場，奇怪的是，警察並未細究男子的越南籍身份以及出逃的前因後果， 只是告訴他：想走，沒問題，但需要簽署一份聲明。

　　啥聲明呢？聲明自己放棄指控工作單位——寶富園區內的尊元（Zunyuan）科技公司，聲明自己是自願離職，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 寶富園區內景

　　出逃的那個越南人思索片刻，便點頭同意了。

　　很快，他收到一張回越南的廉價機票，被公司要求三日內必須出境。

　　在這件“莫名其妙”的小事眼看着要翻篇的時候，美國農場主的朋友把相關情況上報了總統反有組織犯罪委員會（簡稱PAOCC）。

　　沒兩天，PAOCC又接到了來自馬來西亞大使館的求助：喂，我們國家的公民在寶富園區被非法拘禁了，請求幫助。

　　在兩個偶然事件的助推下，PAOCC決定去寶富園區探探虛實。

　　3月13日，菲律賓警方突襲寶富園區。

　　園區首先給人留下的印象是——豪華。

　　園區內大樓林立，超市、餐飲、游泳池、KTV、酒窖應有盡有，還有多幢別墅，有的尚未完工。

　　警方突襲當天，園區內有678名工作人員，國籍各異，其中發現中國人218名，越南人55名，馬來西亞人16名，還有大量的菲律賓本地人。

　　當警方打開在園區查獲的多個保險箱時，繼續被裏面的內容震撼：

　　大量的現金、各國護照、保密文件、智能手機、手銬、閃存驅動器……

　　在收繳的電腦裏，警察還查到了電信詐騙腳本，淫穢視頻、殺豬盤往來資金記錄、漏税文件等等，總而言之，整個工業園區就是一個無惡不作的詐騙園區。

　　● 園區內用於網絡詐騙的工作區，曾密集擺放着電腦和桌椅

　　不少懷着發財暴富夢的男女被哄騙來到園區，淪為黑色產業鏈上賺錢工具——要麼出賣身體，要麼參與詐騙，如有反抗，等待你的是毆打、虐待甚至是拋屍，然後在園區不起眼的地方被深埋。

　　警方調查期間，不僅查到了受害者被電棍殘酷毆打的視頻，還在園區周圍挖出了9具屍體……屍檢鑑定顯示，其中有6人來自中國。

　　值得一提的是，當初那個出逃越南人就職的公司——尊元科技，主營POGO博彩業務。

　　POGO，全稱Philippine Offshore Gaming Operator，指菲律賓合法的網絡賭博運營商，這類線上賭博只允許海外用户參與。

　　這種網絡賭博每年給菲律賓帶來鉅額税收，同時也容易滋生洗錢、人口販運等犯罪活動。

　　尊元明面上做POGO，背地裏無惡不作：殺豬盤、綁架、非法拘禁、偷税漏税……像尊元這樣的公司在寶富園區，不止一家。

　　警方在蒐集、梳理犯罪證據時，發現多條線索都指向了他們敬愛的美女市長：整個寶富園區的水電費、維護費都是Alice Guo支付的。

　　在就任班班市市長前，Alice Guo曾佔有園區50%的股份。

　　如果從空中俯瞰整個園區，你會發現它旁邊緊挨着的就是市長辦公室所在的大樓。

　　● 寶富園區位於班班市市政大樓後方

　　越來越多的事實證明：Alice Guo與這個電信詐騙園區脱不了干係。

　　隨着調查的深入，更抓馬的問題浮出水面：Alice Guo究竟是誰？

　　寶富園區的罪行被揭露後，Alice Guo面臨多項司法指控。即使被免職，她在班班的聲望依然不減，不少市民對她表示支持並呼籲“多給她些時間”。

　　● 圖片來源：法新社

　　然而，聽證會上的一段問答，卻讓Alice Guo陷入“身世謎團”，進而浮出更多令人大跌眼鏡的真相。

　　2024年5月，Alice Guo前往參議院接受問詢，議員洪蒂維洛斯問及她當市長前的成長經歷。

　　Alice Guo的回答實在太“模糊”了，活脱脱一個與世隔絕、記憶殘缺的天才少女:

