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訪崇禮：最卷雪季，冷暖自知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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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禮的這個雪季比上一年大概延遲了10天，原因是今年天氣冷得晚。
官方數據顯示，2024年12月，崇禮區共接待遊客130.3萬人次，實現旅遊綜合收入18.6億元。對比2023年雪季剛開始時的數據，今年遊客量增加了5萬，綜合收入增加4億元。
可是，在雪具店、餐館、雪場不斷新增的大背景下，將增加的人數、收入平攤後，各行各業又覺得收益比不上前幾年。來滑雪的人數沒有減少，滑雪場的非主營收益卻在降低，甚至有雪場工作人員私下交流時稱“今年的收入能和去年持平就知足了”。
在崇禮創業的人説，這裏的很多行業來得快，去得也快。“每個雪季結束後，到街上轉轉，不少店鋪都空了，門上貼着出租、轉租的告示，然後到下個雪季來臨前再被填滿。”
沒有人想要成為被淘汰者，但在“卷”、“消費動力下降”、“今年不好乾”等關鍵詞被反覆討論的當下，在崇禮做滑雪生意的人們需要接受這樣的現實——這行業已不像前些年那麼容易，但卻仍被市場需要。他們正在想辦法去改變一些東西，有的是為了活着，有的是為了更好地活着。
過去數年，我們已經多次探訪過崇禮，可點擊下方鏈接閲讀：
2024 年底，我們再訪崇禮。
捲起來之後
自2016年起，崇禮的行政區域名稱便由縣改為區，但很多人仍舊沿襲傳統，管中心區域叫“縣城”。蜿蜒流淌的清水河將縣城一分為二，河西岸為老城區，東岸是新城——當地人眼中的“遊客區”。
崇禮老城沒有高樓，路兩側小店鋪林立，地處鬧市區的商家用擴音喇叭高聲播放音樂或商品宣傳信息，它的存在方式與一般二三線城市的縣城沒有差別。
從清水河上的東溝門橋跨過，來到遊客區，這裏有過去十多年建起的高樓，有包括火鍋、燒烤、日料、烤魚、東北菜、鐵鍋燉在內的各式現代化餐廳，酒吧、夜店、劇本殺體驗館等大城市的娛樂消費場所，同樣在這裏落地生根。當地人説，在遊客區吃一碗麪要30塊錢，“這裏的消費水平和北京沒區別”。
在崇禮的老城區幾乎看不到任何滑雪元素，但遊客區卻因滑雪而生，這裏有100多家雪具用品店，哪怕身穿滑雪服走在街上，也不會顯得突兀——它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沒有雪道的滑雪場。
在這個“沒有雪道的滑雪場”裏，我遇到了老王，一個開網約車的火鍋店老闆。火鍋店是他與朋友合夥開的，疫情前賺了些錢，不過從上個雪季開始，掙的錢就越來越少。為了能多賺些錢，老王沒事時就出來開網約車。他對我説，崇禮前些年流行吃“鐵鍋燉”，有個開鐵鍋燉餐廳的朋友一年純掙七八十萬。後來鐵鍋燉餐廳越開越多，再不像原來那樣掙錢，這個朋友立刻退出賽道。“兩年掙了一百多萬，現在啥也不用幹，天天玩。”老王很羨慕朋友的市場洞察力和現在的生活狀態。
在崇禮，很多東西都像鐵鍋燉餐廳一樣，是蜂擁而至的。
12月17日傍晚六點，雪狼雪具租賃店老闆孫茂振給我發來“現在很忙”的語音時，正在開車前往富龍滑雪場的路上。他在微信裏説，富龍滑雪場今晚開夜場，女士免費，自己要送幾套滑雪服過去，然後再去22公里外的雲頂滑雪場，同樣是送裝備。
