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魯多：政績與道德終究和顏值成了反比_風聞

​特魯多終於宣佈了他的辭職。

一如他過往所有打着小算盤的扭捏，只是辭了黨首，要黨內改選以後再辭去總理，辭職辭出了路線圖。

但終究是要下台的！

如果説上週逝世的卡特，下台後的評價會是：政績尚待孵化，道德高於同行。特魯多的評價則會是：政績與道德都和顏值成了反比。

這一切在半年前就山雨欲來了。

時鐘撥回半年前，也就是在2024年下半年，特魯多所在的自由黨，就在眾議院補選中連續失利，丟掉兩個長期佔據的議席。今年9月，與自由黨簽有盟約的新民主黨宣佈撕毀盟約，不再自動支持特魯多政府。當時有媒體分析，自由黨已經拖累了新民主黨的民調。

此後，保守黨連續兩次在眾議院發起不信任投票，試圖彈劾特魯多，所幸其他在野黨沒有支持保守黨，特魯多涉險過關。但特魯多的執政環境也急劇惡化，民調已經處於嚴重不利的態勢，反對黨保守黨的支持率反超了自由黨近20個百分點（最新數據是43%對23%）。分析普遍預測他會在下屆大選中大敗。加拿大政壇幾乎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連帶起一片輿論，問到的是同一個問題：特魯多什麼時候辭職？

也就是從9月開始，特魯多的內閣已經有多位要員官宣退意。9月19日，交通部長巴勃羅·羅德里格斯 （Pablo Rodriguez） 辭職，競選魁北克自由黨領導人。12月15日，住房部長肖恩·弗雷澤 （Sean Fraser） 宣佈他打算在下一次改組中離開聯邦內閣，理由是家庭原因。

最引人關注的就是在12月16日，經常被暱稱為“萬金油部長”（ minister of everything）的副總理兼財政部長克里斯蒂婭·弗裏蘭（Chrystia Freeland）辭職，她曾被長期被視作是特魯多領導自由黨的潛在繼任者，也是特魯多內閣的關鍵人物，曾在外貿部長任上談判加歐貿易協定、外交部長任上談判艱鉅的美墨加協定，並在副總理任上應對新冠大流行。

**賈斯汀·特魯多和克里斯蒂婭·弗裏蘭。

她的離任非常突然，原計劃在辭職第二天還要向議會提交中期預算。而且二人關係明顯出現裂痕，特魯多本意是希望她辭去財政部長、改任他職（據稱是加拿大-美國關係部長 ），對此她直接以辭職回應。二人的分歧主要來自於財政支出安排與美國加徵關税的應對等問題，弗裏蘭尤其不贊同特魯多推動銷售税假期和向每個加拿大人發放 250 加元的計劃，她表示，加拿大正在應對特朗普威脅徵收 25% 的全面關税，並且應該避免使用它“負擔不起”的“代價高昂的政治噱頭”。

插播一句，對待特朗普徵收關税，弗裏蘭立場一直偏強硬，在她辭職後，特朗普還亂入了一下，説弗裏蘭這人完全有毒（totally toxic），不利於美加親善，自己不會想念她。

在她辭職後，兩大反對黨——保守黨領導人皮埃爾·波利耶夫和新民主黨領導人賈格米特·辛格宣佈支持不信任投票，促成提前大選，辛格還喊話希望特魯多提早辭職，甚至部分自由黨議員也一起跟風。

此時，沒有弗裏蘭主持的中期預算發佈了，2023-24 年的赤字為 619 億美元，超過了之前 401 億美元或更低的目標。此外，政府也承認，特朗普的關税威脅在很大程度上沒有得到解決。

其實，弗裏蘭的辭職可以視作是特魯多辭職的預演，二人衝突之處，恰恰是把特魯多逼向辭職的困點。

特魯多和奧巴馬關係甚睦，此番在經濟形勢上也領到了和剛剛敗選的美國民主黨一模一樣的劇本。還在渲染着自己控制通脹的成就，認為經濟已經實現了軟着陸。但和去年下半年民主黨的劇本一模一樣，民眾對此是完全不買賬。服務於貧困人口的食品銀行，使用率比疫情前居然高出了近80%，創下了 1989 年有對使用率調查以來的最高水平。

