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意識狀態:超越神秘體驗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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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想要理解自身的意識,就要在意識的領域勇於開疆拓土。
撰文 | Marc Wittmann
譯者 | Hazel
審校 | Muchun
我們可以透過意識中的變化,大大增進對於自我意識的基礎過程的瞭解。然而長期以來,不同尋常的意識體驗要麼被主流自然科學所忽視,要麼被公開污衊為憑空捏造或痴人説夢。冥想體驗、藥物體驗、催眠或恍惚狀態、甚至聽音樂時產生的神秘體驗中,對時間和空間的感知都會發生極其強烈的變化。《意識的特殊狀態》(Altered States of Consciousness)一書中遍佈這樣的案例。此外,儘管這種體驗及其發生環境不盡相同,但無論是發生在危險情況下(如瀕死體驗),還是出現在特殊的神經和精神疾病狀況下,有過極端體驗的人們對極端意識狀態的描述有類似的內容,都涉及到時間、空間和自我體驗的巨大改變。這些現象在 20 世紀下半葉基本為科學家所忽視,因為常規的科學理論無法提供任何解釋。例如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癲癇發作前的 “狂喜光暈”,這種狀態關聯於異常強烈的欣快感以及與自我、世界融為一體的感覺,直到最近才成為神經科學認真研究的課題。
時代在改變。過去幾十年裏,意識這一主題已成為心理學家和神經科學家們的中心議題,這預示着科學研究圖景的變革。據説在 30 年前,傑出的腦科學研究者們還不敢透露自己真正的研究課題是意識,而不得不説自己研究的是視知覺或注意力。當時的主流建議是,在獲終身聘用之前,不要 “暴露”自己是一名意識研究人員。當然,那時的心理學已經不再受行為主義的支配(行為主義的刺激-反應模型不需要意識存在)。但即便是認知科學的後續範式,也不需要意識這一概念。對於研究 “意識的特殊狀態”的科學家來説,那該是多麼艱難的時期,如果連意識本身都不值得關注,意識的自然特殊狀態更沒有研究的必要。科學社會學家們需要深入研究這種轉向的成因。這裏有一個例子,19 世紀伊格納茨·塞梅爾維斯(Ignaz Semmelweis)為醫院制定的衞生規則被視作“無稽之談”,儘管它只是規定醫生在解剖屍體後應該先洗手,然後才能在產房接生。這位奧匈帝國醫生用經驗證明,在醫生洗了手的病房裏,產褥熱病例明顯減少,但他的經驗研究成果卻被束之高閣。直到新一代醫生取代老一代醫生,人們才做到有效防治致命的產褥熱。如果神經科學家奧拉夫·布蘭克(Olaf Blanke)對“離體體驗(out-of-body experiences)”體驗的研究早幾年問世,很可能也會被歸為 “無稽之談”。在實驗條件下,布蘭克在日內瓦大學醫院觸發了一名女性神經疾病患者的離體體驗。2002 年,他在最重要的兩大自然科學期刊之一《自然》上發表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在自發的離體體驗中,人們感覺自己可以脱離軀體浮在上空,從高處觀察自己。一些事故受害者會報告類似的經歷,部分經歷過心臟驟停的病人也有相關的報告(如佩特·納達斯(Péter Nádas)令人印象深刻的敍述)。表面來看,這些病人在經歷離體體驗時是無意識的,後來卻能詳細講述自己的經歷。病人報告説,他們“看到”了事故現場,並旁觀護理人員和急診醫生對他們進行急救,當他們的身體橫卧在地時,他們從上方觀察到了這一切。