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中巴首部合拍電影《巴鐵女孩》體現出什麼樣的女性困境?_風聞
南亚研究通讯-南亚研究通讯官方账号-53分钟前
前言
12月12日,中國和巴基斯坦首部合拍電影《巴鐵女孩》(《Batie Girl》)首映,**影片是中巴兩國在電影合拍領域的首次深度合作,成為兩國“鐵桿”友誼的又一見證。**作為中巴兩國建交73年來首部合拍片,《巴鐵女孩》全程在巴基斯坦境內取景,講述了一位赴巴參與水電站建設的中國女工程師與巴基斯坦當地女孩因足球結緣,相互幫助並最終實現彼此人生夢想的故事。我有幸以北外學生的身份參與了首映禮,《巴鐵女孩》為我提供了進一步瞭解對象國文化的機會,並且很大程度上給予我關於當今巴基斯坦女性問題的啓發,使我受益匪淺。南亞問題研究小組特轉載本文,供各位讀者參考。

《巴鐵女孩》在京首映禮,圖源:“北外南亞研究”微信公眾號
電影設定在巴基斯坦北部的一個偏遠村落,這裏因為槍支的廣泛存在而籠罩着一層緊張的氛圍。影片的背景是兩個部落之間由爭奪關鍵水源引發的、跨越數代的深刻矛盾與仇恨。這些部落生活在以父系血緣關係為核心的社會結構中,男性成員在社會中佔據主導地位。在這個環境中成長的人們,展現出了獨特而鮮明的性格特點:他們既驃悍又勇敢,面對外界挑戰從不退縮;對個人和家族的名譽極為重視,視之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同時,他們忠誠於自己的傳統習俗,並且對於朋友和客人表現出極大的熱情與友好。
電影中有一段插曲可以很好地點明主題,也令我感觸頗深:
“親愛的父親,你的家永遠是你的歸宿。你女兒將嫁到她丈夫家,就像一隻鳥,一隻飛走的鳥。”
熱愛足球的小女孩納莎因迫在眉睫的婚約而被迫放棄這項運動。“去了丈夫家千萬不要逃跑…”,伴隨着母親意味深長的叮嚀,父親用刀捅爛了她的足球。女主角陸游身為中國人,對於當地對女性權利的限制表示不解:“伊斯蘭堡的女孩子們已經可以穿裙子了。”
事實上,當納莎的姐姐因遭遇家暴而回家,這在父親看來是“可恥的”, 同時,納莎作為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不願嫁給一個已經有三個妻子的素未謀面的男人,或者參與屬於男人的運動、裸露皮膚而非身着傳統服飾,在父親眼裏都是極大程度上違背傳統的行為。
總之,某個天高雲淡的日子,婚禮如期舉行。部落裏的男人們抬着花轎,整條隊伍洋溢着歡慶與喜悦的氛圍,小女孩被濃妝豔抹,無助地坐在轎子裏,像一隻被關在籠裏的小貓。
一個人影沒禮貌地擋在了行進路線上。
“停下。”陸游舉起上膛的空槍對準抬轎子的男人。
男人們被逗笑了,其中一個掏出AK對空鳴響幾發,陸游嚇得甩掉小破槍,向後連退幾步摔坐在地上。下一個鏡頭二人便被抓去見了長老。
幾分鐘內陸游持槍搶婚和受驚摔倒時的反差給我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鮮活地體現了弱勢羣體與強權之間的差距。在父權制主導的部落社會中,女性無權對任何事説“不”。
不過婚禮還是被攪黃了。因為部落的大家都是“巴鐵”,而陸游是他們的“Chinese friend”,並且願意為村子提供20個工程隊的崗位。另一方面,曾是職業足球運動員的她保證帶着女孩們踢進巴基斯坦國家隊,如此她們便不必像傳統習俗所要求的那樣相夫教子。即便是納莎的未婚夫也欣然同意,除了納莎的父親,沒人再反對這樁婚事。
“在比賽中男人能做的,你能做得更好。”女孩們的集訓就此開始。男人們也一轉之前的態度傾情相助。電影進行到這個時候,也展現了一幅幅中巴人民和諧共處,相互尊重與瞭解對方國家語言文化的温馨圖景。很好地反映了當下中巴兩國的“鐵桿”友誼。

《巴鐵女孩》劇照,圖源:“北外南亞研究”微信公眾號
好景不長,納莎的父親在取水時被敵對部落的人抓住,兩個部落因世代爭奪水源累積的矛盾與仇恨一觸即發。不過,由於陸游的爺爺曾救過對方部落的長老一命,他們不願為難中國朋友們,因此同意以一場球賽的勝負決定水源的歸屬,而非戰爭手段。
對方派出了男孩子們參賽,首次女隊挑戰男隊的比賽拉開帷幕。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球賽的結果必然不能服眾:“不論輸贏,必有一戰。 ”當納莎突破男孩們的防守把球帶到門前……絕佳的進球機會!但她放停了決勝的一球,一腳踢向空中。比分停留在了2:2,雙方平手。 長老首先站起來鼓掌,觀眾席也沸騰了。
“停止爭鬥,和平相處,共享水源!”