**2015年以來加拿大官方公佈的按月通脹率。如果有朋友看過我對美國和驢黨的系列分析，想必會覺得這圖好眼熟，通脹是一模一樣的走勢，政府是一模一樣的宣佈“控制成功”，民眾是一模一樣的“沒有感覺”。

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測，疫情前，加拿大的人均國民收入相當於美國的 80% 左右，到 2025 年將下跌到 70%，為幾十年來的最低水平。《經濟學人》打出的標題更不客氣：2019 年，該國比蒙大拿州略富。現在它比阿拉巴馬州還窮。

在特魯多執政的中後期，民眾的體感確實越來越差。加拿大無論是國家負債還是家庭負債都是超過GDP的，其中家庭債務佔GDP比重的峯值超過了112%。像咱國內很多朋友還房貸還得也很痛苦，其實全國家庭的總負債僅佔了GDP的60%，美國號稱透支消費，家庭負債佔GDP比重也不過75%左右。

加拿大曆年家庭債務佔GDP比重。

如此高企的債務與加拿大的經濟結構難脱關係，休説疫情以來，甚至可以追溯到上一輪金融危機。製造業空心化一樣波及到了這個現在都被譽為“高度發達製造業”的國家，也影響到了它的產業結構，消費成了過去十來年加拿大政府手頭不多的可以刺激經濟增長的工具，政府和金融機構一直在有意識地引導居民負債消費，並且以住宅投資來拉動消費，如今住宅在加拿大居民財富中的佔比已經接近六成。這些刺激措施也大大推高了加拿大的國民負債，加拿大的家庭債務一躍成為 G7 之冠。

**歷年不同部類支出對加拿大經濟增長的貢獻，其中灰色就是家庭的終端消費支出。這也和特魯多執政時間高度重合。

**加拿大製造業佔GDP比重，在本世紀初就開始下滑，特魯多執政時已經腰斬。

這種發展模式最大的問題就是寅吃卯糧、抗壓能力極弱，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更讓這種局面雪上加霜，加拿大官方自己的統計數據已經足夠悽慘。

疫情以來，不同的收入羣體，家庭開支都跑贏了儲蓄速度，還越是底層，越為惡化，60%以上的居民淨儲蓄不斷下滑，而且負增長的勢頭不斷擴大。

**不同層級家庭的淨儲蓄情況。

且就在疫情期間，加拿大為了抗擊內部通脹和應對美聯儲加息，也走了一波加息週期，直到2024年一季度後才開始下調，但仍超過疫情前利率達150個bp。

**紅線為通脹率，青線為政策利率。

在這樣的收支和負債結構下，加拿大居民背上房貸以後，會比其他發達國家的居民更為難受，且加拿大的抵押貸款期限還遠低於我們常見的30年期，甚至只有5年。在收支失衡的情況下，更是雪上加霜。到2023年，每個加拿大家庭平均要拿出收入的 15% 來償還債務，而加拿大政府對錢袋子看得很緊，在西方國家普遍QE的情況下顯得獨樹一幟，到2023 年，美國的赤字都佔到GDP的6.3%了，加拿大僅為 1.1%。

諷刺的是，如此收緊錢袋子的情況下，政府的剛性支出壓力也一點都不輕，政府每年的債務支出也已經超過財政支出的10%。

上一輪通貨膨脹侵蝕了購買力，仍在攀升的利率則加劇了居民的剛性開支，過於僵化的財政政策又算是火上澆油。所以在疫情之後，除了2021年的短暫修復，經濟增速又開始快速下滑，衰退的跡象越來越嚴重。

**加拿大曆年增速情況。

國內經濟除了飽受通脹後遺症和高槓杆的困擾，另一大問題就是我們熟悉的“距離天堂太遠，離美國太近”。加拿大對美國的出口份額佔出口總份額的75%，這種高度依賴的狀況，讓美國一個噴嚏，可能導致加拿大直接住院。從疫情中後期開始，美國人修復性激增的消費大大刺激了加拿大的代工生產，後者全國生產的消費品中一度有40%直接銷往美國。而隨着美國國內生產的恢復，這部分增量隨即迅速下滑。

與此同時受到衝擊的還有加拿大傳統的石油工業，加拿大石油儲量號稱豐富，但管網只通向美國，且在過往長期受到重油開採成本偏高、投資力度不足、油價低位和美國頁岩油革命的困擾。即使是俄烏衝突後，無論是生產效率、基礎設施配套和美國頁岩油的替代性投資，都限制了加拿大利用寶貴時機擴大戰果。