從2016年，也就是北京申辦冬奧會成功一年後，孫茂振到崇禮開了雪具租賃店。他的店鋪位於遊客區的“雪具一條街”，面積80平米，內有100多副雙板、120副單板，以及超過200套滑雪服。在店裏租一套滑雪裝備的門市價為每天130元。
在孫振茂看來，剛開店的那三年是生意最好的時候，那時的崇禮有大約有60家雪具店，每週會大巴車拉着旅遊團來滑雪。一到週末，裝備全部被租出去，“店裏幾乎是空的”。可最近這兩年，來滑雪的旅遊團沒有了，崇禮的雪具店數量卻超過了120家。
雪具店多了，價格自然就降了下來。為吸引顧客，一些新開的雪具租賃店將一套滑雪裝備的租金降到100元以下，這讓老店店主們很難受，孫振茂認為這是一種不正常的卷，但又沒辦法。他開的店一年租金6萬元，僱了兩個員工，每年總投入大概十七八萬元。之前幾個雪季能賺些錢，但他感覺今年來店裏租雪具的人在明顯減少，“今年是最沒根的一年”。
掙不到太多錢的除了孫振茂開的“小店”外，還有一些看上去規模更大的品牌店。面積超過1800平米的“4+2雪具店”開在雪狼雪具租賃店的對面，這裏售賣的主要是國際品牌滑雪裝備，店內員工有20多人。
4+2雪具店的老闆老驥是位資深滑雪從業者，在北京開有兩家大型雪具店。2019年，他將“4+2”開到了崇禮。前些年，包括疫情期間，店裏的收入情況還算不錯，但最近這兩年卻有所下降。老驥表示，今年的毛利只有20%左右，“今年想要掙錢很難”，“崇禮的雪具店目前已處於飽和狀態”。
4+2雪具店崇禮負責人韓琢對懶熊體育表示，出現這種情況除了店面增多、大家都捲起來之外，還與裝備需求減少有關。“疫情剛結束後出現了一個高速增長階段，無論新人還是資深滑雪愛好者，對於雪具的需求量比較高。在消費動力下降的大環境下，一套滑雪裝備用兩三年再更新的情況很常見。裝備迭代速度慢了，雪具店的生意就比前幾年差了。”
滑雪的衍生產業
滑雪的人需要什麼，崇禮就會安排什麼，尤其是在遊客區。
2024年12月，張金宇在旅遊區開了家名為“維特鐵館”的健身中心。作為資深健身愛好者，張金宇對我説，整個崇禮中心區域有健身需求的本地人差不多在100人左右。2022年，崇禮只有一家相對正規的健身房。過去這兩年，又陸續開了四五家。除服務本地人外，他們更多是為滿足滑雪愛好者們的健身需求。
維特鐵館健身中心佔地面積635平米，內有10台跑步機和52套健身設備。年卡價格為1388元，雪季卡的週期從11月到第二年3月，售價988元，月卡328元。開業第一週，有一兩百人來辦卡，多數都是來這裏滑雪的人。
“滑雪需要體能做保障，如果滑單板，就要有很強的肌肉力量、核心力量和協調能力，有健身需求很正常。”為開這家健身房，張金宇前期投入了110萬元，他知道這麼做有風險，但還是希望可以嘗試一下。“如果一年沒法回本，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反正我是打算長期幹下去。”
除健身房之外，崇禮還開有30多家規模不一的康復中心，它們的存在目的主要是為滑雪愛好者們提供肌肉放鬆和理療服務。面積600平米的暖福堂創辦於2018年，目前有兩三千名會員，老闆英子曾是一名專業滑雪運動員。年輕時，她的前交叉韌帶和半月板都因滑雪斷裂過，因當時的醫療和康復條件有限，後來落下後遺症。退役後，英子專門從事理療康復工作，在北京開了24年理療館。
2018年之前，英子常和朋友一起到崇禮滑雪。後來到這裏開店，也是看重了當地的滑雪資源。“滑一天雪後，人的身體裏會有大量的乳酸堆積，嚴重了容易造成運動損傷，需要通過理療按摩進行肌肉放鬆。”英子説。
