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雞爪背後的中美關係：現實，遠比想象複雜得多_風聞

還有十幾個小時，特朗普就要宣誓就職了。

特朗普上台了，想必又是一番新的風雨。

但中美關係的現實，卻很複雜。

今天，我們就來講一個雞爪的故事：從這個故事就能看出來中美關係的錯綜複雜。

故事開始。

2017年10月，黃金週假期還沒過完，一場緝私大戰在廣東珠海的海面上演。

兩艘運輸船“莞航3XX”和“仕泰XX”先後被公安邊防截獲，總共裝有60個集裝箱，是從美國、巴西等國走私來的各類凍品1600多噸，案值達到了6000萬元。

一箱箱美國凍雞爪碼在走私箱櫃裏，警員打開箱門時，腥臭味撲面而來——竟有人鋌而走險也要把美國雞爪賣到中國來，令人慨嘆。

這是因為，看似不起眼的雞爪，竟沒有其他市場能替代中國。

五天，7.11億美元。

這是2024年11月在上海舉辦的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上，美國食品和農業展團現場銷售的數據，很亮眼。

美國農業部代理副部長Jason Hafemeister參加了剪綵，抓緊時間維護好他任內和中國最後的關係。

畢竟，當選總統特朗普早已經提名美國右翼智庫“美國優先政策研究所”所長羅林斯（Brooke Rollins）為農業部長，變數將大大增加。

但作為美國農業一大板塊，2024年美國養雞業卻沒撈到太多好處。

2023年，中國從美國進口24.35萬噸禽肉及副產品，價值7.99億美元，其中超過40%的內容就是凍雞爪。

可自從2024年7月，在美國、拉美、歐洲等多地檢測出“新城疫病毒”後，美國數十個州出產的家禽肉、家禽肉製品和活禽都被禁止輸入中國。

巴西採取了迅速、透明的措施，不到一個月就撲滅境內疫情，在向中國做了情況説明後，到8月份除南里奧格蘭德州以外，巴西所有州的家禽重新對中國開放出口。

但美國的養雞户們直到年底也還沒聽到更多好消息。

甚至有人懷疑這是不是一種規律：禽流感和特朗普似乎總是結伴而來。

美國的出口份額不僅被巴西搶了去，連俄羅斯都佔了便宜。

去年上半年，我國進口禽肉44.67萬噸，進口額13.86億美元，主要的進口來源國巴西佔到進口份額的58.5%。而美國的份額，從前年同期的17.1%，下降到了去年的上半年的8.5%，俄羅斯正好從前年8.7%抬升到了去年14.3%的份額。

可事實上，美國禽肉業剛好了傷疤，還沒忘了疼。

2014年底美國發生高致病性禽流感，中國在2015年初對美國進口禽類和相關產品就徹底關上了大門。

這一關就是5年，直到2020年才解禁，覆蓋了特朗普第一個任期的大部分時光。

在禁令期間，有些人不惜冒着走私犯罪的風險，也要把雞爪賣到中國。

2018年6月，當時81歲高齡的美國商務部長羅斯率團訪問北京，繼續第三次中美經貿談判。人還沒到北京，路透社就透露了內情：美國想在貿易談判中推動中國解除對美國家禽產品的進口禁令，是衝着6億美元的潛在市場來的。

拜登任上，美國農業部門三番五次敦促政府改善對華貿易，不為別的，就為了多賣點雞爪過來。

就連《紐約時報》和英國《金融時報》都多次感慨：美國人不吃的雞爪子，竟成了貿易急先鋒。

《紐約時報》相關報道：耐嚼的雞爪可能會平息貿易戰

電影《綠皮書》裏，白人司機帶着黑人音樂博士來到美國肯塔基州一家早年肯德基店（1962年），店門口醒目的標誌寫着“KFC炸雞：1美元吮指回味無窮”。

差不多就是從那會兒開始，雞肉開始替代牛肉，成為美國人餐桌上最主要、最廉價的蛋白質來源。

電影《綠皮書》（Green Book）劇照

2023年全美肉雞總產量為91.6億隻，大概五分之四都是被本國吃掉了。

2023年美國人均每年吃掉99.5磅（約45公斤）雞肉，是1970年的2.7倍。

相比之下，牛肉的人均年消費量卻從1970年的84.6磅（38.4公斤）下降到了58.1磅（26.4公斤）。

但美國人吃雞有特點，他們很少吃整雞，又特別偏愛雞胸肉，對雞爪等副產品視而不見。

美國市場上，超過四成的肉雞是分割後上市銷售的，其中真正有價值的部分也就是雞胸。安偉捷公司的羅斯708（Yield Plus X ROSS 708）能成為最流行的白羽雞品種，就是因為它的胸肉能比其他品牌多至少2%。

一隻合格出欄的羅斯708，胸肉比例能達到活雞重的25%-30%，雞腿肉甚至能超過17%，這是美國人想要的。

至於雞爪，不論是缺少食用習慣，沒有烹飪技巧，還是宗教、文化方面的原因，反正是主流社會一口不吃。

雞爪在美國，一直都是被食品工業當作邊角料丟掉，可能的最好去處，也只是被加工成動物的飼料，每磅只值2美分，甚至都要不來一分錢。

180億隻雞爪，就這樣成了沉沒成本的一部分。

直到進入21世紀，他們發現了在大洋彼岸——中國人對於雞爪的超級熱愛。

2001年，中國加入WTO，巨大的國內市場向全世界敞開。

美國人觀察了一圈，發現他們嫌棄的雞爪，是中國民間不可多得的美食，可滷可醬可醃可烤，滋味豐富，花樣繁多。

也確實是這樣。

只有中國人把雞爪吃出了境界，雞爪還在休閒零食的道路上一騎絕塵。

根據凍品頭條的數據，我國鳳爪銷量從2018年的37萬噸增長至2022年的56.45萬噸，CAGR為11.14%，休閒即食鳳爪行業的規模從28.74億元增長至34.97億元。

