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視頻正在“危害”你的大腦嗎?_風聞
返朴-返朴官方账号-关注返朴(ID:fanpu2019),阅读更多!1小时前
短視頻上癮的背後,我們的大腦發生了什麼?
撰文 | 那根葱
1月19日,隨着TikTok在美國全面關閉,1.7億美國用户正式成為“TikTok難民”。而在短暫關停後的復活,表明這場鬧劇還遠未結束。在互聯網中的一片哀嚎中,人們哭訴着自己的生活早已離不開TikTok。自問世以來,TikTok憑藉其精準的短視頻算法俘獲了眾多網民,讓人們如痴如迷,陷入不斷上滑刷新APP的怪圈之中。
在關停半天后,TikTok在X上宣佈’正在恢復服務的過程中’,並與特朗普合作尋求留美長期方案。丨信源:@TikTok Policy
放眼國內,由抖音所領導的短視頻行業的國內市場規模如今已達3000億。據《第5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4年6月,短視頻用户已佔全體網民的95.5%[1]。《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2024)》指出,我國短視頻用户人均日使用時長為151分鐘[2]。
隨着短視頻不斷侵佔我們的注意力和時間,你是否好奇過,在沉迷短視頻的背後,我們的大腦究竟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會上癮?
浙江大學的一項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研究為我們揭示了短視頻與成癮之間的關聯(如圖所示)[3]。該研究對浙江大學的153位抖音用户進行了一次問卷調查。其中,約45.8%的調查參與者存在輕中度的抖音上癮問題,且有5.9%的人對抖音嚴重上癮。統計分析顯示,自控能力越差,上癮程度越高。現代常見的焦慮情感可能會促使人們將小視頻視為逃離壓力的避風港,而缺乏自控力的人可能更難從這種逃避中抽離出來,進而對短視頻產生過度的依賴。
默認模式網絡的三個節點與大腦其他區域的功能性連接圖示。(a)在觀看推薦算法所推薦的視頻時,後扣帶回皮質(posterior cingulate cortex)與初級視覺、聽覺區域,以及一部分頂葉區域的功能性連接增強。(b)相同情況下,內側前額葉皮層(medial prefrontal cortex)與前扣帶回皮質(dorsal 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等其他區域的功能性連接減弱。(c)顳極在顳上回內的功能性連接增強,與楔前葉、腹內側前額葉皮質(ventromedial prefrontal cortex,vmPFC)等諸多區域的功能性連接減弱。丨參考文獻[3]
青少年短視頻沉迷是人們重點關注的問題。由大腦生長發育導致的荷爾蒙水平變化會影響青少年的自控力,並使他們面臨更高的心理健康風險[4]。這可能會讓他們更容易對短視頻成癮,並反過來影響他們的心理健康水平。西南大學2021年發佈的一項針對3000多名中國青少年的調查研究顯示,過度依賴抖音的青少年更易產生抑鬱、焦慮等的心理問題,這些心理問題可能會導致短期記憶的下降[5]。沉迷手機也容易導致青少年睡眠質量降低,影響大腦的健康成長[6]。同時,短視頻的內容還會影響到青少年的自我評判。對於女性受調查者,使用抖音等社交媒體的頻率與外貌焦慮成正相關[7]。短視頻也可能帶來更多的向上社會比較*,降低青少年的自信心與自尊心[6]。
*作者注
向上社會比較(upward social comparison)描述的是一個個體與(他自認為)比他優秀的個體相比較的現象。
此外,短視頻也是中老年人退休後的新精神寄託。北京師範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執行院長喻國明教授認為[8],中老年人社會生活相對單一,這使得他們能將大量時間投入到短視頻平台。同時,因為他們缺少互聯網的推薦算法的相關經驗,所以在接收這類信息時會更容易沉浸、成癮。隨着年齡增加,認知能力的衰退會干擾到中老年人的自控力[9],對社會認同的需求也會誘發對短視頻的沉迷[10]。儘管短視頻對中老年人大腦的影響尚不明晰,但可以明確的是,延緩大腦衰老需要規律的體育運動與豐富多彩的社交生活[11],刷短視頻的行為可能會取代更加健康的生活習慣,對大腦的健康老化造成不利影響。
沉浸時的大腦
