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 | 吳國富:“毛主義”運動在南亞如何興起和發展?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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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經過本土化理論的建構,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在21世紀擁有了體系較為完整的指導思想,以此為指導在持續的鬥爭實踐和組織建設中,逐漸演變為一個獨特的社會主義流派。**察其淵源,其“毛主義”對馬列主義、maozedong思想和中國的革命道路有所借鑑;觀其流變,其本質則是基於時代特點,自主進行思想解讀和行為實踐的結果,並非只是“提法”不同和道路“複製”,與“maozedong思想”有着本質上的差異,已然嬗變為一種獨立的“主義”。
關鍵詞:南亞“毛主義”政黨 社會主義流派 馬克思主義

圖源:網絡
當代南亞地區共產主義運動“議會鬥爭道路和武裝鬥爭道路同向並行”的現實圖景中,“毛主義”政黨是堅持武裝鬥爭道路的代表。進入21世紀,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穩步發展,引發了人們對“南亞地區毛主義”究竟是什麼主義”的追問。對這一問題的解答,有賴於對南亞地區“毛主義”進行理論與實踐的淵源追溯、流變梳理和現狀解析。
一、南亞地區“毛主義”的源起及其早期演進
在500餘年社會主義發展史上,南亞地區“毛主義”(亦簡稱“毛主義”)的發展歷史並不長,實踐起點和組織源頭可追至20世紀40年代,迄今經歷了低潮、高潮、徘徊和復甦四個階段的歷史演進,組織建設也經歷了從黨內派別到獨立建黨,再到分化轉型,直至整合的過程。南亞“毛主義”作為一個社會主義流派,發展具有持續性,理論淵源可溯及馬克思主義。
(一)
南亞地區“毛主義”的歷史源起
**對於南亞地區“毛主義”究竟源起於1946年還是1967年,國內外學者有着不同的看法,將1967年春天爆發的印度納薩爾巴里運動視為南亞地區“毛主義”實踐起點的觀點較為普遍。**在這場鬥爭規模大、持續時間長、以農民為主體的武裝鬥爭中,印度的“毛主義”者自始至終參加並領導了運動,先是印共(馬)黨內的“毛主義”派別,後是印共(馬列)。正是後來成為印共(馬列)領導人的查魯·馬宗達(Charu Mazumdar),為農民的武裝鬥爭制定了“奪取全國政權”的目標,並引入更具理論系統性的“maozedong思想”重塑印度的農民鬥爭,使其不再是機會主義的反抗而是一種戰略性選擇下的革命道路。同時,這場運動的影響並非侷限於納薩爾巴里一地,而是向周邊地區如斯里卡庫蘭縣等地蔓延,並且波及印度以外的國家,使南亞地區出現了一個短暫的“毛主義”運動高潮。尼泊爾在此期間爆發的“賈帕運動”,被本國“毛主義”者認作自己革命鬥爭的實踐起點,視為以游擊戰爭和革命根據地為特徵的十年“人民戰爭”中軍事路線的來源。
然而,基於“毛主義”流派理論演進和實踐發展的歷史特徵,衡量南亞地區“毛主義”運動的實踐起點,**就其內涵來説,可以追溯到1946年印度特侖甘納地區爆發的農民武裝鬥爭。**在這場鬥爭中,印度共產黨所屬的安得拉大會參與其中並進行了直接領導。鬥爭過程中,農民武裝了自己並建立起游擊隊組織。1948年9月,這場鬥爭遭到印度中央政府“警察行動”的鎮壓後,農民轉入叢林繼續堅持,“特侖甘納式”武裝鬥爭以零星散發的狀態,在南亞地區保留並延續了下來。尤為重要的是,特侖甘納鬥爭影響了印度共產黨的中央路線和革命戰略,一度改變了南亞地區共產主義運動此後的發展走向。而共產黨的介入與領導,使這場反封建的農民運動正式被納入到印度的共產主義運動當中,成為“毛主義”發展的一個重要條件。當時的印度共產黨領導人就公開宣稱 “毛主義已來到印度,特侖甘納就是印度的延安。”
(二)
南亞地區“毛主義”的早期演進
