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懸疑,「連環碎屍案」不能這麼拍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53分钟前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一方面,是“全員戲骨”“尺度炸裂”;
另一方面,正在被錘“抄襲”。

這部風口浪尖上的國產劇,你們都看了吧——
漂白

這是一部急赤白臉要把你“搞吐”的國產劇。
Sir最先看到的,就是第一集的重口味片段。
殺人、肢解、烹屍……
絕對夠觸目驚心。
趙今麥、郭京飛、王千源、王佳佳(《漫長的季節》裏的麗茹),卡司也都是有演技保障的演員。
看上去的確具備爆款相。
愛奇藝“迷霧劇場”消沉後,終於又殺回來了?


目前的“抄襲風波”,尚等待法律的裁定。
Sir僅就目前的劇情來評價——
一鍋營養不多,全靠科技與狠活提味的肉湯。
01
舊事重提
大尺度雖老套,但有效。
在目前懂的都懂的影視環境中,只要有尺度突破,一定能吸引到關注。
《漫長的季節》就用一起碎屍案把觀眾釣成了翹嘴。
充滿喜感的任素汐罵罵咧咧,踢了一腳下水道掏出來的“豬骨頭”,接着就被嚇到癱軟——

《漂白》也是同樣的開場。
下水道堵了,找人來掏,罵樓上是缺德玩意兒。

然後,從“食物殘渣”中認出了人體特徵——
(前!方!高!能!注!意!避!讓!)

老實説,搞噱頭,Sir不反對。(甚至還有點愛看)
但不同的是《漫長的季節》用重口味牽引出了史詩感。
《漂白》的重口味後面是越來越寡淡。
哈爾濱碎屍案,又稱9.11哈爾濱特大殺人案,或哈爾濱絞肉機案,是《漂白》的故事原型。
Emmmm,開頭似乎很有預見性地“免責聲明”了:

這幾年,反派上桌。
《狂飆》的“賣魚天團”全民壓制正面角色。

《漂白》也有一個拉風帶派的“肉聯廠天團”。

鄧立鋼(王千源 飾),四人幫的老大;
宋紅玉(王佳佳 飾),鄧立鋼的情婦;
吉大順(宗俊濤 飾)和石畢(任重 飾),上面二人的司機兼苦力。


警察已經進入案發現場。
他們正想要離開現場的時候,卻想起自己落下了東西。
鄧立鋼決定:回去拿。
正巧與郭京飛飾演的警察擦身而過,嘶。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
能讓他冒着被發現的危險也要回去取的,絕不是一般的東西。
答案揭曉:
當我們跟隨鄧立鋼的腳步回到下水道堵塞的樓上,也就是“污物”的來處時,鏡頭絲毫沒有隱瞞,直勾勾地拍給我們看:
兇器、鮮血,這就是第一案發現場。

四人幫,正是當年哈爾濱連環碎屍案的四個兇手原型。
三男一女,各司其職。
他們在十年間引誘、殺害並碎屍了10名女性陪侍人員,專挑娛樂場所賺錢多、名氣大的對象下手。
四人幫是一個整體,也是本劇“漂白”的主體。
他們利用人命形成牢不可破的紐帶,組成了一個能和警方拉鋸十年的,具有極強反偵察能力的團伙。
就像劇中的一個細節——
唯一的女性成員宋紅玉,對應的是現實中唯一的女涉案人戟紅傑(最右)。

她的角色是“鈎子”,負責潛入風月場所和陪酒女交朋友。
等卸下對方的心防後,挑時機將其引給自己的同夥,也就是三名男性扮演的“老闆”。
第一集,完整講述了四人幫的作案過程:
宋紅玉在夜總會遇見陪酒女黃鶯,和她互稱姐妹,混熟後將其騙至出租屋。
榨光她的錢,殺人分屍,毫不心軟。


但接下來的一幕。
是死者流出的鮮血,倒映出了旁邊站着的男人,冷漠的臉。

四人幫有極強的粘性,成員間屬於強綁定的狀態。
任何一方出事,都有可能全員落馬。
《漂白》定格的時間點,是他們前兩起分屍案剛被發現,無論是和警察的拉鋸、團伙的下一步動向還是四人之間的關係,都處於一個極微妙的緊張狀態。
這也是整部劇能在亮出明牌,明明白白告訴你兇手是誰的情況下。
還能設置懸念、引爆炸彈的核心條件。
與其看一隻老鼠被貓抓住的過程。
顯然四隻老鼠在貓的追逐下,互相猜忌,撕咬,為了一條生路大打出手的畫面更帶感,更強勁。

