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東西》為何只會出現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_風聞
化橙Cena-追问价值,遇见意义。自由撰稿,努力叙事!1小时前

當我看完電視劇《山花爛漫時》之後,有一個巨大的割裂,在我的腦海中迴轉:
王茉莉在上海的小學,去寫一篇作文,記一次旅行,因為沒有國外的經歷而感到羞愧、不合羣;而在雲南的華坪縣,因為觀念、貧窮以及慣習的影響,女孩的人生選擇曾一度只有結婚生子。
正是因為張桂梅校長髮起了免費女子高中,在黨和政府的支持下,才得以讓一批批女孩走出大山……可以説,在我國比較落後貧困的地方,一個女性命運的轉折,需要社會的共同託舉,才能完成。
而這份託舉還需要一個契機,需要有張桂梅校長這樣的人,更需要有關注女性權益,理解到女性受教育能夠對家庭、對地方經濟、對於國家發展有重大意義的意識。
但在王茉莉這裏,教育對她而言,更多的是一種融入社會、理解家人、看見自己的對話。她的生命歷程從一開始就與山裏的孩子,不在同一個水平線上。
正因如此,在電影《好東西》講月經羞恥,某種意義上是一種女性主義先鋒意識的傳遞;可在電視劇《山花爛漫時》裏,張老師給寧華講月經,是做衞生知識科普。
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差異?是什麼造成了這樣的張力?而這,正是這篇文章想要去表達的主題:電影《好東西》為什麼只會出現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因為理想只建立在現實素材的豐富之上,而童話不過是理想的另一種表達方式。
01 城市敍事的美好 是在鄉村原有秩序的對比下凸顯的
在走進鄉村那一篇當中,我們有探討過鄉和農的區別:鄉,往往意味着他們是可以跳出貧窮落後的刻板印象,有一定話語權、影響力,乃至於説可以去有意識的、能動地改變世界的人;而農,常常是適應環境,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調整、規劃和融入的人,土地耕作成為重要的標識。
當我們今天在聊鄉村振興,而非農村振興時,就意味着:未來鄉村一定不是我們以前所以為的農耕生活,在離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語境之後,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還有多少可能性?
這是今天鄉村CEO、鄉村運營正在考慮和探索的道路。而放置到城市敍事當中,大城市和小城市也存在區別。
作為我國超特大城市的上海,它有自己獨特的海派文化,有網紅街區,也有引領我國經濟發展的標識和體量。這裏人很多,故事也很多,由此而生長的影視敍事進一步造就了人們對於上海這座城市的印象。
如果説電視劇《繁花》講述的是上個世紀的上海,是老上海的味道,那麼電影《好東西》談論的就是充滿活力與生機的新上海:
這裏的人們普遍開放且自由,對於新興事物的接納程度還挺高,LGBT羣體也能理解,可人們就是沒有辦法理解女性的處境。
因為你是媽媽,因為你是一個女性,所以你很多的需求就是不應該被呈現和放大的……這也產生了一個巨大的悖論:我們看是在非常新潮和瘋狂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但其實我們離真正的母題(擊碎父權邏輯)從未遠去,甚至於説我們不曾接近它的核心地帶。
當王鐵梅寫下單親媽媽的稿子後,她或許想過會遭受議論和他人的批判,但在真實和虛假之間,她選擇了前者。
這是她出於一名調查記者從業背景的尊重,更是對自我誠實、對生活坦誠的人生態度。即使她已經足夠努力去平衡且有勇氣直面,即使身處於這座人海茫茫的上海大都市、擁有夾縫生存的能力,她依舊會迎來母職、蕩婦羞恥的質疑和批駁。
這份矛盾與割裂,再一次讓我們看見了,打破原有的生活狀態,去拼接新的可能性的過程當中,那份既新又舊的部分。
新的地方是在上海,的確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女性的生存境遇,能夠有更多的體察和諒解,這是這座大都市給得起的人文關懷與城市浪漫;舊的地方在於,即使它在試圖打碎並重建新的遊戲規則,但它依舊沒有打碎那份男權凝視的視野和感知。
正是這份新舊交織之下,我才會被電影提出的那句話所感動,“能讓你快樂的東西,就是好東西”。
在是與非面前,在對與錯之間,人生其實沒有那麼多絕對意義上的黑白之分。更多的時候,是我們自以為正確或者自以為錯誤之間徘徊、遊離且不安,這種現象在女性身上表現得格外突出。
正因如此,脱口秀演員楊笠的那句,“你明明那麼普通,卻又那麼自信”才振聾發聵。為什麼男生就天然可以擁有那份自信、果敢和確信,即使他們沒有擁有什麼東西,但是他們就是可以做到理不直氣也壯。這份底氣到底源於何處?