與其他西方國家一樣，受到產業空心化的影響，二十年來，加拿大生產率的增速一直緩慢，而且對於價值觀和福利的專注與投入，反而削弱了它的實體經濟發展。《經濟學人》曾有這樣的吐槽：加拿大越來越像歐洲而不是美國，而美國正在受益於加拿大逃避的科技繁榮。

加拿大統計局最新公佈的2024年11月失業率達到6.8%，除去受新冠疫情影響的2020和2021年，即期失業率已達到2017年以來的最高水平。同樣是疫情以來，加拿大人均 GDP 的增長速度已經低於幾乎所有的G7國家，除了德國……

**朔爾茨：莫que，我離下台也快了。

這時候特朗普的當選，加徵關税的威脅，以及嚴重辱及加拿大國格的“特魯多州長”之稱，無疑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這種經濟結構性矛盾與國內黨爭的糾纏，已經成為了G7所有國家——包括美國，如今的“新常態”，這樣的畫面，我們後面會看得越來越多的，這也並不以任何一個領導人上台接任就能解決，哪怕保守黨領導人波利耶夫，去撿起保守主義當年的藥方，也都是一堆問題：

收縮開支怎麼收？上文已經説了，前幾年的赤字率已經很低。

減税怎麼減？看看政府財政剛性支出，錢哪裏來？

化石能源怎麼開？從地質結構的重油開採問題再到配套保障，回到上一題的減税，基建投入又是誰來掏？

自貿協定怎麼談？能否先把美加墨協議談得有利於加拿大一些？川寶的虎口拔牙誰來幹？

真正的解藥很明確，咱大家都很熟悉：需要一個經濟體能夠痛下決心去改革自己生產關係上的積弊，去頂住短期的福利壓力，以長期的計劃，去制定長效性的機制，促進實體經濟的再發展；不要空談價值觀，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經濟基礎和民生福祉的完善上，以實實在在的發展成果來充注價值觀的説服力；對於依附性較強的國家，更要找到能維護自己獨立的方式方法，對內夯實實體產業的基礎，抓住科技革命的機遇，對外廣結善緣，尋找一切可以支持自己的力量，對沖本國的依附慣性。

**冷戰時期，加拿大海軍也能排出這樣的陣容，當年這個國家在1945年就設計了CF-100噴氣式戰鬥機，她有麥格納汽配，有Standard Modern, AXYZ，Cancam等數控機牀，自然還有聞名遐邇的龐巴迪……

看起來是不是有點像咱的政治教科書？

可是現在第二世界國家裏有哪個政客又能鋪開這樣的格局呢？

其實這裏面有很多話不只是我説的，説的人裏甚至包括了特魯多官方口徑上的親爹——皮埃爾·特魯多。

那一天，在周恩來總理親設的國宴上，皮埃爾·特魯多盛讚新中國“在貴國人民中喚醒了一種精神，一種合作、獻身、改善集體和個人生活以及自覺紀律的精神，在世界史上很少有幾個政府能成功地做到這一點。你們國家所進行的社會試驗已經顯示了成績。”

為表同道，他緊接着如此表示：“我們也尋求使社會全體成員獲得充分的教育和健康保護以及應有的生活水平和社會保險。我們也自由地謀求使全體人民能過一種創造性的和美滿的生活。”

在那天的人民大會堂，他大膽預言：在20世紀末，“對於一個政府的真正考驗，在於它是否能夠使人民感受到生活的價值、工作的成就和事業的實現。”

他還曾如此教育兒子：“要推動自己，挑戰極限，挑戰任何人和任何事情。有一些基本原則是絕對不能妥協的。”“我們可以完全不同意某人，而不會因此詆譭他們。”

賈斯汀為老爹寫的悼詞現在還在互聯網上掛着，讀來讓人感慨得可以概括為三點，一是知易行難；二是家風傳承確實有極強的不確定性；三是評判一個人，在他沒上手前千萬別下結論。

這個爹的話，當兒子的是一點沒聽進去啊。

再多説兩句特魯多，他已經躲過了多輪政治危機和不信任投票，所以在靴子最後落地前，一切還皆有可能。但他即使還能留在台上，也已進入垃圾時間。回顧他執政的那些年，典型精英教育下的二代接班，卻是一個連最基本的責任都不知為何物的政客。從內政到外交，他屢屢言而無信，甚至連基本的政治誠信也相當堪憂；從蘭萬靈事件到家人蔘與的慈善機構領導多起多家鉅額合同，他捲入了多起弊案，甚至連綁架孟晚舟前的策劃都是在一場大吃大喝中開局。