　　洪蒂維洛斯：“您是在哪裏出生的，是在醫院、家裏還是在接生診所？”

　　Alice Guo：“尊敬的議員，據我所知，是在家裏出生的。”

　　“在家裏。那您當時的家在哪裏？”

　　“尊敬的議員，我不記得了。”

　　“那麼，我很好奇，您在哪所小學畢業的？”

　　“我是在家裏接受的教育，因為我們住在農場裏。”

　　Alice Guo就這樣在記不清位置的家裏一直自學成長到19歲，才有了官方的出生登記。

　　她説她的母親叫Amelia Leal，工作人員查遍了菲律賓境內所有的出生記錄，結果是查無此人。

　　更玄幻的是，就是這麼一個母親不詳，從小在家裏長大的孩子，一出社會做生意就如有神助，涉足房地產，大賺特賺，到2024年初她賬户裏的資金已經達到數億美元。

　　這是什麼吸金聖體？

　　在大家都還沒有細品明白Alice Guo的成長故事時，她自己又上電視講述了另一個版本：我其實是孤獨又自卑的私生女。

　　● 圖片來源：菲龍網

　　在採訪中，她告訴記者自己全名叫Alice Leal Guo，出生於1986年7月，母親是一名菲傭，父親是一名中國人，叫“郭建種”。

　　母親在生下她後就消失了，獨留父親含辛茹苦地在農場將她養大。

　　父親想讓她成為一名中國人，但從小生活在菲律賓的她堅信：自己是菲律賓人。

　　從14歲起，自卑又孤僻的她便開始養豬，並很快勤勞致富。後來在養豬圈子的朋友鼓勵下，她參與市長選舉，從此走上了為民造福的奮鬥之路。

　　説到動情處，她滿含熱淚地問記者：

　　“我的母親丟下了我，現在連我的國家也要拋棄我了嗎？把我驅逐出境，我能去哪裏？”

　　採訪一出，又獲得了不少支持的聲音。

　　然而，菲律賓統計局怎麼查，都查不到她提及的父母信息……

　　後來幾經排查，警方終於查到了Alice Leal Guo，但照片資料顯示，那是一名厚嘴唇、深眼窩的菲律賓女性，跟涉案市長的容貌完全不搭邊，指紋比對也不匹配。

　　更玄乎的是，檔案照片上的這個Alice Leal Guo，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在菲律賓怎麼也找不到。

　　難道這中間經歷了什麼幻術，讓Alice Guo易容重生了？

　　很快，菲律賓國家調查局順着指紋這條線索，找到了另一個名字——郭華萍。

　　在2003年持中國護照入境菲律賓的13歲女生郭華萍，與班班市前市長Alice Guo指紋匹配，確定是同一人。

　　● 郭華萍的護照信息

　　調查到此，菲律賓媒體一片譁然：原來班班市的市長壓根不是菲律賓人，是中國人。

　　這陡然引起了政府的高度警惕：郭華萍為何要假冒他人身份，是否中國間諜？

　　隨着輿論的加熱和調查的不斷深入，關於郭華萍的“真相”越來越複雜。

　　郭華萍真正的出生地，在中國福建晉江，出生年月為1990年8月31日。

　　她的父親真名叫郭建獎，上世紀80年代憑藉經營豬肉生意起家，後來又創業開過服裝廠、刺繡廠，並涉足房地產領域。

　　郭建獎在晉江並非無名之輩，人送外號“殺豬獎”，但後來因為投資失敗，一度負債累累。

　　在郭建獎生意陷入低估的1999年，其妻子在菲律賓投資75000美元嘗試開設刺繡中心。也藉着這項投資，妻子林文藝於2000年將自己的三個孩子一同帶去了菲律賓，其中便包括郭華萍。

　　後來不知道經歷了怎樣的“改寫”，郭華萍成為了講地道菲律賓語的Alice Guo。

　　時間轉眼來到2019年，郭華萍買下班班寶富園區所在位置的農地（約合7.9萬平方米），並申請將這片土地改為商業、住宅用地。

　　很快，這塊地有了新的名字——寶富園區。

　　不久，園區內一家名為“宏盛”的POGO公司獲得經營許可。

　　2021年，郭華萍在籌備競選班班市長前，從寶富園區退股。

　　在當選市長後，郭華萍明確表示自己高度重視班班的發展，與POGO“不共戴天”。

　　● 圖片來源：菲龍網

　　2023年2月，宏盛公司因涉嫌加密貨幣詐騙，被吊銷POGO許可證，巧合的是，同年10月，尊元公司成立，擁有POGO臨時經營許可，而批准尊元在地許可的，正是班班市長郭華萍。