剛開業那兩年，店裏雪季時一個月的營業額在30萬元左右，但今年雪季第一個月的營業額只有十多萬元。坐在暖福堂的大堂，英子向我抱怨着“如今的生意不好做”。“原來每週六都有100多人來做理療，大廳裏全是排隊等着的人。”她説，理療店的會員折扣價原來僅限週中，所有顧客週末到店消費均是全價。可是今年，為吸引更多顧客，無論工作日還是休息日，暖福堂都按會員價收費。
12月17日晚9點左右，有7個人一起來做理療，他們選擇的項目是舒緩套餐，會員價為368元90分鐘，這是那天晚上來得最多的一批客人。英子説，像暖福堂這樣的老店可以依靠鐵粉捧場，“那些今年新開的店肯定不行”。
雪場的突圍
在崇禮新一年雪季裏，很多人都在討論和“卷”、“消費降級”、“生意沒前幾年好做”有關的話題。普通人改變不了現狀，只能改變自己，尋找新的突破口。
崇禮目前有8家對公眾開放的滑雪場，分別為富龍、萬龍、雲頂、太舞、翠雲山、阿那亞、多美樂地和2024年11月新開業的雪如意滑雪場。
作為北京冬奧會雪上項目比賽的舉辦地，雲頂滑雪場從這個雪季開放夜滑服務。夜滑雪道總長約10公里，每天將持續至晚上9時30分。夜場票價格剛開始階段的平日價格為165元，附贈包括飲料、薯條和漢堡在內的夜宵。
雲頂滑雪公園副總裁張旭光表示，開放夜場可以增加顧客的停留時間，多數人會因夜場的存在而選擇住在雪場，除增加住宿收入外，還可以給雪場的餐飲業帶來直接經濟效益。
與雲頂滑雪場相隔8公里的太舞滑雪小鎮，今年在雪道下面的中心廣場上新開了一個1000平米的冰場，來太舞的人既可以滑雪，同樣還能滑冰。冰場從早上10點開到晚上10點，票價為每人100元。
此外，小鎮今年還添置了兒童雪孩子樂園，這是專門為孩子們開闢的冰雪空間，同時還可以幫助家長託管0至6歲的孩子。小鎮內多家酒店採取寵物友好政策，並設有寵物樂園，人們可以帶着寵物一起來到滑雪小鎮。太舞滑雪小鎮副總裁聶寧寧表示，他們希望將這裏打造成為冰雪度假的夢工廠。
今年雪季新開的雪如意滑雪場隸屬於崇禮奧林匹克公園，距離國家跳台滑雪中心“雪如意”大約300米。雪場規劃雪道總面積135公頃，滑雪道總長度32千米，設置高山雪道31條、高速纜車5條。不過由於剛開始運營，暫時只開放了三條雪道。
據張家口興垣體文旅運營管理有限公司副總經理翟豔麗介紹，雪如意滑雪場是全國唯一一家可以從二樓等候大廳直接乘坐纜車前往雪道的雪場，開業前兩天每天的客流量達約為1500人至2000人，因雪場第一年採取穩步向前的發展策略，所以不希望客流量特別爆，“畢竟現在開的雪道還有點少”。
除這三家滑雪場外，另外五家也都根據自身條件，在不同程度上做着策略更新，為的是能吸引更多遊客，提升營業額。
張旭光表示，雲頂滑雪場平日每天的滑雪人數在3000人左右，週末每天能有五六千人，比去年增加了20%。雖然收入因人數的增加而提升，但和預期相比還有一定差距，“和往年比，今年來滑雪的人的消費能力下降了一些”。
太舞滑雪小鎮提供的數據顯示，今年雪季滑雪平均人數5000左右，比去年增加約25%，他們同樣認為收入的增幅沒有人數增幅比例大。
張旭光告訴懶熊體育，和2019年（疫情前的數據）比，雲頂滑雪場上個雪季遊客增加30%至40%。往年滑雪場能有2000多萬元的非主營收入，但今年下降了很多。
在巨大的經營壓力之下，雲頂滑雪場也在尋找新增加收入途徑，他們目前正在與環球影城、泡泡瑪特、國貿商城、百雀羚等搞跨界合作。“做滑雪不能只做滑雪，必須把人的七情六慾都在這裏體現。”張旭光説。
普通人的出路