默認模式網絡(default mode network)活動的降低是大腦在集中注意力時最明顯的信號。默認神經網絡主要由內側前額葉皮質,後扣帶回皮質和角形腦回(angular gyrus)組成,是一個橫跨整個大腦的大型神經網絡。在人們無事可做、胡思亂想的時候,默認神經網絡會變得非常活躍。同時,它也參與包括環境觀測、自我參照、社會認知等其他複雜的認知功能。
大腦默認模式網絡的3D模擬圖像丨Andreashorn
自我參照(self-referential processing)指一個個體在思考跟自我有關的信息時的認知過程,這包括了追憶過去、計劃未來以及體會當下。在短視頻中,個性化推薦的內容往往與用户喜好、興趣、經驗有比較高的契合,因此,它們會觸發觀看者的自我參照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負責投射過去與未來的內側顳葉子系統*的活躍度會降低,處理當下覺知的背內側前額葉皮質的子系統**的活躍度會升高。於是,人們關於過去和未來的思維活動被抑制,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當下。與此同時,默認模式網絡與初級視覺皮層、初級聽覺皮層以及額頂葉網絡(frontoparietal network)的溝通被加強。初級感覺皮層解碼和加工基礎的視覺和聽覺刺激。額頂葉網絡則負責維持注意力與短期記憶。這些網絡的密切合作調動了過去積極的觀影體驗,這些體驗自上而下地調控了注意力的分配,使用户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視頻提供的視覺和聽覺刺激上。
*作者注
*內側顳葉子系統(medial temporal lobe subsystem,MTL)包含了腹內側前額葉皮質、頂下小葉後部(posterior inferior parietal lobule,IPL)、海馬旁皮質(parahippocampal cortex,PHC)、海馬結構(hippocampal formation,HF+)等區域。
**背內側前額葉皮質子系統(dorsomedial prefrontal cortex subsystem,dmPFC)包含了背內側前額葉皮質、顳頂交界區域(temporoparietal junction)和顳極(temporal pole)。
集中的注意力
後扣帶回皮質是默認模式網絡的重要樞紐,其主要功能之一是平衡向內與向外的注意力。向內注意力(internally oriented attention)指的是對內部思考的專注,向外注意力(externally oriented attention)指的是對外部刺激的關注。推送視頻會使後扣帶回皮質與負責短期記憶的額上回(superior frontal gyrus)、額中回(middle frontal gyrus)的連接增強,使觀看者的注意力從外部轉向內部,同時通過整合短期記憶中儲存的視頻信息,讓大腦對視頻信息進行更深度、更有意義、更高級的處理。
扣帶回皮質丨Wikimedia Commons
在一部分腦區變得更加活躍的時候,另一部分腦區的活動出現了減弱。背前扣帶回皮質 、尾狀核(caudate),還有一部分的丘腦(thalamus)負責注意力分配以及對抑制的控制(inhibition control)*。當我們在看短視頻時,這些區域的活動同時減弱,彰示了自控能力的降低。同時,它們與默認模式網絡連接的減弱還會降低個體對自控力的把控和對意識的覺察,使人們在觀看短視頻時更加沉浸忘我,無法自拔。
*作者注
抑制控制指的是一個個體在抑制自己的衝動時的認知過程,比如在飢餓的時候拒絕食物的誘惑。
上癮與沉迷
觀看視頻時,視頻的刺激會激活大腦的獎賞通路。獎賞通路內的神經元會釋放大量的多巴胺,讓大腦將特定的行為與快樂聯繫起來,使人們產生再次執行這個行為的渴望。2019年的一項新研究表明,小腦可能也是獎賞通路的一部分,它與腹側被蓋區直接相連,而腹側被蓋區則是處理獎賞的核心區域之一[12]。腹側被蓋區和黑質(substantia nigra)會共同強化那些能夠獲得獎勵的特定行為。其中,黑質的神經元傾向於編碼信息的顯著性,讓這些信息更容易從其他噪音信息中脱穎而出。同時,腹側被蓋區的神經元會對獎勵的價值高低進行編碼。這個過程允許大腦着重處理視頻提供的感官信息,並讓這些刺激顯得彌足珍貴。研究發現,相較一般視頻,個性化推送的視頻會顯著激活腹側被蓋區,説明這些算法推薦的視頻對於觀看者有更高的獎勵價值,也會讓人更容易上癮。
(a)腹側被蓋區在MNI腦模板上的位置。(b)相較一般視頻,在觀看算法推薦的視頻時,腹側被蓋區的活躍程度顯著更強。丨參考文獻[4]
人的認知能力會因此受到影響嗎?