奧拉夫·布蘭克(Olaf Blanke)和他的同事描述的這名患者曾被植入電極,通過測量對局部刺激的癲癇活動反應來評估她的癲癇發作狀況,病人在此過程中完全保持清醒。對右腦角回區域進行電刺激後,患者對身體位置的改變有選擇性感知。在雙側刺激的情況下,患者報告説有失重感,她正身處牀的上方大約兩米處,離天花板非常近,而她並不知道剛剛受到刺激的是哪個區域。這類軀體感覺體驗可以通過實驗觸發,並與大腦一小塊特定區域相關,但這並不意味着“離體體驗”嚴格定位在大腦右角回。這些實驗表明,大腦這一區域是導致這種體驗發生的一個重要因素,而背後的機制我們還不完全清楚。此外,一些刺激會引發突然從高處墜落的感覺。許多人對此並不陌生,它有時會在入睡前不久出現:你會產生下墜感,甚至以為自己會從牀上掉到地板上。但實際上什麼也沒有發生,你正好好地睡在牀上。奧拉夫·布蘭克的神經科學研究也為這些廣為人知的意識狀態提供了線索。睡眠開始時的下墜感可能也是角回區域的神經過程造成的,只是運行過程中出了些小差錯。(當然,這些研究成果之所以能在權威科學期刊上發表,是因為研究人員採用了大腦研究的方法,使其更容易被接受。)
科學界的這種轉變,在當代對冥想的短期和長期影響的研究中也可見一斑。專注靜默和沉思禱告的實踐已經存在了數千年。令人吃驚的是,在過去十年中,心理學家和大腦研究人員更頻繁地將冥想作為研究課題,這類研究也越來越多地受到媒體的關注。冥想甚至作為一種心理干預手段被納入醫院的臨牀實踐。關於冥想效果的研究已經有了明確的發現:練習冥想短短幾周後,注意力和短期記憶就會有所提升,這些效果明顯伴隨着大腦結構的改變。此外我們還能看到,冥想者對自己身體的感知更加敏鋭,情緒自控力更強;長期而言,他們會體驗到更多的積極情緒。然而,對我的研究來説,更重要的是,經常冥想的人在冥想中會經歷非同尋常的意識體驗,可能是內心的平靜,或是自我與世界融為一體,有時甚至是短時間的練習就會產生這類體驗,但更多人是在深入冥想多年後才對此有所體會。多年來,這些體驗也被科學地記錄下來。例如,在一項可能產生不安的心智圖像的研究中,研究人員在加爾默羅會的修女們祈禱時使用大腦掃描儀觀測她們的腦活動,以確定這些腦活動和她們上帝的神秘交流相關。
然而,是什麼促成了科學方法的轉變,使這些“猜測性的”現象越來越多地被主流研究人員所研究?或許這要歸功於新一代研究人員在一個社會層面和心理層面都更加開放的社會中完成學業,而這種開放性也反映在大學教育中。也許正是由於這種前所未有的開放性,更多有過這類特殊經歷的人從事科學研究。神經哲學家托馬斯·梅辛格(Thomas Metzinger)曾與奧拉夫·布蘭克(Olaf Blanke)一起開展研究,從理論上處理關於身體與意識之間關係的研究發現,他在青年時期就曾有過離體體驗,這些經歷促使他尋找背後的答案。
此外,還有一些科學家的職業選擇也受到了自身經歷(無論是與冥想還是致幻劑相關的經歷)的影響,其中一些科學家已經走在研究非同尋常的意識狀態的道路上。當然,成熟的大腦研究方法的應用,也是這類研究在整個科學界逐漸被接受的一個因素。不過,歸根結底,研究人員首先需要解決課題本身,然後才能在傳統觀念之中、在可能對新觀念持更加保守態度的學術壁壘之間站穩腳跟。
“對待經歷的開放性”是人類五種主要人格特質(即所謂的“大五人格”)之一。皮姆·範·洛梅爾(Pim van Lommel)在《超越生命的意識》(Consciousness Beyond Life)一書中,展示了人格特質如何影響科學家對現象的忽視,並描述了醫生對瀕死體驗這一話題的否認態度。書中記述了一場相關會議上的一個小插曲,當時,一位醫生在對演講者的回應中説:
“我作為一名主攻心臟病的醫生,已經工作了二十五年,在從業經歷中從沒見識過這麼荒謬的故事。這完全是一派胡言,我一個字也不信。”這時,另一名觀眾站起來説:“我是你的一個病人。幾年前,我從一次心臟驟停中倖存下來,並經歷了一次瀕死體驗,你是我最不願意講述這次經歷的人。”