△ 注意四人表情的變化
但是呢?
《漂白》犯下的第一大錯,是懦弱。
它明明已經走到了邊界。
但又因為無法拍出真正的現實,只好乖乖落入窠臼。
02
動輒得咎
就像Sir前面所提到的,《漂白》本身不缺細節,這是懸疑劇的硬指標。
除了血泊裏倒映出人影外。
碎屍案發生後,一個最明顯劃分黑紅兩方的細節,是“肉”。
郭京飛飾演的警察,前腳剛在現場目睹了水煮人頭,回家看到葷菜,第一眼就吐了。
而那邊,卻在吃黃豆燉豬腳。



肉是喻體,是罪惡的暗示,這沒錯。
但是呢?
作為一部把“開年猛劇”打在預告裏的硬核劇,你敢信,全劇最“硬”的不是邏輯,不是詭計,而是對罪案的消費。
就拿第一集來説,短短40分鐘,起碼三個bug。
許多人不解。
郭京飛和犯罪嫌疑人擦身而過,居然都沒想過懷疑一下對方手裏和案發現場一樣的黑色塑料袋?



樓下的馬桶被人體組織堵塞,按理説誰都能想到樓上有重大嫌疑。
結果郭京飛單槍匹馬上去調查就算了。
槍也不拿,敲敲門就進去了,彷彿讀過劇本,知道里面沒人一樣。

四人幫也是如此。
為了讓犯罪分子不那麼快落網,你簡直分不清編劇是不是把觀眾的智商摁在地上摩擦——
警察放過案發現場附近的可疑人員就算了。
收費站明明接到了封路的命令,但也隨隨便便就放人走了,連身份證都沒看。

最讓人抓狂的是。
為了表現反派的狠厲和辦案人員的偉大。
兩名最兇的刑警,一人重傷,一人大出血休克生命垂危。

他們是怎麼落得這個下場的呢?
鄧立鋼逃,他們追。
結果開着小車,硬是別到貨車前面,被鄧立鋼一腳油門撞爆。


這是怎麼想的,小車能別停大車嗎?
他開着個貨車又不是馬上要跟丟了,為什麼非得要送人頭?
整片彈幕都在吐槽“降智操作”。

幾個演員倒是都貢獻了出彩的表演。
只是每個人物,都有些單一化。
王千源成了把“我是反派”刻在腦門上的表面壞人。
無能狂怒就算了,導演還老喜歡給他大特寫,頗有幾分表情包式的喜感。


郭京飛,男主角。
劇中百分之九十的表情都是緊皺眉頭,總之就是辦案難,家庭也難。

在《漫長的季節》翻紅的王佳佳,憑“麗茹”一角讓觀眾對她又愛又恨。

但到了《漂白》,一個坑害同性的翻版“殷紅”,作為四人幫唯一後面入夥的成員,故事怎麼不算豐滿?
但劇中給她最多的戲份,仍是美麗的,邪惡的附庸。

説到這,不得不提另一個重量級演員,趙今麥。
趙今麥作為本劇女主,飾演一個在家被母親PUA,在校被霸凌,在外被欺負的女高中生,慘到不能再慘。

她因為離家出走,意外被四人幫盯上。

作為唯一一個有完整人物線的受害人,趙今麥和四人幫的關係,本來可以形成非常鮮明的對照組。
這也是懸疑劇的常用設置:講述受害人的故事,喚起觀眾對人性之惡的警惕。
但是呢?
不同於原型案件中的細節。
趙今麥的角色不但沒有受到多麼非人的待遇,對比其他女受害者被強姦、殺害,她頂多只是被打,血都沒怎麼流。
導演還將鏡頭懟在她身上,試圖用最大的力道特寫慘狀。
這就導致了趙今麥的戲份是割裂的。
一方面她要經歷被虐待、翻窗逃生、高空歷險等種種致命危機,看起來驚險。

但另一方面呢?
當她終於從四人幫手裏逃脱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對隨處可見的路人呼救。
而是要在街頭徘徊幾分鐘,讓導演拍長長的手持慢鏡頭,表現迷茫和恐懼。