自從進入雪季後，崇禮文體局的工作人員便開始忙碌起來。在與我交流的40分鐘裏，文旅局副局長韓曉玉的電話不斷響起，她説這是雪季裏的工作常態。
隨着北京周邊雪場的陸續開放，再加上東北三省、新疆等地雪場的分流，崇禮目前也感受到了壓力。為了引流，崇禮文體局的外宣部門前段時間曾前往廣州、香港、武漢、成都等地做推介活動，為的是吸引更多南方遊客。韓曉玉説，各地的文旅局都很卷，他們也不能落後。
為提升崇禮當地與滑雪有關行業的服務質量，文旅局每年都會在雪季開始前組織服務行業人員進行培訓，同時鼓勵雪場儘可能豐富業態，比如增加娛雪、研學活動等。
冬奧會結束後，崇禮奧運村的1482個房間被作為客房使用，來崇禮的遊客可以在各種平台上預訂房間，最多可容納4292人。擁有500名在校生的張家口市冰雪運動學校已落户在奧運村裏，校區位於4號院。村裏建有兩個標準足球場，還有一個攀巖館。去年11月，一期場館建成投用，二期場館正建設中，這裏未來將成為京津冀最大的攀巖中心。
崇禮文體局提供的數據顯示，2024年全區共接待遊客853.8萬人次，實現旅遊綜合收入95.5億元，同比增長分別是18%和10%，人均消費1118元。2024年12月，也就是今年雪季開始後，崇禮區共接待遊客130.3萬人次，實現旅遊綜合收入18.6億元。
通過查閲官方公佈的數據，2023年11月開始到12月23日，崇禮共接待遊客125.37萬人次，實現旅遊綜合收入14.41億元人民幣。對比來看，今年雪季初期的遊客量和消費收入比上個雪季有明顯提升。
▲崇禮太子城車站仍可見冬奧元素。
可即便如此，包括雪場在內的各行各業，仍舊對今年的行情保持謹慎態度，只能在現有條件下優化經營策略。
為豐富雪具店的業態，4+2老闆老驥與在北京開有兩家小魔王酒吧的朋友魔林合作，在雪具店裏專門開闢出一塊160平米的空間，開了一家新的小魔王酒吧。
2019年時，魔林曾在崇禮開過酒吧，幹了一年，趕上疫情，兩個雪季後不得不關門，賠了幾十萬元。這次再回崇禮，與老驥合作，魔林稱沒想着掙大錢。“希望能讓我們共同的朋友在滑雪之餘有個可以歇歇腳的地方，累了就喝一杯。”他們打算讓調酒師研發一套與滑雪有關的雞尾酒，取名為“粉雪”、“蘑菇跳躍”、“平滑”等。
2016年就到崇禮創業，開過意大利餐廳，但後來沒掙到錢的王永青，目前正在崇禮經營着一家精釀啤酒吧，裏面有10張桌子，可以容納50人左右。他同樣不指望着賣酒掙錢，因為在酒吧的樓上，還有他的雪具店。雪具店主營雙板自由式雪具，該項目目前在國內相對小眾，他對別人介紹時會説：“就是谷愛凌玩的那個。”
雪具品牌和酒的名字都為“UNO”，意大利語，意思為數字“1”。每副滑雪板定價4680元，上個雪季賣出兩百多副，他希望把這裏作為一個推廣“雙板自由式”文化的地方，未來還會邀請嘉賓來做分享活動。
孫茂振的雪具租賃店已沒有增加新業態的可能，只能通過提升服務質量來獲取更多顧客的信任。有住在雪場的客人預定裝備，孫茂振會開車20多公里免費送上門。有人來店裏挑選裝備，選好後，他主動幫忙打包，再從店裏拎到客人的車上，他對我説：“現在主打服務到位，原來忙的時候根本顧不上這些。”
今年一月中旬，雪季已開始將近兩月，我給孫振茂發去微信，問他近來生意狀況如何，他説“還是不行，崇禮這邊太捲了”。
隨着來崇禮滑雪人數的增加，英子的暖福堂的顧客倒是比雪季剛開始時多了一些。我問她“比12月好點了嗎？”她回答説：“那必須的。”但緊接着又補充道：“比去年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