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鬧海》：男色消費、科舉之路與中產階級道德觀_風聞

文 ｜ 更深的粽

整整五年半前，《哪吒之魔童降世》喊出了“我命由我不由天”，並且哪吒攜手敖丙喊出了“反內卷”的最強音。

在這五年多的時間裏，很多人和事情發生了改變。因此，用第一部創造了中國電影數個票房奇蹟的餃子導演，也不由得讓我有疑問，究竟他孜孜不倦到底能端上一盤什麼樣的大餐，才能讓人覺得既新鮮，又夠味。

而今天的結果讓我看到，餃子導演完全做到了。

首先讓我想不到的是，劇情緊跟在第一部結尾，哪吒和敖丙的魂魄化身魔丸和靈珠之後，太乙真人為二人重塑肉身，發生了意外，以至於需要上玉虛宮進行修仙考核。

坦白講，這樣的設置是讓我有些失望的，因為“升級打怪”無疑是一個簡單不需要動腦的劇情套路，這樣很容易嵌入傳統好萊塢劇本的“三段式”結構，讓我覺得餃子導演開始偷懶了。

然而劇情的進化很快讓我意識到不是這樣。這裏我依然需要坦誠，劇情的各種進化和轉折對於長期接受好萊塢類型片薰陶和洗禮的我們來説，都不意外。就像那句話説的，人類的故事模式就那麼幾十種，古往今來早被人研究透了。

然而，餃子導演的超羣之處就在於，即便你能預先猜到某些劇情和“梗”，但它真正發生的時候，仍然會給你的腎上腺以強烈的刺激，併發自內心的感嘆“就應該這樣”而不是“果然如此”。

我想這來源於餃子導演幾個很多同行無法企及的素質，即：塑造人物的功力，劇情節奏的把控無雙，以及對技術和動畫美學的深度掌控。

先説最後一個，餃子導演並沒有開創什麼開天闢地從未有過的美學，但他在借鑑已有美學模式並應用在中國傳統神話故事上以塑造全新人物的能力無可匹敵。

這其中最石破天驚的，無疑是第一部中將哪吒設置成了中二頑劣少年，“煙燻妝”哪吒深入人心。同時，“男色化”的敖丙和變身後的哪吒也一樣是吸粉利器。

如果僅僅是如此，那麼餃子的哪吒系列無疑又成了一種“撒嬌賣萌、討好腐女”的噱頭作品，我們也不用花五年的時間去期待一部續作了。

當然，光是這一部中敖丙靈魂附體的哪吒形象，和龍王敖光的帥大叔化身，幾乎就值回一半票價了，但餃子導演當然不止於此。

我們看到，玉虛宮的考核大賽基本是科舉制度和當代基礎教育的翻版，連晉級節奏都是一樣的：小學，中學，大學。

然而，這並不是第一部作為學齡前少年的哪吒和敖丙的求學之路的自然延伸。後面我們看到，餃子導演將劇情中的考核，與天尊和無量仙翁借刀殺人、維持秩序的陰謀結合在了一起。

如果僅僅如此，那也依然不新鮮，無非是《西遊記》和動畫版《姜子牙》故事的又一次糅合，如果餃子導演憋了五六年只有這些，那也只能是一部敷衍之作。

然而，餃子畢竟是餃子，他深刻領會了80、90等改開後幾代人成長中的愛與痛，樂與傷，並訴諸畫筆，才有了《哪吒》這兩部石破天驚的作品。

《魔童降世》依靠哪吒和敖丙攜手喊出了“反內卷”的時代強音，而《魔童鬧海》則更進一步。在這一部中，我們看到，以無量仙翁為代表的闡教管理層，為了維護既得利益，將所有生靈玩弄於股掌之上，自己坐收漁利。而第一部中帶有反派色彩的申公豹、龍王、龍族、妖魔鬼怪等，最終都擰成了一股繩，反抗了既有秩序。

如果就此延伸，我們似乎還是要回到《姜子牙》的陰謀論邏輯。然而餃子顯然並不想人云亦云。

在哪吒敖丙和他們的父母、以及妖魔鬼怪一起在鼎中被無量仙翁修煉時，無量仙翁曾提出一個條件，讓哪吒吞下“滅魂丹”以拯救父母（哪吒的火性無法被三味真火消滅）。

這是讓我非常驚悚的一刻。從畫面中看到，這個“滅魂丹”長的非常像新冠病毒。而哪吒的母親則毫不猶豫將其扔入了岩漿，並犧牲了自己教導哪吒活下去。

這讓我想起第一部時汪海林評論的“《哪吒》是一箇中產階級敍事”。確實，雞娃，奮鬥，內卷，代溝等等這些我們常見的中產階級要素幾乎都出現在了兩部哪吒的敍事裏。

然而，如果我們僅僅滿足於“中產階級敍事能滿足大多數中產階級，因而可以取得高票房”那麼就辜負了餃子導演的苦心，也貶低了這兩部哪吒的價值。

無論是哪吒父母所説的“天下父母都希望自己孩子好好的”，還是敖丙父親敖光所説的“你自己的路要自己選”，這些都是我們慣常見到的中產階級道德觀的一部分。

而以無量仙翁為代表的闡教既得利益者，則在過往的作品中並不鮮見，所秉持的邏輯也無非是：“維持系統是需要代價的，如果每個人都想利益最大化那麼每個人都不能獲利”等等。

然而，影片設置的修仙考核中，每一關的生靈看上去並非大惡，而最終它們合力解脱困局也可以看出，為了得道休閒的利益衝突也沒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因此，闡教既得利益為了維持自己的力量強大以對抗截教，也無非是一種敍事。而電影給我們的並非只是一個影射的陰謀論解釋，因為這一點都不新鮮。

《魔童鬧海》包括之前的《魔童降世》最大的意義在於，在經歷了幾十年改開經濟進入轉型期、增長放緩、普遍的階層躍升願景受阻的情況下（對應影片中的修仙），這個社會最終能夠作為長期財富被傳承下來的，並不是物質，也不是信息或文化產品，而是一種精神上的基礎設施——中產階級道德觀。

過去，我們對此可能是不以為然的。因為在普遍階層躍升的大文化背景下，“中產階級”被認為是一個過渡階級，高不成低不就。所謂三和大神希望成為小資，小資想成為中產，中產希望變成新富，新富希望成為權貴。

然而，即便經歷幾十年增長期，我們也明白，很多人是實現不了理想中的階層躍升的。而更重要的是，在經歷過轉型，甚至更多人有了“滑落”的危險，那麼這個時代到底能留給我們什麼呢？

《魔童鬧海》和《魔童降世》告訴我們，中產階級道德觀是我們唯一可以期望、相信、維持並傳承的東西。這需要一定量的經濟基礎、市場這樣的價值交換體系，人與人之間基本的信任與互幫互助，面對危機的責任意識，等等大家習以為常的東西。

正如去年開始我們看到很多的“人設崩塌”，比如戀綜心動的信號7的“高雅CP”分手摺射出新富階層與中產階層尖鋭的道德和價值觀衝突，《再見愛人》將演藝圈和階層躍升成功者的不為人知一面袒露給所有觀眾一樣。我們驚訝的發現，在這些過程中，最終堅守了底線、做出了重要抉擇、維護了自己的道德觀的竟然都是中產階級。

所以，《魔童鬧海》再一次堅定了我們對於中產階級願景、信仰和道德觀的信念，因為中產的經濟基礎和體系可以被摧毀，但只要對於一種基本的道德和生活方式的信仰還在，它就可以被不斷重建，我們也無需做那兩堆乾草之間的驢，你擁有的便是最珍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