**南亞地區“毛主義”運動在特侖甘納鬥爭結束後進入低潮,直到納薩爾巴里運動的爆發才被扭轉。**此後,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在革命鬥爭實踐中,逐漸在思想上確立起“奪取全國政權”和“實現社會主義的制度替代”目標,此間誕生的獨立共產黨組織推動了運動走向自覺發展。
為了適應鬥爭實踐的發展,加強國內各“毛主義”組織之間的協調領導,查魯·馬宗達領導的印共(馬)黨內派別“共產黨革命派全印協調委員會”,主張與印共(馬)“分開”,建立一個獨立的共產黨—“這個黨基本上將由工人階級、農民和勞動的中等階級的青年人組成,他們不但在口頭上接受主席(指中國的maozedong主席—引者注)的思想,而且還在自己生活中運用這種思想,在廣大羣眾中傳播和宣傳這種思想,並且在農村建立武裝鬥爭根據地。這樣一個黨不僅是一個革命黨,而且同時又是人們的武裝力量和人民的政權。這樣一個黨的每個黨員必須參加軍事、政治、經濟和文化等方面的鬥爭”,並要求擁有自己的黨名。1969年4月22日,查魯·馬宗達將“共產黨革命派全印協調委員會”正式改建為印共(馬列)。**擁有近3萬名黨員的印共(馬列)選擇武裝鬥爭的方式並肯定特侖甘納鬥爭的歷史,宣佈以馬列主義和maozedong思想為行動指南,強調借鑑中國革命勝利的實踐經驗,走“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道路來推進印度的無產階級革命。**當代印度國內已知的40多個“毛主義”組織,絕大多數源於這個印共(馬列),而南亞地區其他國家的“毛主義”政黨和組織,則是受其影響,先後從本國的共產黨中分裂出來完成組織的獨立創建。
**納薩爾巴里運動的時間持續、空間蔓延和行動自覺,都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在受其影響的“賈帕運動”中,尼泊爾東部地區8個縣的共產黨組織於1975年宣佈脱離尼泊爾共產黨,聯合成立“尼泊爾共產黨(馬列)”,獨立領導革命鬥爭。20世紀70年代後期,受國際形勢變化和國內政府的強力鎮壓,南亞地區“毛主義”運動逐漸走向衰落,理論構建和實踐發展均陷入徘徊當中,建立不久的政黨組織也走向分裂或轉型。尤其是印度的“毛主義”組織,同根同源的各派相互指責並爆發武裝衝突,削弱了自身力量的同時嚴重損害了在民眾中的威望,招致嚴重的生存危機。
二、蘇聯解體、東歐劇變以來“毛主義”在南亞的本土建構與復甦
**在“舉什麼旗”問題上,**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認為“毛主義”所揭示的道路和戰略,在落後的南亞各國依然是現實的,堅持“毛主義”就是堅持馬克思主義。**在“走什麼路”問題上,**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面對俄國和中國兩條不同革命道路時,最終選擇效仿中國開展本國革命。
(一)
“毛主義”指導思想的本土建構
**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的指導思想曾三度更易,在建構“毛主義”的本土化理論體系前,先後經歷了援引“maozedong的教導”和搬用“maozedong思想”兩個歷史時期。****20世紀四五十年代,**印度的安得拉共產黨“援引maozedong的教導對黨的全國領導在印度革命的階段、戰略、策略方面的看法提出異議”,主張印度革命應該像中國的“兩階段四階級”革命,“我們的革命在許多方面都同典範的俄國革命不同,卻在很大程度上與中國革命相同。我國革命的前途不大可能是舉行總罷工和總起義來達到農村的解放,而是以土地革命的形式進行頑強的抗戰和持久的內戰,最後由民主陣線奪取政權”。基於中國革命的啓示和印度特侖甘納農民武裝鬥爭的實踐,安得拉共產黨為“毛主義”戰略賦予了普遍意義,將其作為本國革命的戰略選擇。**20世紀六七十年代,**隨着納薩爾巴里運動的發展和重塑需要,新成立的印共(馬列)在指導思想上“直接”搬用系統的“maozedong思想”,並直接打出了“中國的主席是我們的主席;中國的道路是我們的道路”的口號進行實踐動員。這是帶有濃厚教條主義色彩的運動,結果“正如後來事態發展的那樣,其他的納薩爾高級領導人並沒有施加高壓強求背誦毛主席語錄;**事實也證明,有一部分人並不認同小紅書將maozedong的整體思想縮減為簡短的幾句或幾段話。**同馬宗達一起並肩作戰的同志們認為小紅書對於運動影響不大,在他去世之後。《毛主席語錄》在納薩爾運動中的重要性逐漸消退”。