《巴鐵女孩》劇照,圖源:“北外南亞研究”微信公眾號
首映禮後接受採訪時,我説,這是全片我最喜歡的情節。因為最後,女孩子們以一種温柔的方式化解了矛盾。父權社會試圖像支配女性那樣把自然資源掌控在自己手中,然而當納莎佔據主導權時,她沒有把目光停留在純粹的勝負之上,在“我佔有”和“你佔有”之外,發現了第三個選項:“我們共有”。
我沒有説的是,**温柔也是留給觀眾們的温柔。**就像你仰望夜空中的星河,覺得它明淨澄澈、璀璨誘人,但伸出手就會發現觸之不及、咫尺天涯,像一場美麗的幻夢。夢總有醒來的那天。
當納莎沒有中國朋友可以依靠的時候,當她只是一個沒有卓越足球天賦的、普通的熱愛運動的女孩的時候,等待她的將是任人擺佈的一生。剛剛第一次來月經的她馬上就會嫁給一個陌生男人,然後與自己的夢漸行漸遠。她們逃無可逃,納莎的每一個小夥伴都將如此。當她們意識到自己深陷牢獄之中時,鐐銬已經連同她們的身心一併鎖住。
由於生來就被如此教育,許多女孩到最後也認為這才是應當恪守的準則。
據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稱,巴基斯坦有近1900萬童養媳。聯合國兒童機構估計,約有460萬人在15歲之前結婚,1890萬人在18歲之前結婚。[1]巴基斯坦產婦的高生產率和嬰兒的高死亡率與童婚密切相關,並且因為她們往往對性健康和生殖健康及權利(SRHR)知之甚少,獲得相關教育的機會有限,她們及其嬰兒更有可能遭受不良健康影響。
“當我在10年級學習時,我的父母讓我訂婚了,在我上11年級時,我已經結婚了。我不想這麼早結婚。我想繼續學業,但我的父母對我真正想要的毫不關心,我被迫結婚。由於結婚時我才十幾歲,我無法對這種不公正採取任何立場,”來自巴基斯坦俾路支省圖爾巴特(Turbat)的16歲女孩薩米接着難過地説道:“現在,我在婆家過着奴隸一樣的生活。我已經輟學了。我的婆婆非常嚴格,她讓我晝夜不停地工作。童婚奪走了我的童年和純真。”可悲的是,巴基斯坦早在2019年已經通過立法結束童婚,但此種制度在巴基斯坦仍然是難以根除的現實。[2]

來自巴基斯坦俾路支省的圖爾巴特(Turbat)女孩薩米,圖源:“北外南亞研究”微信公眾號
《後殖民主義與世界格局》(《Postcolonialism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一書中也提到:“對男性而言,國家獲得獨立則意味着國家進入了後殖民這個可以明確表示的新階段,而對女性來説卻並沒有這樣的突破。因為鬥爭仍在繼續,現在她們仍要為反對不再需要女性支持的父權社會而鬥爭……宗教民族主義的顯著發展,在某些方面甚至界定了後殖民時期,事實上已經把女性置於一種與殖民時期相似的境地之中。”[3]
在男性民族主義者看來,相對沒有受到殖民控制的家庭才是傳統價值觀、文化以及“民族”身份的捍衞者。**女性和現代性逐漸被看作是對立的結果,這就造成了民族解放的目標往往不包含女性期望的所有進步性的變化。**當殖民政權試圖要宣佈諸如童婚、寡婦火焚殉葬以及閹割女性外生殖器之類的習俗為非法時,以上這一點在印度和非洲就顯得格外具有戲劇性。保留這些習俗成為當地民族主義者重要的鬥爭目標。[4]
準備“後殖民女權主義”的課堂發言使我在嚴肅思考空間被大量擠佔的當下姑且找回了一點理智,在許多人眼裏,“女權”是一個笑話,然而對那些女孩來説,卻是她們終其一生的夢想、遙不可及的彼岸。
後殖民女權主義突出強調的是,女性仍在努力同殖民殘餘作鬥爭,而殖民殘餘本身在制度、經濟、政治和意識形態上就帶有強烈的父權制色彩。如今,自下而上的全球化運動和自上而下的全球化運動正與控制力量相抗爭,而且這種抗爭力量越來越強。
“伊斯蘭堡的女孩子們已經可以穿裙子了。”也許有一天,當你造訪一個位於巴基斯坦北部的小村落,問起這裏的女孩們是否可以穿着裙子、是否可以接受教育、是否可以自由戀愛,是否可以做任何男人們能做的事情,並且有時會做得更好時,人們會放下手中的事,表現地像他們的中國朋友聽到這個問題那般詫異:
“當然,為什麼不呢?”
**作者簡介:**周珈合,北京外國語大學2024級烏爾都語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