衞報丨為什麼德國的主流媒體幫助馬斯克?_風聞
听桥-有四块腹肌。54分钟前

2020年9月3日,柏林近郊格林海德鎮(Grünheide),馬斯克訪問這裏的特斯拉超級工廠建設工地時為等待者簽名。圖源: Patrick Pleul/AP

原文截圖
為什麼德國的主流媒體幫助馬斯克?
漢諾·豪恩斯坦(Hanno Hauenstein)
當埃隆·馬斯克在 X 上為極右翼的德國新選擇黨背書,稱其是唯一能“拯救德國”的政黨,並在《世界報》(Die Welt)上發表評論文章,為新選擇黨在即將舉行的聯邦選舉中造勢時,德國主流媒體的反響是迅猛的。
自由派報紙《每日鏡報》(Tagesspiegel)的出版方宣稱:“德國決不能容忍馬斯克的越軌之舉。”另一位評論員質問:“埃隆·馬斯克支持新選擇黨的選舉宣傳怎麼會出現在《世界報》上?”他指責《世界報》出版方施普林格出版集團(Axel Springer)背叛了自己的原則。《明鏡週刊》專欄作家瑪麗娜·科姆巴基(Marina Kormbaki)認為,馬斯克的介入 “打破了禁忌”。
這些媒體的憤怒合情合理。馬斯克的世界末日論調以及他與那些經常被貼上極端主義標籤的勢力的沆瀣一氣,在一個仍在努力擺脱其二十世紀暴行重負的國家令人極度不安。從美國到英國,再到現在的德國,馬斯克對他國的政治介入遵循一種令人不安的模式:危險意識形態掩蓋下的自我膨脹。
他的鉅額財富和全球影響力,因其收購社交媒體平台 X 以及與包括唐納德·特朗普在內的威權人物的密切關係而被放大了,它們都令此番介入成為擊中民主公正之核心的無恥進犯。在德國,外國力量插手國內政治令人厭惡,如此膽大妄為之舉理所當然觸動了德國人的神經。正如副總理羅伯特·哈貝克(Robert Habeck)所説:“馬斯克先生,別碰我們的民主!”
與此同時,馬斯克的主張並不令人驚訝。他的右傾傾向已形成多年,結果是——有人可能會説,這順理成章——他支持一個反映了他的一些核心執念的政黨:民族主義救贖幻想,出生論,緊縮教條主義。他的背書新選擇黨符合德國公共話語中更廣泛的轉向,在德國的公共話語中,極右翼講述在保守派和自由派圈子中都已漸趨正常化。
馬斯克《世界報》文章本身的主張太過簡單化,乃至引發了人們的猜測,即該文是否可能由人工智能生成。他的推理有賴於讚揚新選擇黨的“政治現實主義”和放松管制議程,他還聲稱新選擇黨不可能是真正的“極右”,因為其聯合領導人愛麗絲·魏德爾(Alice Weidel)有一位來自斯里蘭卡的同性伴侶。這一膚淺的邏輯破壞了馬斯克精心打造的光環,即他是一位雖説離經叛道但依舊光彩奪目的企業家。
比馬斯克的立場甚至更不那麼令人稱奇的是,《世界報》把麥克風交給了他。歐洲最大的出版商施普林格長期以來在德國極右思想正常化方面扮演重要角色。施普林格出版小報《圖片報》(Bild)和日報《世界報》,擁有數以百萬計的讀者,並積極影響德國輿論。多年來,施普林格在德國的媒體上持續放大反移民講述,這反過來幫助了極右翼力量的合法化。
以施普林格旗下臭名昭著的小報巨頭、德國發行量最大的報紙《圖片報》為例。2023 年,該報發表了一份包含五十點內容的宣言,其中要求移民尊重“德國價值觀”,聲稱“我們國家正在經歷新一輪的仇恨:反對我們的價值觀、民主和德國。”宣言文本大量使用了反穆斯林的措辭,將移民刻畫成蔑視女性、教育、身體裸露和執法力量的持刀野蠻人。
這些講述已滲入主流話語。總理奧拉夫·肖爾茨的著名許諾是,大規模驅逐非法居留者。在索林根(Solingen)發生疑似伊斯蘭教徒持刀襲擊事件後,從綠黨到社會民主黨的主要政治領袖都表示,為了國內安全,將非法居留者驅逐出境是必不可少的,此論與新選擇黨的種族民族主義議程驚人地相似。《時代週報》(Zeit)等自由派媒體發表的文章質疑是否移民能被“文明化”。如今,新選擇黨的文化本質論所激發的共鳴已遠在其基礎選民之外。