**蘇聯解體、東歐劇變前後,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在理論的異域解讀中進行指導思想的本土建構,“毛主義”便是其產物。**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經歷了不斷衝突和分化後的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普遍意識到指導思想本土建構的重要性和緊迫性,在反思鬥爭歷史和總結實踐經驗的基礎上,開啓了“毛主義”歷史邏輯和理論邏輯相互交織的建構過程。**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認可“指導一個偉大的革命運動的政黨,如果沒有革命理論,沒有歷史知識,沒有對於實際運動的深刻的瞭解,要取得勝利是不可能的”觀點,**在其理論視野中,馬克思、恩格斯創立的馬克思主義指明瞭無產階級和全人類解放的道路,以科學的理論喚醒了無產階級,使其具有歷史主動性和革命自覺性,並意識到自己的歷史使命。**這些政黨認為,馬克思主義幫助“無產者”實現了自己向“無產階級”的意識轉變,加速了無產階級反對資產階級的鬥爭由自發到自覺的轉變,因此,馬克思、恩格斯作出的巨大理論貢獻是馬克思主義發展的第一階段。**當資本主義由自由競爭進入壟斷階段,列寧以“帝國主義論”“一國勝利論”和無產階級建黨學説等原創理論,以及俄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實踐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形成了列寧主義,由此把馬克思主義的發展推進到第二階段,即“馬列主義”階段。因此,列寧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發展的全新成果,從基本觀點和方法論等多個方面,啓示着南亞地區的理論探索和革命實踐。
同樣,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認可馬克思主義理論具有與時俱進的品質和不斷發展的需要,由此提出,作為馬列主義的捍衞者,maozedong結合新的時代特徵並從獨特國情出發,在中國革命實踐中再一次成功運用並檢驗了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以新民主主義理論回答了“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如何實現社會主義”問題,在社會主義建設實踐中持續豐富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形成了系統的“毛主義”理論新成果,從而把馬克思主義的發展推進到第三階段,即“馬列毛主義”階段,是馬克思主義彼時發展的最高階段。**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強調,“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和maozedong主義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在當代南亞各國的社會主義革命中,“堅持毛主義就是堅持馬克思主義”。**由此,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完成了“毛主義”話語體系和理論內涵的本土建構,以之為開展革命鬥爭的指導思想。
(二)
“毛主義”指導下的組織整合與復甦
**蘇聯解體、東歐劇變導致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遭遇巨大挫折,在各國共產黨為站穩腳跟而鬥爭時,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卻已開始了自己的復甦進程。****尼泊爾共產黨(毛主義中心),以下簡稱尼共(毛)。1989年進行組織整合,1996年進入叢林開始“人民戰爭”。**進入21世紀,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於整合中走向復甦的進程明顯加快,**印度國內兩大主要“毛主義”派別在2004年合併組建為印度共產黨(毛主義),以下簡稱印共(毛),實現了由原來南北分離的鬥爭轉向全國性統一的運動。