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經裏的“動物莊園”_風聞
来者建强-仁者见智1小时前
世人皆感嘆,《易經》是一本枯燥的讀物,讀之如同嚼乾巴巴的樹根。然而,多讀幾遍之後,我發現《易經》竟是一部那麼有趣的作品,不輸古印度的智慧之書《五卷書》。毫不謙虛地説,創作時代早得多的《易經》比這部古印度的子弟規式的教科書還要更有趣,作者在這裏頭也藏了一個偌大的“動物莊園”。

五卷書,內插畫
不論是《五卷書》,還是《易經》,古人在動物身上發現了許多象徵性的品質,這主要存在於人類自己的頭腦或思想中,也常常是人類給自己安排的一個個模擬符號。
龍馬開卦
讀《易經》有個不成文的慣例,要一對一對地讀。所以,讀《易經》開卦,就要讀頭兩卦,即乾卦和坤卦。
乾卦為《易經》首卦,重乾(下卦是乾,上卦也是乾),六爻皆陽,古人稱之純陽。首卦是如此別出心裁,器宇不凡,它安排了神奇動物——龍隆重登場。它以龍為象,代表天。六爻,從下到上,全講龍,從潛伏深淵到上出重宵,一部接一步。六條龍撐起了一個盛大的場面。坤卦為第二卦,重陰,純陰之卦,它以母馬為象,代表地。
《易經》講天地陰陽,是以這兩卦為門户和關鍵。龍在天上飛,馬在地上跑,一龍一馬,一陽一陰,管着所有卦。龍馬精神開了卦,作者如此安排有何深意?

網絡圖片,以下同
唐朝著名詩人劉禹錫的《陋室銘》開篇即一語道破,“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易經》是用來替人占卜,預測未來與吉凶的。未來不可見,卻令人無限神往,龍這種神奇動物在現實中不可見,同樣也令人好奇。不論《易經》有多玄奧——其實這一點壓根兒不重要,重要的是開局安排了神龍,則預示着會有靈驗。正如開卦之辭的“廣告”説得好:“元亨,利貞。”即是大聲宣佈,有如此卦“最通神明,利於占卜”。
我一直覺得,乾卦中的六條龍皆為馬,自命不凡的年輕公馬。起初,它因渺小而被忽視,不是什麼都不做(勿用),而是什麼都做不了;等到它長大一點,就敢跑到田野中晃盪,以為這樣就利於被有很多田產的大人物們看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可惜,沒有用,它還未成熟,時機也還未成熟,再説了,千里馬常有,伯樂難求。等待不能脱困,不成熟是可恥的,君子當知恥而後勇,自強不息起來,“朝乾夕惕”。辛苦磨練,對身體損傷很大,卻也沒啥大礙,年輕嘛,就是通往成功之路的本錢。再次試水(或躍在淵);再次,無果,但是不妨(無咎),年輕就是有不怕失敗的本錢。有一天,它飛奔起來了(飛龍在天),引起了大人物的注目。一不留神,得意忘形,飛得太高(亢龍),難免做出一些讓人後悔的蠢事,需要引以為戒。總之,“見羣龍無首”,犯錯之後還有機會,真乃吉人天象。
白馬非馬
這是一匹什麼馬?是黑馬,是白馬?也許在我們現在的世界觀中,黑馬,白馬,能拉磨的就是好馬!然而,《易經》的世界是戴着有色眼鏡的世界,挑剔的世界,一匹好馬的標準之一,其色應是白色。“白馬非馬”,這有沒有讓你記起那白龍馬來。

我們在《易經》第二十二卦“賁卦”中就見到了這麼一匹英俊不凡的白馬。此卦講的是迎親。它強調的是整個儀式要體體面面、漂漂亮亮,新郎倌要渾身上下捯飭打扮(沒提新娘是否也要如此),車馬儀仗以白色為主。這裏的新郎倌,活脱脱就是歐洲童話裏的“白馬王子”。
中國國畫大師徐悲鴻是畫馬大師,可是在他奔騰的筆墨之下鮮見白馬。讓我有幸一睹白馬風采的,卻是在法國19世紀女畫家羅莎·博納爾(Rosa Bonheur)的傳世之作《馬市》。這幅現珍藏於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鉅作(長5米高2.5米),從中我彷彿能聽到馬兒的嘶鳴聲,以及那些健壯男兒們的歡談和笑語。

馬市,羅莎·博納爾,1852
動物的顏色,都是人給上的。《禮記-檀弓上》有夏人尚黑、殷人尚白、周人尚赤之説。所謂尚某色,只是更偏愛某色,並不是説只用某色,不用其他色。黑、白、紅是三種最強烈的對比色,常被用於婚禮。俗話説:“男要俏,一身皂(黑色);女要俏,一身孝(白色)”。西方婚禮,男尚黑,女尚白,很符合《易經》的標準。但中國晚近風俗是喪事尚白,喜事尚紅。這除了告訴我們古今中外禮俗的變遷之外,還有“世界大同”曾經或許存在過。
為畜不易
《易經》中的神龍只是靈光一見,而馬有十一見,豬十見,牛八見,羊五見,有提到過雞,傳統的“六畜”興旺唯獨缺狗。難不成,古人畫犬不成反成龍。犬的身子細細長,那龍不就是“細狗”。是馬是犬分不清,也許沒那麼重要,反正出來效命的都叫犬馬。只不過,牛馬多用來拉車幹活,命苦,而狗多用來受寵,命好。若要改命,得去問天。
《易經》第二十六卦名曰“大畜”,此卦下乾上艮,是專門講養大牲口的。先講養馬。馬這種動物,膽量很小,一驚一乍,如果不加調馴,一旦受驚,狂奔亂跑,會把車子顛壞,把人摔下來,所以必須馴化。