科學信條和生活態度幾乎不可能通過理性論證而改變,這種轉變需要能夠改變生命的經歷,類似於大馬士革改宗,對研究者的情感產生強烈衝擊。邏輯實證主義者艾耶爾(A. J. Ayer)的哲學可以概括為 “只有能通過經驗證明、在事實和邏輯上正確的東西才存在”,然而,他在生命的最後經歷了一次心臟病發作,這次瀕死經驗促使他重新思考自己的哲學信條。《倫敦週日電訊報》(The London Sunday Telegraph)在描述艾耶爾的瀕死經驗時以“死後所見”為副標題。如果説艾耶爾曾是一個公開的無神論者,認為人死之後萬事皆空,現在的他發言時要謹慎多了。他仍然是傑出的分析哲學家,並推斷在心臟驟停後的一段時間內,大腦可能還在運作,從而造成了這些體驗。在他的最後一篇文章《身後記》(Postscript to a Postmortem)中,艾耶爾描述了他如何受此次經歷的影響,放棄了全然否定死後世界的論戰立場,轉而持一種懷疑卻更加開放的態度。對當時的他來説,“來世”的概念至少是值得研究的。實際上近些年來,對瀕死體驗的研究一直在蓬勃發展,並在一些最重要的醫學期刊上得以發表。
據説,即使是哪些最重要的睡眠研究者,也是因為一些戲劇性的經歷,才開始認真對待夢境,並賦予它們意義。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睡眠研究專家艾倫·霍布森(Allan Hobson)直到職業生涯末期才發現,“夢不僅僅是水月鏡花”。作為一名研究者,霍布森一生都秉持堅定的信念,激烈抨擊弗洛伊德關於夢的理論,不斷重申夢境內容的隨機性和混亂性。後來,意外發生了:一次中風影響了他的腦幹,導致與睡眠-覺醒週期相關的一個特定區域受損,這正是他職業生涯中一直在研究的腦區。中風後他連續八天無法入睡,整整一個月沒有做夢,這使他進入了一種精神錯亂的狀態,開始產生不可思議的幻覺。然而令他惱火的是,沒有一位醫生對他“僅僅是”主觀幻覺的具體內容感興趣。這次改變人生的經歷促使他更加深入、系統地研究睡眠的主觀層面和睡眠意識的實質。只有從自身視角出發的解釋才足以令他信服。
如果我們想要理解自己的意識,自身的主觀性,就必須拋開偏見,超越自己創造的某些界限。美國哲學家托馬斯·內格爾(Thomas Nagel)在其著作《本然的觀點》(The View from Nowhere)的序言中描述了這種對待心智的態度:我認為,需要用以理解我們自身的那些方法尚不存在。因此,本書包含大量的關於世界以及我們如何與世界相融合的思考。有些思考似乎是不合常理的,但世界是一個奇特的地方,而且只有激進的思考才會使我們有望接近某些真理的候選者。
我並不認為我書中的想法是激進的猜測。我將科學各分支的實證發現彙總成一個整體。一幅時間意識的心理和神經基礎的清晰圖景從中湧現出現來,因為它與我們的關於自我的意識息息相關。我們從猜測中形成假説,假説在實證科學中被檢驗。這正是研究者的工作,這項工作還會繼續下去。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微信公眾號“神經現實”,節選自馬克·維特曼(Marc Wittmann)所著的《意識的特殊狀態:超越時間與自我的體驗》(Altered States of Consciousness: Experiences Out of Time and Self)。
原文:https://thereader.mitpress.mit.edu/scientists-are-finally-taking-altered-states-of-consciousness-serious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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