**在組織整合的基礎上,2007年該黨經由“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完成思想整合後,以“組合拳”的方式,在軍事、政治、經濟等多條“戰線”對印度當局發起了凌厲的攻勢。2014年與印共(馬列)-納薩爾巴里合併,2018年順利實現領導層的和平過渡,2021年利用新冠肺炎疫情造成的社會形勢重組力量,在城市中重建組織網絡和籌建民兵組織開展游擊戰,顯示出持續發展的“後勁”。更為引人注目的是尼共(毛)經過10年“人民戰爭”控制了尼泊爾80%以上的國土,後以和平方式於2008年徹底埋葬尼泊爾的君主制度,開啓了國家的民主化和現代化進程,被其他“毛主義”政黨譽為“21世紀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第一場勝利”。除此之外,南亞地區的不丹和孟加拉國“毛主義”組織也紛紛邁出了組織整合和實踐復甦的步伐。“毛主義”的國際聯合趁勢得到強化,在驅動“革命國際運動”和“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和組織協調委員會”重新實現運轉的同時,區域內新的黨際“協調網絡”建立起來,以強化本地區“毛主義”政黨和組織之間在武器、人員和情報上的溝通和交流。
南亞地區“毛主義”的復甦態勢,展現出演進新“信號”。**雖在選舉和執政中歷經艱難,也飽受其他“毛主義”政黨的批判,以尼共(毛)領袖普拉昌達(Prachanda)為代表的領導層卻堅持在“轉型”道路上追求“革命理想”:**在“發展21世紀民主”思想的指導下,該黨放棄了“從新民主主義進入社會主義”的主張,轉而認可“從資本主義進入社會主義”,由此在戰略上轉向“多黨民主競爭”,希望通過“選票”而不是“子彈”來“奪取全國政權”。**對此,該黨認為,武裝鬥爭的革命是“少數人的革命”,而和平選舉和人民運動是“多數人的革命”,並且認為,由於國內所有共產黨都是反帝反封建的,因此尼泊爾共產主義者聯合起來是必要的。**普拉昌達2008年就此説道“當前是在尼泊爾建立一個唯一的共產主義中心的時候了”,“如果只有一個共產黨,我們能領導尼泊爾100年”。於是,該黨2009年先後與尼泊爾共產黨(團結中心-火炬)和尼泊爾共產黨(統一)實現合併;2016年合併了國內10個“毛主義”政黨和派別;2018年與尼泊爾共產黨(聯合馬列)合併為“尼泊爾共產黨”,成為議會最大黨和政府主導力量。
**尼共(毛)在進入叢林開展“人民戰爭”之初,內部便存在着左、中、右三派之分。**轉型走上議會鬥爭道路後,該黨因政治路線分歧而經歷多次分裂,截至2014年便已從中分出過4個政黨,尤其是黨的兩位副主席在2012年和2015年先後脱離該黨並各自單獨建黨,以及2021年尼泊爾最高法院的裁決,都嚴重削弱了尼共(毛)的組織力量,對2022年的全國大選產生了直接影響。**從尼泊爾共產主義運動發展態勢來看,這樣的分化組合卻進一步固化了“議會鬥爭”和“武裝鬥爭”兩條道路的分野,**從尼共(毛)中分裂出來的激進派,單獨建黨或者併入其他“毛主義”政黨組織,都在預示着“毛主義”在尼泊爾將不會“銷聲匿跡”。
三、21世紀南亞“毛主義”的道路分化與理論嬗變
由於時代特徵和基本國情的差異,基於指導思想的本土建構、革命理論的異域演繹和鬥爭實踐的時空調適,進入21世紀後的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出現了革命道路主張的分化,由此導向基本理論的嬗變。
(一)
堅持武裝鬥爭道路的“毛主義”
**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在“毛主義”這一本土化思想的指導下,對革命的性質界定和目標分析高度同質化。**在基本理論上,這些政黨均主張在無產階級政黨的領導下,經由反帝反封建的民主主義革命,實現奪取全國政權的目標,專注於國家經濟和社會的建設與發展,從而為第二階段的革命掃清障礙、打下基礎。在推進革命的過程中,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買辦官僚資本主義是“階級敵人”,相似的革命條件決定了“持久的人民戰爭”道路的必要性。