被馴化的馬似乎就能變得温順善良多了。説到這,不禁想起烏爾善導演的電影《封神》第一部的開場。為防戰馬受前方戰壕火海的驚擾,戰鬥經驗豐富的商紂王(此時仍是個王子)命眾將士先把戰馬蒙上眼罩再衝鋒陷陣。將士與自己的戰馬朝夕相處,已經達到人馬合一的境界,人眼即可代替馬眼,這時人有多大膽即馬有多大膽。於是,我又好奇,這是否即是西方神話中人頭馬形象的由來呢。
然後講養牛。牛的特點,是脾氣太倔,急了,會拿角亂撞。為了防止它撞壞角,就得在它的角上架橫木,好像罪犯在手上戴手銬。最後講養豬。古時候,家養的豬仍長有獠牙,為了防止它撞壞牙——牙口壞了,胃口就不好,影響育肥——於是就得把它的睾丸劁掉。豬遭此一劫,其雄性激素過於旺盛是要負很大責任的。
這就是“大畜”,養牲口是門大學問。《易經》的作者是話裏有話,用人也是門大學問。人養人,讓人當牛做馬,也要調教和訓練。人類早期的文明社會,就是拿人當畜生,養牲口的經驗就可以推而廣之,至今斷不了這一劣根,為畜不易。
小豬快跑
有養大豬,還有養小豬,第三十三卦“遯卦”是也。遯,從豚,字面含義就是豬跑了。此卦下艮上乾。艮是止,下卦講捆小豬,強調止;乾是健,上卦講小豬胖,強調健。小豬特健,有勁兒,揪尾巴可揪不住,得拿牛皮繩捆它的腳。捆小豬,是防止它跑了。跑了,可就沒肉吃了。

此卦爻辭,遯字五見,只有作豚才説得通。此卦有兩點值得注意,第一,把捆小豬與畜奴婢並説:豬,捆起來,如果生病,就糟了,但奴婢(臣、妾)不一樣,圈起來養,挺好(吉);第二,豬有君子之相,即古人説的上等人,以肥、白為美,越白越胖越可愛。
小豬在古代是大有用處的,此物有三用:食品、祭品、禮品。古人喜歡肥豬,俗話説,好豚不如嘉豚(漂亮豬),嘉豚不如肥豚,越肥越好。在古代,士相見,豚是最長臉的見面禮,如陽貨見孔子,就是拿小豬當的見面禮(見《論語-陽貨》)。
老虎當家
伴君如伴虎。《易經》第十“履卦”對此俗語算是給了個相當生動的註解。此卦爻辭中有一專用名詞——“大君”,是“大人君子”的縮略語。古代稱君子的,皆是貴族子弟,如首卦裏像龍一樣矯健的“君子”就是此類。君子未必居官有祿,而大人是取得爵祿之人,其地位比君子高。所以,大君就是大人和君子們的領袖,一國之主,一軍之帥。

卦辭曰“履虎尾”,什麼意思?請看此卦陰爻三的爻辭,大意是,軍人(武人)為大人君子效力,一旦踏上行軍征途,卻像踩着老虎尾巴,隨時都可能被老虎吃掉,所以前途兇得很。可見,在《易經》的“動物莊園”裏有大君這樣的大老虎在當家。
卦辭曰“履虎尾,不咥人,亨”,意思是“如果踩了老虎的尾巴,老虎不吃人,那是神明保佑,大吉利”。咥(dié),是齧咬吞噬的意思,今晉、陝方言稱吃為咥。
西彥雲,“憤怒的老虎,比馴順的馬更有智慧。”我們都以為,憤怒使人弱智,沒想到西方人看問題看得更勝一籌。如此説來,老虎一旦“虎視眈眈”,極大可能是大事不好。老虎收到壞消息的刺激,就會吃人,不知誰會是那個倒黴蛋。於是,揣摩老虎的心思順理成章地就成了一樁大事。《易經》早有準備,即第二十七卦“頤卦”。

“頤卦”卦辭曰:“貞吉。觀頤,自求口實。”此卦未卜先知,一來就先説占卜結果,是吉。什麼意思?字面上的意思是説,只要看看他(老虎)的腮幫子,就能猜出他嘴裏含着什麼。換作今日大白話説,學會看領導臉色行事,保準福祿享之不盡。不錯,此卦正是“動物莊園”裏的一門相術,相的是獸麪人心。
《易經》談相術的,獨此一卦,且語多艱澀。相術這門技術活擱在哪個朝代都是地下學術,不能直白於人,也非人人能參透。不然,老虎就時刻有身陷於“是紙做的”危險。不跑的豬,也有假扮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