本來泡椒鳳爪是發源於川渝地區的一種“重口味”吃法，卻在“宅經濟”和快節奏的現代生活影響下，隨着地區間人口流動更加頻繁，有了遍佈全國的消費人羣和消費場景，那種直擊味蕾的口感還很容易讓人上癮。

2019年5月，頭頂“鳳爪第一股”的有友食品登陸資本市場，不僅成為當年重慶企業上市的先鋒，更憑藉一己之力帶動了雞爪零食的一股風潮，營收在2021年最高時達12.2億元。

成立於2016年的品牌王小滷，憑藉一款網紅爆品虎皮鳳爪火遍全網，2020年6月至2021年7月連續13個月登頂天貓雞肉零食類目銷量TOP1，2023年營收超過了10億元。

在京東超市，即使是生鮮的泰森（Tyson）凍雞爪一袋（2斤）也賣到69.9元人民幣，山姆會員店裏900克泰森的豉汁鳳爪賣到95.88元。

客觀講，2023年中國國內肉雞總出欄量130.22億隻，為全球之最，比上一年增長了9.83%。

但現實情況是，雞爪根本不夠吃！

這一年，中國從全球進口了130.24萬噸雞肉及雞肉副產品，其中佔到40%、整整53萬噸的貨物就是凍雞爪，價值22.55億美元，此外還有35.6萬噸、價值12.84億美元的凍雞翅（不包括翅尖）。

如果按一隻雞爪65克計算，53萬噸凍雞爪，相當於每年進口近百億隻，差不多剛好是鳳爪在國內的銷量。

數據高下對比，美國人怎麼可能視而不見？

如果不想盡一切辦法把雞爪賣到中國來，美國肉雞業可不是少掙點雞爪錢，他們面臨的將是虧損的風險。

早在2009年就有美國行業專家測算，雞爪、雞翅這些貨物向中國出口的售價能達到每磅60美分至80美分，在2023年最高時甚至能做到每磅1.1美元，原地多賺50多倍，這是其他任何一個外國市場都無法比擬的價格。

中國進口冷凍雞爪數據圖（FAS製圖）

這實在太重要了，為此美國農業部外國農業服務局（USDA FAS）定期發佈的《家禽和產品年度報告》中，會把中國雞爪市場動態專門作為一個章節來跟蹤分析。

坐擁全球最大的肉雞產業，美國國內的產業集中度非常高。

20家大型家禽公司的產量佔到全行業的95%，其中最大的兩家泰森食品（Tyson Foods）和JBS旗下的Pilgrim’s Pride公司兩家就超過了50%的份額。

這些垂直一體化的肉雞企業，都是包括飼料、種雞、屠宰、加工、分銷等工序在內的產業鏈一條龍公司。這讓整個肉雞產業鏈以屠宰環節為“利潤中心”，其他都是成本配套，包括背後養殖環節的大約29500名合同農户。

但零售端畢竟還是個競爭型市場，行業一樣很卷，靠規模支撐收益，平均利潤不高且波動大。

根據美國農業部發布的2024年11月份《國內肉雞報告》，去骨去皮的雞胸肉平均零售價是每磅148.11美分，如此便宜，利潤也就不容樂觀了。

從2013年以來，美國肉雞業雖説一直處於盈利週期，在2017年達到行業利潤最高峯時，平均淨回報也只有約每磅15美分。但隨後數年裏，行業盈利起伏不定，再也沒超過這個數，2018年最低時甚至跌到每磅1美分。

美國肉雞加權批發價和行業淨收益（每磅美分）

這樣一來，不把雞爪拿來賺點補償的錢簡直就是犯罪。

俗話説得好，蒼蠅腿雖小也是肉。

一隻美國白羽雞大概5-7周出欄，普通活重約5.5磅（2.5公斤），兩隻雞爪大概125-150克，如果這兩隻雞爪能賣到中國，和當垃圾丟掉相比，差不多淨增收30多美分。

也就是説，即使是胸肉能高產到活重30%的羅斯708，一整塊雞胸賺的錢可能還沒有兩隻雞爪來得多。

把雞爪賣到中國，幾乎就成了這個行業唯一可觀的利潤來源。

這也就難怪，當2024年中國減少了從美國進口禽肉的數量，更多從巴西替代，美國人實在是有點着急。

2024年11月，美國家禽和雞蛋協會（US POULTRY）、國家雞肉委員會等機構聯合做了一項經濟影響研究，強調美國家禽業創造了140萬個就業機會和4500億美元的經濟活動，背後還有909億美元的行業工資和367億美元的政府收入。

好了，現在特朗普歸來。

坊間就有傳言，説這份報告是做給新一屆政府看的，希望特朗普在對付禽類疫情方面有所作為，也希望他再次祭出貿易保護政策時能手下留情。

這位多變的總統，在當選前就不斷威脅要再次對中國商品增加新關税。

在他的上一次任期中，因為中國的對等反制，包括禽類產業在內的美國農業部門，總是那個受傷最嚴重的。

美國農場主們只想要條活路。

未來，還有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