　　在寶富園區涉及的可疑管理者中，有好幾個熟悉的名字：黃志楊、林寶英、張瑞金——他們是中國警方通緝的犯人。其中張瑞金和林寶英涉及新加坡一起重大洗錢案，涉案金額高達30億新加坡元。

　　面對聽證會的質問，郭華萍曾很“茫然”，她説自己並不清楚合作伙伴的犯罪情況。

　　然而事實非常尷尬：寶富園區內多家公司的會計人員，登記顯示都是同一人。

　　2024年7月，菲律賓政府不僅凍結了郭華萍名下的36個賬户和12處土地、12輛機動車以及一架直升機，還下令逮捕郭華萍及家人。

　　就在這時，警方發現，郭華萍從菲律賓消失了。

　　郭華萍去哪了呢？

　　謎團持續了兩個月。

　　直到2024年9月3日，“消失的市長”主動打電話給印尼警方，大眾才等來了這出魔幻大戲的續集。

　　印尼警方在雅加達唐格朗市的一家公寓內逮捕了郭華萍，被捕時，她身上仍穿着自己偏愛的粉色睡衣。

　　● 郭華萍在印尼被捕時的相關報道

　　原本逃之夭夭的郭華萍，為何要自爆行蹤呢？

　　“我收到了很多死亡威脅。”

　　為了保命，郭華萍帶着諸多尚未解開的謎團被遣送回了菲律賓，與此同時，她的父母仍處於“消失”狀態。

　　昔日的“美女市長”而今深陷詐騙醜聞，想必自身難保，悔不當初。

　　然而，比小説大女主還要強大的郭華萍，在關押期間積極籌劃未來：

　　我還要繼續參選2025年班班市的市長！

　　● 郭華萍的律師接受採訪，確認郭華萍將再次申請參選班班市市長

　　果然藝術源於生活，玄幻小説都沒有郭華萍的人生來得——跌宕起伏。

　　原以為這是一個詐騙犯的鬧劇，沒想到它還是一部連續劇。

　　到目前，郭華萍身上仍有很多待查證的秘密。

　　在寶富園區被曝光之後，郭華萍一直是菲律賓網絡熱搜上的常客。

　　人們對於真假Alice Guo事件引發了激烈討論，不少菲律賓民眾要求禁止POGO，認為這容易滋生犯罪温牀；也有官方組織為POGO説話：如果沒有它，菲律賓每年將損失鉅額税收和很多就業機會。

　　據統計，2017—2022年6年間，菲律賓政府從POGO產業獲得的税收收入超過了530億菲律賓比索（約合67億人民幣）。

　　2024年7月，菲律賓總統馬科斯正式宣佈：禁止任何形式的POGO。

　　● 馬科斯

　　耐人尋味的是，在菲律賓反洗錢委員會的調查中，發現郭華萍的賬户曾和一個叫楊鴻江的賬户有密切資金往來，且金額巨大。

　　楊鴻江是誰呢？他有一個哥哥叫楊鴻明，曾在菲律賓政府核心部門就職，擔任過前總統杜特爾特的經濟顧問。

　　郭華萍黑白交織的爽文人生背後，還有更魔幻的真相，呼之欲出。

　　有人説郭華萍是“地表最強詐騙犯”，也有人説她是真心愛班班的“好市長”……

　　誰給了她扮演“梟雄”的機會呢？

　　魔幻的現實還在繼續，時間會給出最好的答案。

　　● 參考資料

　　[1] 南方人物週刊｜偽造身份成為菲律賓市長的華人女生，和她的黑產帝國興亡史

　　[2] 觀察者網｜菲律賓“華裔”女市長卷入跨國詐騙案，菲當局下令逮捕

　　[3] 財新網｜菲律賓華裔女市長卷入新加坡特大洗錢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