鑑於短視頻的流行是近年來才有的現象,當下並沒有足夠的證據來表明短視頻本身會對我們的認知能力造成什麼確切的影響。不過,現在已有不少科學家着手研究信息技術可能會給人類大腦帶來的變化,學術界也存在一些相關的研究案例可供人們參考和推測。
一些研究發現,互聯網上短暫而即時的快速信息攝入會使人們更難長時間維持注意力。2020年於《自然》發表的一項關於“社交媒體使用症”(social-networks-use disorder)的研究顯示,社交媒體的成癮程度與注意衝動(attentional impulsivity)*的強度成正比。同時,注意衝動與社交媒體成癮存在着一種雙向影響,即有注意衝動傾向的人也更易受到社交媒體吸引。該研究團隊還猜測,網絡上的刺激或許能夠通過影響大腦的注意過程來削弱自控力,這種衝動會讓人們追求即時獎勵而忽視長期風險。人們會更容易被社交媒體的鈴聲和視覺刺激吸引,從而對獎勵產生渴望,這會使他們更難抑制自己的衝動[13]。
*作者注
在心理學中,注意衝動指代無法集中注意力的現象。
在兩種執行功能測量(TMT-B、MCST)中,注意衝動(BIS-15)與網絡成癮(sIAT-SNS)表現出正相關。丨參考文獻[14]
另外一項在《世界精神病學》發表的研究綜述稱,網絡中的“信息獎勵”(information reward)會通過刺激人的皮質-紋狀體多巴胺系統(cortico-striatal dopaminergic system)來強化不斷檢查手機的強迫性行為[14]。在綜述提到的一項腦成像研究發現,經常一心多用的人在分心任務上的表現更差,但是相關腦區的活躍程度卻有所增加[15]。這説明大腦的工作效率正在“事倍功半”——大腦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卻獲得了更糟的結果。另外一項關於大腦結構的研究顯示,在互聯網高度使用者前額葉皮質中,那些與對抗分心、保持任務目標相關的腦區*灰質質量減少了,而灰質是由大量的神經元聚集形成的重要神經組織。這或許暗示了過度使用互聯網對大腦健康的損害。然而,這只是科學家對互聯網下大腦變化的初步探索,它們的可靠性還需要更多的重複實驗支撐[14]。
*作者注
對抗分心,維持目標聚焦的腦區包括右額極(right frontal pole)與前扣帶回皮層。
分心任務和大腦活動之間的聯繫。右半球前額葉皮層區域顯示出媒體多任務(MMT)得分與分心注意條件下的大腦活動呈顯著正相關(A)。丨參考資料[15]
儘管不少研究都指向了過度使用網絡的負面影響,但目前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其導致的認知能力下降是長期的、不可逆轉的。因此,只要合理分配看小視頻的時間,多與家人朋友在現實中喝茶聊天,我們還是能夠做到娛樂生活兩不誤的。
參考資料
[1]“CNNIC:第5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 199IT, 19 Sep. 2024,https://www.199it.com/archives/1718242.html.
[2]“網絡視聽用户10.74億人 短視頻人均單日使用151分鐘.” 中國青年報, 28 Mar. 2024,https://zqb.cyol.com/html/2024-03/28/nw.D110000zgqnb_20240328_2-07.htm.