在德國,馬斯克的影響力顯然超過了任何一位普通評論員。但在施普林格的生態系統中,馬斯克的介入給人的感覺是,他不像是特立獨行的局外人,更像是直言不諱之士,準確説出了許多人多年來的心聲。就在馬斯克評論文章發表前幾天,《世界報》出版人烏爾夫·波施哈特(Ulf Poschardt)寫下一篇令人費解的專欄文章,其中稱讚了馬斯克對理查德·瓦格納(Richard Wagner)、恩斯特·容格(Ernst Jünger)和德國技術文化的仰慕。波施哈特認為德國需要像馬斯克這樣的人對抗經濟停滯,同時又小心翼翼,與這位科技巨頭在X上對新選擇黨的支持保持距離。看似與極右翼主張眉來眼去,但又不明確支持那些最公開體現這些主張的政黨,如此處心積慮的走鋼絲之舉已成為施普林格的標誌性做法。
馬斯克與施普林格出版集團首席執行官馬蒂亞斯·多普弗納(Mathias Döpfner)的私人關係為這則故事增加了另一個維度。多普弗納仰慕馬斯克已有很久,在 2020 年的一次專訪中稱馬斯克為“地球上最具遠見的人物”。據《明鏡週刊》報道,多普弗納還鼓勵馬斯克買下推特,表示願意幫助將推特改造成一個“真正的自由表達平台”。2023 年,馬斯克是出席多普弗納六十歲生日派對的大牌嘉賓之一。與他一同出席這場派對的還有以宣揚“大更替”理論等陰謀論而知名的荷蘭極右翼網紅伊娃·弗拉丁格布魯克(Eva Vlaardingerbroek)。據稱在技術寡頭、媒體權力掮客和政客之間存在的這種糾纏,凸顯了日益壯大的國際網絡正在助長當今全球極右勢力的復甦。
馬斯克的評論文章還在《世界報》內部引發了不滿*。*幾位記者公開批評了發表這篇文章的決定,《世界報》評論編輯伊娃·瑪麗·科格爾(Eva Marie Kogel)辭職以示抗議。這是值得稱頌之舉,但也引發了疑問:一些專欄作家嘲弄領取福利的人是懶漢,或是質疑德國圍繞新選擇黨設立的防火牆,當《世界報》為那些專欄作家提供意見平台時,這種抵制在哪裏?為什麼需要馬斯克的名字才能敲響警鐘?
這方面的事務凸顯了在德國右傾媒體與政界沆瀣一氣的程度。2024 年 5 月,防暴警察在柏林以暴力手段拆除了一個支持巴勒斯坦的學生營地,隨後《圖片報》誹謗了一百多名在一封倡導非暴力的信上簽名的學者,説他們是“ Universitäter ”(合成了“大學”和“作惡者”兩個詞的詆譭之語)。時任教育部長貝蒂娜·施塔克-瓦辛格(Bettina Stark-Watzinger)一點時間都不浪費,附和了這家小報的譴責。
利用右翼議程煽動民憤,這一模式反映了德國的建制派如何越來越多地借用極右翼的措辭以削弱他們的吸引力。但這一策略非但沒有遏制新選擇黨,反而進一步合法化了這個黨的理念,刺激其在薩克森和圖林根等州取得了歷史性成功。
馬斯克和魏德爾眼下摩拳擦掌,準備在X上進行一場直播討論,這場對話廣為人知的主題是“言論自由與新選擇黨支持一個可持續德國的理念”。隨着新選擇黨在全國民調中排名第二 ,有望得到 20%的選票,其對公共話語的影響力繼續壯大。雖然德國的老牌政黨依舊正式拒絕與之組建聯盟,但它們越來越多地採用新選擇黨風格的措辭卻説明了不同的情況。
在此背景下,只盯住馬斯克對新選擇黨的支持就像是一種干擾。是的,他與新選擇黨的結盟令人震驚。他對德國右翼網紅納奧米·塞布特(Naomi Seibt)等人的推崇一樣令人震驚,馬斯克曾一再為這些人的立場背書。但更深層次的問題是,新選擇黨的許多核心理念,如反移民的文化戰爭和種族民族主義聯盟,已在德國主流政治中根深蒂固。
縱容馬斯克利用其超乎尋常的影響力和資源介入德國或歐洲的選舉,會是一個嚴重錯誤。但專注於馬斯克,視其為異常現象,則是虛偽的。這令德國的自由派當權者得以避免清算他們自身常態化反動理念的共謀行為。距離德國聯邦選舉僅有幾周時間,德國必須直面這一挑戰。利害關係再大不過了。
(作者是生活在柏林的德國獨立記者、作家。本文原題“Elon Musk is boosting the AfD. But why is Germany’s mainstream helping him?”,由英國《衞報》網站發佈於2025年1月8日。譯者聽橋,對機器形成的初步譯文有所校正,對原文有多分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