“持久的人民戰爭”是已經為中國革命實踐所證明了的戰略,對於世界上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的革命都普遍適用。**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特別指出,對於自己所領導的本國革命而言,當前面臨的國內外現實條件,也説明了堅持這一戰略的必要性:首先,**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的發展都十分落後;**其次,**革命對象的力量十分強大,“階級敵人”既有國家機器作後盾,也有裝備精良的現代化軍隊作支撐;**再次,**共產黨和游擊隊的實力以及農民革命運動的主觀力量仍然十分弱小;**最後,**眾多被壓迫人民依然為爭取基本權利而與資產階級政府進行着艱苦的鬥爭,國家政權力量已經成為人民羣眾的“監獄”。
**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認為,帝國主義勢力依然控制着21世紀的世界,其一貫的本質特徵就是各帝國主義勢力通過暫時的、相對的勾結,不斷地爭奪勢力範圍,激化着階級矛盾,為無產階級革命造就了極好的客觀形勢。**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表明,垂死的資本主義制度在危機中掙扎求生,要徹底使世界擺脱嚴重經濟危機的威脅和困擾,必須以社會主義作為制度替代的唯一方案。資本主義為了擺脱危機、延續統治,加劇了全球動盪和戰爭威脅,卻促進共產主義運動的復興,不發達國家將成為“世界革命風暴的中心”,因此,必須推動所有共產黨的革命派相互間建立密切聯繫,制定協調計劃共同推進革命,為革命的成功和社會主義政權的建立打下堅實的基礎。在具體的革命實踐中,“一方面,在戰略上,要在無產階級國際主義的基礎上,團結世界上的所有的無產階級力量。另一方面,在策略上,要在和平共處原則的基礎上與所有國家建立外交關係,最大限度地利用帝國主義之間的矛盾”。**基於這樣的認識,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並不絕對排斥與本國政府進行“和談”。**繼尼共(毛)於2006年以“和談”的方式結束了十年“人民戰爭”之後,印共(毛)2022年5月18日發表的聲明透露出此前與恰蒂斯格爾邦政府進行了接觸並表達了展開“會談”的意願,但前提條件是該邦政府“應該為會談營造良好氛圍”,包括撤銷對該黨的禁令並提供自由工作的機會,從衝突地區撤出部隊同時釋放被監禁的黨的領導人等,但政府並不買賬,使“會談”停留於“意向”,至今無任何進展。
(二)
轉向議會鬥爭道路的“毛主義”
**緣於結束武裝鬥爭轉向議會鬥爭的現實需要,尼共(毛)進行了“普拉昌達路線”的理論新探索,並將其與“毛主義”並列為新的指導思想,在此基礎上衍生出“多黨民主競爭”戰略。**尼共(毛)指出,這是基於繼承馬克思主義和maozedong思想的“尼泊爾創新”,是“在21世紀的具體背景下,我們試圖在尼泊爾開闢一條新的道路”。對此,南亞地區堅持武裝鬥爭道路的“毛主義”政黨公開提出疑問。印共(毛)認為,帝國主義控制世界這一時代本質沒有發生根本變化,經濟危機將埋葬資本主義制度這一規律也沒有發生變化,因此,沒有必要在認識上把一些諸如經濟全球化帶來的“外在的新變化”進行絕對化和本質化,更沒有必要實質性改變無產階級革命的基本戰略和策略“持久的人民戰爭”依然是推進革命並走向最終勝利的根本戰略,其他戰略無法保證當代的無產階級革命取得最終成功。印共(毛)進一步指出,當代革命要取得勝利,必須加強意識形態鬥爭,堅決反對教條主義和經驗主義兩種傾向,創造性地把革命的科學應用到各自的國家裏,要一點一滴地加強革命的主觀力量,一步一步地推動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發展,使之達到並超過20世紀所曾達到的高度。
尼共(毛)原副主席之一的巴布拉姆·巴特拉伊(Baburam Bhattarai),曾以談話的方式説明了該黨的革命道路、戰略選擇和策略調整,解釋了“發展21世紀民主”構想和“戰略融合”理論,間接地回應了質疑。該黨強調,自己仍然是在繼續走革命的道路,只是對革命的策略進行了具體的調整。