[3]Su, Conghui, et al. “Viewing Personalized Video Clips Recommended by TikTok Activates Default Mode Network and Ventral Tegmental Area.” NeuroImage, vol. 237, 2021, p. 118136. Crossref, doi:10.1016/j.neuroimage.2021.118136.
[4]Casey, B. J., and Kristina Caudle. “The Teenage Brain.” Current Directions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 vol. 22, no. 2, 2013, pp. 82–87. Crossref, doi:10.1177/0963721413480170.
[5]Sha, Peng, and Xiaoyu Dong. “Research on Adolescents Regarding the Indirect Effect of Depression, Anxiety, and Stress between TikTok Use Disorder and Memory Los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Research and Public Health, vol. 18, no. 16, 2021, p. 8820. Crossref, doi:10.3390/ijerph18168820.
[6]Woods, Heather Cleland, and Holly Scott. “#Sleepyteens: Social Media Use in Adolescence Is Associated with Poor Sleep Quality, Anxiety, Depression and Low Self-Esteem.” Journal of Adolescence, vol. 51, 2016, pp. 41–49. Crossref, doi:10.1016/j.adolescence.2016.05.008.
[7]Vall-Roqué, Helena, et al. “The Impact of COVID-19 Lockdown on Social Network Sites Use, Body Image Disturbances and Self-Esteem among Adolescent and Young Women.” Progress in Neuro-Psychopharmacology and Biological Psychiatry, vol. 110, 2021, p. 110293. Crossref, doi:10.1016/j.pnpbp.2021.110293.
[8]“中老年人,迷上短視頻但別迷失自我-新華網.” 新華網, 4 Nov. 2020,http://www.xinhuanet.com/ent/2020-11/04/c_1126694444.htm.
[9]Rodin, Judith, and Ellen Langer. “Aging Labels: The Decline of Control and the Fall of Self-Esteem.” Journal of Social Issues, vol. 36, no. 2, 1980, pp. 12–29. Crossref, doi:10.1111/j.1540-4560.1980.tb02019.x.
[10]何亮. “研究顯示短視頻成‘銀髮族’社會參與新方式.” 中國高新網, 科技日報, 27 Aug. 2021,http://www.chinahightech.com/html/chuangye/kjfw/2021/0827/5605134.html.
[11]Peel, Nancye M., et al. “Behavioral Determinants of Healthy Aging1.” American Journal of Preventive Medicine, vol. 28, no. 3, 2005, pp. 298–304. Crossref, doi:10.1016/j.amepre.2004.12.002.
[12]Carta, Ilaria, et al. “Cerebellar Modulation of the Reward Circuitry and Social Behavior.” Science, vol. 363, no. 6424, 2019, p. eaav0581. Crossref, doi:10.1126/science.aav0581.
[13]Wegmann, Elisa, et al. “Interactions of Impulsivity, General Executive Functions, and Specific Inhibitory Control Explain Symptoms of Social-Networks-Use Disorder: An Experimental Study.” Scientific Reports, vol. 10, no. 1, 2020. Crossref, doi:10.1038/s41598-020-60819-4.
[14]Firth, Joseph, et al. “The ‘Online Brain’: How the Internet May Be Changing Our Cognition.” World Psychiatry, vol. 18, no. 2, 2019, pp. 119–29. Crossref, doi:10.1002/wps.20617.
[15]Moisala M, Salmela V, Hietajärvi L et al. Media multitasking is associated with distractibility and increased prefrontal activity in adolescents and young adults. NeuroImage 2016;134:113-21.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微信公眾號“神經現實”,編輯:EON。
特 別 提 示
1. 進入『返樸』微信公眾號底部菜單“精品專欄“,可查閲不同主題系列科普文章。
2. 『返樸』提供按月檢索文章功能。關注公眾號,回覆四位數組成的年份+月份,如“1903”,可獲取2019年3月的文章索引,以此類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