在大城市裏,看得或許沒那麼清晰,但是迴歸到電視劇《山花爛漫時》的偏遠山村,一切都有了答案:
穀雨的爸爸是一個酒鬼,他不想着自己好好努力,把孩子拉扯大,而是寄希望於説讓女兒去養兒子。他的理由非常之簡單:就應該這樣,你就應該給我去養兒子。你要讀書,關我什麼事?你打工也好,嫁人也罷,只要供養家庭就成。
哪怕是張校長為了避免穀雨嫁人,給了他三萬塊錢的承諾,讓穀雨回到學校去讀書。結果,遇到學校經營存在問題,一個月沒有給他打賬,他就跑到學校去鬧。他不在乎面子,也不在乎自己女兒未來的人生,他只在乎自己的兒子有沒有好好的長大,在乎他自己的生活能不能夠正常的運轉……
這種思維的底色便是,女性的訴求和意願是不重要的,女性生來就是附庸品,這就是她們的命。這在穀雨爸爸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相比於穀雨爸爸,蔡桂枝的爸爸更為複雜。他對妻子家暴,可對自己女兒還是很疼愛的,願意讓她上學、只是無奈於生活窘迫。這份不同,既有女性從父、從夫、從子不同境遇下所經歷的性別規訓差異,更存在個體觀念的影響。
而把眼光放到城市裏面,即使有重男輕女的觀念存在,也不會如此強烈。原因自然是新舊觀念更迭中,新的多了些,舊的自然慢慢往下沉了。
可在落後偏遠的地方,新事物是很少的,新的觀念也是很難被引進的,那舊的思考方式和生活敍事便一次又一次的輪轉。
而這份輪轉在華坪女高的展現上,是穀雨提着行李去上大學,而另一位同齡人因為被罵剋死丈夫瘋了,坐在高處看着穀雨遠去的背影,重複呢喃,不是我害死他的,不是我害死他的……
這或許就是城市敍事,在我們眼裏格外美好的原因吧。當你不斷遭受到你所經受的知識、傳統和觀念,在原有的鄉村敍事當中衝擊、破碎,乃至於無能為力的時刻,你會發現,城市好像真的挺好的。
雖然城市有它的不足,具體、此刻與附近的消失,自我壓縮、精神自我的放逐,但相比於舊觀念向下拉的無力感,好像被壓縮一點,也無所謂了。
即《好東西》這樣的童話,只會出現在一二線城市,無法下沉: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所謂的尊嚴、體面,都是建立在温飽之上的。
當你試圖去要求所謂的人文關懷,所謂的思考和探索之際,你已經站在了很多人夢寐以求的舞台之上。這是我國用幾十年走過發達國家幾百年道路的優勢,卻也帶來了巨大的缺口:那就是不平衡不充分導致的新舊觀念交接,偶爾形成的衝突,在性別議題上表現得尤為明顯。
02 有尊嚴地活着 自我實現的期待 與躺平擺爛的現狀完美閉環
在城市敍事當中,有非常多的部分,是人們對於美好生活的暢想。一如上文所描述的,城鎮化的過程,就是普羅大眾奔向更好生活的過程。
那麼,站在2025年的時間節點上,當我們看到新型城鎮化、城鄉融合、鄉村振興等表達出現後,我們會恍然:曾經我們以為只要進了城,就會有好的生活。但這樣的“只要……就……”敍事已經逐步消解。
不是隻要考上了大學以後,就能找到好的工作;不是隻要按照父母的意願去規劃人生,就不會成為爛尾娃;不是隻要努力勤奮上進,升職加薪與美好生活就在未來向你招手。
市場環境在變,人們的需求在變,達成期待的路徑也在隨之變化。在此情形之下,勞動力市場的畸形(普遍雙休實行不到位-勞動法的休息保障權就是這麼難),與人們目前渴望有尊嚴的活着、自我實現的期待有了巨大的偏差。
由此,“全職兒女”、“青年養老院”等新概念一個個的湧現,年輕人的娛樂方式也逐漸從酒吧、夜店、KTV等消費場景,平移到逛公園、徒步、瑜伽等低消費/不消費場景。
這種止損,既是一種對未來不可實現的畫餅的抗拒,追求確定的當下;又是一種對可見回報和生活方式理解多元的出口尋找,是降低風險的止損。而最終的導向便是躺平,年輕人不敢消費,也不想消費。
這種錯位在電影《好東西》當中,表現得比較明顯的都是家庭性質的:比如作為單親媽媽的王鐵梅,她選擇搬家,就是因為失業半年,孩子要養,自己做調查記者的工作機會、理想未來也沒了,需要忠誠於現實,開始被動轉型做公眾號的主編。
但鄰居小葉和她的同事小馬,就沒啥擔憂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全靠興趣驅動做樂隊。而很多年輕人能夠躺平的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於婚戀觀念的變化——那份“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願景,成立一個家庭就意味着生活穩定,攜手一生的承諾,對於我們這一代人來説,還存在嗎?