**該黨認為,革命的路線、戰略和策略要與革命的階段性目標相適應,在尼泊爾特殊地緣政治環境下,從本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實際出發進行革命,“持久的人民戰爭”是基本戰略。**隨着“人民戰爭”的推進,反對君主制成為主要目標,因而轉向持久人民戰爭與城市總暴動相結合的戰略。君主制成功廢除後,進入與資產階級展開爭奪政權的階段,目的是制定憲法和建立民主共和國,則主要採取多黨競爭和人民運動相結合的方式。新憲法頒佈實施後,面對的是完成“新民主主義革命”目標,推動“人民民主”發展到“社會主義民主”將是重要任務,因此,黨要發展21世紀的民主,並相應地接受了反帝反封建憲法框架下多黨競爭的鬥爭方式。**尼共(毛)此後走上議會鬥爭道路,表明該黨對多黨競爭的態度完成了從模稜兩可到思想認同的轉變,並付諸實踐。**結果便是,堅持武裝鬥爭的一派分裂出去另建新黨,南亞地區其他“毛主義”政黨與其日漸疏遠。
四、當代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的發展釋解
當代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在理論、組織和實踐等方面已經形成了比較完整的體系。經歷跌宕起伏但持續至今的發展後,重回世人視野的南亞地區“毛主義”在本質屬性上,已經嬗變為一個獨立且獨特的社會主義流派。
(一)
“獨立”的社會主義流派
從源起、歷史看現實中南亞地區的“毛主義”運動,無論是其指導思想,還是組織架構和具體的實踐活動,都表現出鮮明的特點,印證了列寧所説的,“世界歷史發展的一般規律,不僅絲毫不排斥個別發展階段在發展的形式或順序上表現出特殊性,反而是以此為前提的”。**1946年源起至今,已經歷70多年持續發展的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已經具備系統的指導思想、明確的革命綱領、清晰的革命路線、特定的革命戰略、嚴密的組織體系和持續的鬥爭實踐,**充分標識出其社會主義流派的“身份”,“在人類從今天的帝國主義走向明天的社會主義革命的道路上,同樣會表現出這種多樣性。一切民族都將走到社會主義,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一切民族的走法卻不會完全一樣,在民主的這種或那種形式上,在無產階級專政的這種或那種形態上,在社會生活各方面的社會主義改造的速度上,每個民族都會有自己的特點”。作為一個堅持把理論與實踐緊密結合進行獨立自主探索的社會主義流派,當代南亞地區的“毛主義”政黨致力於走向社會主義的本土化道路探索,成為蘇聯解體、東歐劇變後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發展多樣性的具體表現。
**審視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的演進及其本質,作為普遍認同的根本指導思想“毛主義”在淵源上雖然與中國的“maozedong思想”有着歷史的關聯,在理論的本土建構過程中存在諸多的借鑑,但作為域外實踐行動指南的本土化思想體系,內涵和外延均發生了很大變化,嬗變為一種特殊的理論形態。**思想和理論沒有國界,國外政黨、組織和個人對maozedong思想的解讀、運用、評價等,帶有鮮明的國情特色,是特定國家內部政黨、組織及個人秉持特定立場和態度進行解讀的成果,其結論必然具有一定的文化差異與主觀色彩,從而也必然具有一定的地域性。對於這種地域性解讀,學者梅格納德·德賽(Meghnad
Desai)就曾試圖對maozedong思想在亞洲的適用性進行考察,視第三世界“毛主義”為獨特的“亞洲的共產主義”:“亞洲的共產主義,無論在哪裏取得勝利-在中國,在老撾,在越南或柬埔寨-都擁有一支植入黨內的軍事力量。有一個國家不是這種情形,這就是印度尼西亞。但是在那裏,印度尼西亞的共產黨遭受了巨大的失敗。”從社會主義發展史和馬克思主義發展史的角度,進行南亞地區“毛主義”源流與現狀的宏觀審視,可以認為,在爭取實現社會主義的過程中,各國共產黨獨立自主地進行理論和實踐探索的行為,應借鑑dengxiaoping對待“歐洲共產主義”的態度“只能由那裏的黨、那裏的人民,歸根到底由他們的實踐做出回答。人家根據自己的情況去進行探索,這不能指責。即使錯了,也要由他們自己總結經驗,重新探索嘛!”