**就在2024年11月19日特魯多會見辛鮑姆時，還承諾不會把墨西哥排除出新一輪美加墨貿易協定談判，結果不到48小時他就180度大轉彎，表示準備單獨與特朗普達成新的貿易協議，不僅要將墨西哥排除在外，還會加大對轉口貿易的審查。一個政客如何言而無信，他算是做到極致了。也可想而知素來以言而無信著稱的川皇，為啥都能對他如此鄙夷。

能讓這樣的人執政這些年，本就很能説明問題。

而這樣一個政客，在加拿大歷史上決然不會是什麼光彩，並且將很快被世界歷史遺忘。

當然，他以臭名昭著的國家綁架，能讓我們這代中國人對他記到刻骨銘心。這樣沒有底線和國格的行為，連同一系列對我國內政的污衊構陷，讓我們知道了白求恩大夫可以代表自己個人、可以代表一種職業、可以代表一個階級，唯獨代表不了加拿大這個國家。在打破這些虛妄濾鏡的認識上，特魯多的“貢獻”彌足珍貴。

**從中加建交開始，與白求恩大夫並非同志的加拿大政府，就一直在中國人民面前消費這份感情，這份濾鏡從老特魯多始，到小特魯多這裏終。

我們再回看兩代特魯多，有個問題其實細思極恐：小特魯多如果真聽進去爸爸的話，他還能選得上嗎？

什麼叫結構性問題？什麼叫個人奮鬥在歷史進程中的渺小？又是一個活生生的案例。

而這不只是加拿大的故事。

隨着近期法國、德國、加拿大、韓國等政潮不斷，也足以讓我們思考，為什麼這些國家都會盛產出這樣的政客，這些人對於實體經濟既沒有閲歷又缺乏感情，對於國家獨立自主無力捍衞還要加深依附，對於空洞價值觀的口頭熱情遠超實實在在地讓價值在發展和民生落地，他們每個人都會將民主自由講得妙嘴生花，卻大多數都是弊案不斷。他們相隔萬水千山，卻能長得如此相似，這又是不是體制的問題呢？

當然，這些國家依然還是發達國家，依然還有上百年積累的超額收益，能讓它們一次次向我們炫耀它們的福利水平和歲月靜好，甚至吸引我們中有些人一如1920、1940、1980那樣搬去，最近不就有新聞又搬了一船傢俱麼？

可姑且就算歲月靜好是真的，當這一個個被世界公認高度工業化的國家，一個個曾被我們長期視作榜樣的學習對象，如今居然只顧着顯擺自己的歲月靜好時，又能好幾時呢？

歷史正在翻開新的一頁。

參考

1^Canada’s Trudeau faces setback as party loses crucial Montreal election https://www.reuters.com/world/americas/canadas-trudeau-faces-crucial-election-test-questions-over-leadership-loom-2024-09-16/

2^Chrystia Freeland’s history in Trudeau’s government https://www.reuters.com/world/americas/chrystia-freelands-roles-trudeaus-liberal-government-2024-12-16/

3^Economic and Fiscal Overview https://budget.canada.ca/update-miseajour/2024/report-rapport/overview-apercu-en.html

4^As cost of living soars, millions of Canadians are turning to food banks https://www.cbc.ca/news/canada/food-bank-use-highest-in-canadian-history-hunger-count-2023-report-1.7006464

5^Why is Canada’s economy falling behind America’s? https://www.economist.com/finance-and-economics/2024/09/30/why-is-canadas-economy-falling-behind-americas

6^Canada’s household debt is now highest in the G7 https://www.bbc.com/news/world-us-canada-65688460

7^Research to Insights: Disparities in Wealth and Debt Among Canadian Households https://www150.statcan.gc.ca/n1/pub/11-631-x/11-631-x2024002-eng.htm

8^Canada expected to announce missed deficit targets as spending creeps up https://www.reuters.com/world/americas/canada-expected-announce-missed-deficit-targets-spending-creeps-up-2024-12-16/

9^Justin Trudeau’s Eulogy https://clevernet.net/pierre_trudeau/justin_trudeau_eulogy.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