這是一個好的問題,也是當下人們對於婚姻、對於戀愛存在非常大遊離的因素所在。換而言之,不僅僅是生養成本的持續推高,還在於人們對於現有的婚姻狀態,戀愛交往意義和價值的思考,有了明顯的差異。
在城鎮化如此之高的今天,原子化社會已然形成,人們不再單純依靠家庭、宗族等等外部的因素來應對風險和不確定性,有了相對獨立生活的可能性。那麼,婚姻戀愛這事,對於個體來説還有什麼樣的意義和價值?
那在電影《好東西》當中,表現為“課間十分鐘”,男歡女愛成為可以短暫的休整、停靠的港灣。但問題在於,課間十分鐘可以做的事情多了。戀愛,這份需要長期提供注意力、關照以及維繫成本的事情,吸引力還有多少?
尤其是在AI陪伴類工具越發完善的今天,一日男友、陪聊等購買性服務,都有望通過人工智能技術進一步壓縮獲得成本。所以戀愛婚姻這事,它的獨到之處到底在哪裏?電影《好東西》其實沒有給出很明確的答案。
而這樣的童話之所以只能出現在上海的原因是,只有在這樣的大城市,你才能夠擁有獨立生活的可能。一旦放在三四線城市,甚至於鄉村,獨居生活的可能性是大打折扣的,乃至於説組建家庭的傳統模式就是更適合的。
這種期許與現狀的拉扯,或許在一段時間內會長期存在,因為複雜的問題,從來無法通過單一維度(比如生育、就業等政策支持)去解決掉它。躺平擺爛、婚戀困惑的問題如是,性別問題更是。
03 結語:當我們暢談城市敍事之後……
總的來説,從城市敍事來看:
一方面,得益於城市的便利性和秩序重建的可能性,人們得以獨立生活、擁有生活方式多樣探討的機會,這種區別於以往農耕生活的想象,令城市敍事變得格外美好;
另一方面,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現狀以及新舊交換觀念的拉扯、撕裂,也在一次次地提醒人們做好理想與現實的取捨,由此提供了温牀,令“有尊嚴的活着、自我實現的期待”這樣的高願景,與躺平擺爛的現狀實現完美閉環。
這或許是現代文明發展過程中的必經之路?城市還是那座城市,城市文化的內核卻在不斷的變化;生活還是那樣的生活,但人們對於生活的理解卻有了完全不同的詮釋。
我覺得這真的很有意思,尤其是你把電影《好東西》與電視劇《山花爛漫時》放在一起做對照理解時,這份張力會更明顯。
同在中國,同在高考的制度之下,同在女性處境的境遇當中,我們卻好像過着完全不一樣的生活,體驗着迥異的人生?這是城市與鄉村的差異嗎?是,卻不完全是。
我想,可能每個人都會有不一樣的答案。我現在唯一能夠確認的是,這兩部影片都足夠幽默詼諧的表達了主題傳遞的精神:《好東西》足夠童話,卻也充滿了希望;《山花爛漫時》足夠現實,卻也充滿了理想。
或許,生活正是在一組組,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實則完美契合的詞語當中,形成了精彩的華章。共勉。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化橙Cena”(ID:xuannuan-weiguang),作者:化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