(二)
“獨特”的社會主義流派
尼共(毛)在2021年“恢復黨名”時並未“恢復思想”,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中,至今都與南亞地區其他的“毛主義”政黨漸行漸遠,被視為滑入了“修正主義深淵”。在這種分化組合中,南亞地區“毛主義”的流派特徵愈益明顯,形成了更為清晰的流派邊界。作為當代世界社會主義運動中的一支探索力量,無論是尼泊爾國內排除了尼共(毛)的“毛主義”組織的“重聚”與“重構”,還是印度“毛主義”政黨“走向城市”建立組織,抑或是其他國家“毛主義”借勢崛起,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至少對資本主義構築的輿論體系發起了衝擊,在分析資本主義本質的基礎上展開對資本主義經濟、社會、政治、文化等多層面的批判。從社會主義流派屬性的角度進行透視,堅持着武裝鬥爭的南亞地區“毛主義”一派,既有體現為一個社會主義流派的一般性特徵,同時因為自身歷史和所在國國情的差異,形成了民族特色、地域特點、時代特徵。正是這些獨特性,掩蓋着南亞地區“毛主義”作為社會主義流派這一本質屬性。
**從思想理論層面分析,“毛主義”是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在時代條件和地區實際的基礎上,進行指導思想的本土建構的理論產物。**在三個階段的演變過程中,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不斷進行着這樣的理論探索,形成了內容豐富且內涵完整的獨特理論形態。南亞地區“毛主義”的理論體系,不但確認了革命的最高綱領是共產主義,而且對“本國如何實現社會主義”的問題進行了闡釋,深具時代特徵和地域特色。因此,南亞地區“毛主義”是一個社會主義流派,運用馬克思主義是其一般性特徵,而異域解讀和本土重構則是其獨特性。
**從鬥爭實踐層面考察,南亞地區“毛主義”是旨在實現社會主義的革命運動,它從本國的實際出發,劃分了通向革命理想的兩個實踐階段。**因此,導向資本主義制度替代的社會主義運動,是南亞地區“毛主義”運動的一般性表現,而“兩階段革命論”則是其鬥爭實踐的特殊性表現。為應對政府鎮壓和集中清剿行動的“低烈度戰爭”,擺脱生存危機、追求革命理想,在戰略上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堅持“持久的人民戰爭”,根據本國實際,主張在土地革命的基礎上開展武裝鬥爭,以農村革命根據地為依託,建立武裝力量,發動游擊戰爭,以此奪取全國政權。在策略上秉持靈活自主的原則,它們不排斥政治和經濟手段,在階級力量對比關係出現有利變化,或者出現能夠以和平手段推進革命的時機,它們並不拒絕與政府進行和平談判。因此,“兩手策略”是其一般性表現,而不排斥武裝鬥爭道路是其特殊性表現。
**從組織建設層面看,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的自我定位,始終是無產階級政黨和工人階級的先鋒隊組織,堅持以工農聯盟為基礎,以民主集中制原則將黨嚴密地組織起來。**同時,視“黨”“軍隊”和“統一戰線”為奪取革命勝利的“三大法寶”,將農民視為天然同盟者並以之為主體,尤其注重黨在各類組織中的領導地位,要求黨在革命過程中統領一切組織和具體行動。並且,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強調,要以馬克思主義關於建設革命性政黨的思想,加強黨的各方面建設,保持黨的先進性和革命隊伍的純潔性,保證黨在革命事業中有效發揮領導核心作用。由此可見,馬克思主義的無產階級政黨,是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組織架構和建設上的一般性特徵,而一直掌握着自己的武裝力量,則是其不同於其他資本主義國家共產黨的特殊性。
五、結語
南亞地區“毛主義”作為一種社會主義流派的存在與發展,將帶給世人以新的思考和啓示,“新思潮的優點就恰恰在於我們不想教條式地預料未來,而只是希望在批判舊世界中發現新世界”。社會主義代替資本主義本身就是“革命”,在“資強社弱”的當下世界,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讓世人看到了“革命”作為推動歷史發展的動力,在人類發展進程中繼續發揮作用。**即使走出叢林走上議會鬥爭道路,尼共(毛)依然表示要以一種新的方式完成革命,將以此表明革命在21世紀同樣存在並具有成功的可能。**它還讓世人瞭解到資本主義國家政治民主化和國家現代化存在的另一個“菜單選項”;看到馬克思主義在與當前時代進行對話時依然有效,見證着一羣人抱着“革命理想高於天”的信念在堅持為實現社會主義不懈奮鬥。
**南亞地區“毛主義”作為流派在劇烈變化,因道路、路線和戰略的分歧和調整,帶來組織和力量的頻繁重組。**革命戰略和鬥爭策略的具體變化,並未改變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的理想追求,並非對其社會主義流派性質的否定。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在21世紀能否獲得快速發展,可能嬗變為何種形態,是否會如尼共(毛)一樣“轉型”,都有待具體的實踐檢驗結果來回答。目前可以觀察到的確切現實,是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所關注和所代表的貧苦大眾,繼續擁有着嘗試以激進的方式尋求改變現狀的熱情和行動,而這正是“毛主義”能夠持續存在和繼續發展的重要支撐。
**作者簡介:**吳國富,四川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世界社會主義和國外共產黨問題研究。
本文選自《世界社會主義研究》2023年第2期,第45-54頁。原文標題為《南亞地區“毛主義”政黨的源流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