這像是在還原罪案,甚至剖析罪案嗎?
不。
是消費奇情。
除了慘無人道的現場和毫無邏輯的緝兇。
劇中更加入了大量對受害者的身體特寫,以保證一定的視覺刺激。

這大概也解釋了為什麼故事有原型,但編劇仍然寫“純屬虛構”。
可能,虛構二字是掩蓋一切的萬金油。
邏輯漏洞,角色扁平,鏡頭刻意,都不過是編劇的能力問題。
但要是有現實原型,想必就得被扣上更大的帽子,舉步維艱。
打兩個輕飄飄的字就能轉移責任,掩蓋重點。
比劇中反派改頭換面還輕鬆,這才是正兒八經的“漂白”。
03
無法落地的恐懼
迷霧劇場的迷霧散開,觀眾也看清楚了,真正起效的其實還是劇本。
紫金陳的《隱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都給了劇集牢固的根基。
而其他頂着迷霧招牌問世的劇,大多飄搖不定。
就説碎屍。
表明上看就是從社會版拿來的聳動情節。
但怎麼加工,就是影視劇的關鍵。
《漫長的季節》裏,碎屍是為了隱瞞身份,偷樑換柱。


《法醫秦明》,碎屍是為了給主角上難度,掙表現。

《踏血尋梅》。
碎屍是基於兇手和受害者之間的特殊感情。

但答案在《漂白》這裏,卻是分明有趣。
看完更新的集數,Sir迫不及待翻出指控該劇抄襲的報道和過去的新聞節目看。

發現碎屍這樣的大尺度戲份,反倒是無法還原現實以外的一種“退而求其次”。
原型案件中,最黑暗的部分是什麼?
是受害者的慘狀,也是罪犯的兇殘。

△ 搜狐新聞《哈爾濱碎屍10人命案續:倖存者説驚魂13天》
但這些都是可呈現的。
不可呈現的,是**“漂白”**的本質——
短短幾年中,四人幫到處改名換姓,足跡遍佈哈爾濱、吉林、山西、嘉興、深圳……幾乎是大半個中國。

他們在十年間四處逃竄,除了極強的反偵察能力外,更因為“上面有人”。

如果説一起命案的悲劇歸咎於兇手,兩起命案牽涉到同夥。
那麼整整十起命案,從強姦、勒索、搶劫到殺人碎屍。
這些不間斷的悲劇,又是否能找到一個更隱蔽的元兇,或是明明可以被避免,但依然縱容了另一層罪惡的人禍呢?
漂白,不僅僅是偽裝,也或許是一種無奈的,沒有結果的指控。
如果不是人命,如果不是碎屍案。
那這些潛藏在人們生活中過分隱蔽的黑暗,又何時會有見光的那一天?
截至目前。
Sir沒有在劇中看到任何有關四人幫行兇之外的“惡”。
沒有他們的生長經歷,人物的背景剖析,更談不上提及惡的土壤。
只能靠明目張膽的鮮血和受害者,用最粗暴的方式攥住眼球。

碎屍案當然可怕。
但説到這,Sir卻想起了它真正令人恐懼的根源。
不是齜牙咧嘴的反派,不是求而不得的正義,而是離我們最近的尋常。
仍是像《漫長的季節》裏任素汐演的那個麪館老闆,在重複的日常裏喪失了危機性。
屍體就在她眼前。
但她第一反應卻是踢開一隻人的大腿骨,怒罵幾句。


真正的罪惡,不會像電視劇裏那樣轟轟烈烈。
相反,它的姿態最是輕巧,人越不會發現它越怎麼來。
因為我們都知道,只有那些不能輕易宣之於口的,不現於人前的恐怖,才是真的恐怖。
它不會叫喊,卻會使受害者叫喊。
只有最無聲的獵手,才能最不留痕地逼近它的目標,比如心念一動的貪婪,或是轉瞬即逝的惡意。
可惜,這些不僅當下的國產懸疑拍不出來。
相比坦誠,它更先學會的是掩蓋自己無能的姿態。
放大感官,強行降智。
拍碎屍,就是為了讓觀眾看破碎的殘肢。
那麼大尺度,不過也就是工業化的科技與狠活,給喪失表達的故事強行增香添味。
“漂白”了原型。
白嫖了關注度。
而影視和觀眾,都被困在了“三分鐘解説命案”的短視頻趣味裏,一刷而過。
這,並不是我們要追的國產懸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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