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魔童鬧海》:確實不算理論完美,可能已是現實上限_風聞
segelas-自由撰稿人-电影学硕士已毕业,但仍旧略懂皮毛21分钟前
時隔數年,《哪吒魔童降世》的續作終於登場。對於“我命由己不由天”的神話改編題材而言,前作無疑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而在續作《魔童鬧海》之中,我們看到了餃子的再進一步。
首先當然是製作環節,更精良的畫面,更宏大的場面,更流暢的動作,帶來了更爽快的觀感。而在文本層面,餃子更帶來了驚喜,對於自己前作帶上巔峯的“我命由己不由天”主題,給出了賦意層面、呈現方式上的再拓展,讓它變得不再單薄、乾癟,找到了更具體、更外延的承載,又具備了更好的深度。這讓本作成為了之於前作的全面升級。
它的起手似乎是非常“傳統”的。混合幽默搞笑,滑稽不堪卻樸實善意的配角,高層天界之中獨裁+陰謀、“萬物為芻狗”的老神仙與盲從他的年輕精英。
但隨着影片的展開,餃子的創作也愈發落實。他細化了天界給予底層的陰謀,將之延伸成了底層的一種內在意識,從外在陰謀的被矇蔽升級為“自我認知的枷鎖”。哪吒為玉虛宮執行任務、初次出手的段落,正是這一升級的關鍵節點。哪吒奉命於玉虛宮而鎮壓“妖怪”,不想讓對方斷手,實際上是玉虛宮出手致命一擊,但結果卻是哪吒的被誤解,進而結仇於敖丙等人,並發展到了哪吒父母受創的陳塘關事件,讓他將敖丙家當成了元兇。這形成了一個具體的“底層受高層迷惑”形式,是思維認知上的錯覺,他們會直接把高層當成先天的正義,自己互相殺戮、敵對,玉虛宮則高高在上地一直“正義”着。對具體事件的認知正是對天界整體認知的濃縮,形成了其羣體的思想枷鎖,根深蒂固。

這套打法並不新鮮,但在同類題材的商業動畫裏確實比較少,更多的作品會給出一個明牌的“高層陰謀”,始終把觀眾放在上帝視角,做客觀敍事,人物始終直接與高層發生摩擦關係,明確的“受迷惑”與“反擊”,強權與父權合一而形成的高層、作為絕對反派的形象,都是極其單面而明確的。例如在第一部裏,哪吒就直接明牌地反抗了高層化作的父權。相比之下,本作有所發展,以此加持了“反抗命運”的一貫主題層面,底層的命運內容即是“被高層的矇蔽,看不到真正的敵人”,無疑是創作上的進步。
並且,餃子也運用了動物的意象。申公豹、龍王都是動物,是高層天庭判定語境下的“妖”,也被奴役成了苦力工人的生活狀態,對應着物種層面的“神仙---人類---動物”階層劃分。動物對應人界自然,神仙對應天界奇景。此外,哪吒自己的設定也與之相關,掩蓋着自然元素火蓮的真身去契合玉虛宮的考察,稱自己是冰系,與同樣安心歸於玉虛宮統治奴役、帶有自然元素雷的動物“妖怪”們對打,因為始終用“冰”而無法勝利,表面的勝利導致了底層的自相殘殺,自己對玉虛宮的效力意願動搖於對方的自斷一臂,而對方對玉虛宮的信任也同樣被背叛。
自然元素的扭曲、動物的被壓迫與迷惑、自然世界被天界神力的摧毀,形成了對等交互,底層的動物即使想反抗天界,也只能變成地獄黑火、腐化龍族的形式。而這種反抗也在轉瞬之間被天界所鎮壓,代表神力威嚴的青銅鐘緩緩而不可逆轉地下沉,摧毀了地獄黑火的自然世界。
在這裏,我們也能看到搞笑元素在本片中的運用方式。它作用在哪吒、敖丙等不同陣營角色的身上,中和了表面的對立與正反面關係,而在反抗龍族被壓制的段落中,龍族與兵將在對戰,也同樣帶有了搞笑的瞬間,由此作為哪吒和龍族一方在內裏一致的正面性的擴展,非常明確地表現了天界的真正極惡身份。
由此可見,這一次的餃子做出了主題層面的延續與升級,根本內容的“我命由己不由天”是一貫的,又做出了階層層面的具體呈現,底層受制與麻痹正是它的命運。
這也符合這類作品一貫的高潮段落:個體對敵天界宏大之力的“逆天而上”。比起以往作品,本作的相應段落更確切地結合了“命運”與“具體反擊對象(天庭)”的關係,它在大部分作品裏則更多是簡單的“天界直接給予人物一種使命”,外在的使命顯然不如主觀的“被矇蔽”來得深入,也無法同時作用於此前敵對的雙方,由雙方信任天界的潛在認知去強化表現由意識決定的“命運選擇方向”。

這種命運的表現發展到了高潮部分,被壓迫在地獄的龍族三王似乎選擇了反抗,在瀕臨失敗時卻馬上變成了反向的徹底臣服,反映了其內心深處的“服從”,被高層的矇蔽從具體陰謀徹底上升到了一種約定俗成、環境薰陶的意識觀念。
底層之間被矇蔽的對立階段、表面反派龍族的先反再洗白再真反再洗白,將我命由己的命運主題進行了再賦意,且更加豐富、具體,也帶來了更多重的情感內容,包括了哪吒與龍族敖丙友情的被背叛、再確立,對高層天界的信任與顛覆,包括三龍王的無奈、痛苦與黑化臣服,比單一主角出發的“天界陰謀,我命由己”優化了很多。於是,當哪吒再次像幾乎所有的同類作品一樣,逆天而上、我命由己的時候,它就得到了主題與情感的更強烈加持。
同樣升級的還包括了動作場面,它的表現方式基於天界與自然世界的對抗、碾壓,格外需要大場面的支撐,天界主導權的強大也由場面的幅度所加持。餃子花費了大量的心力與資源,給出了足夠震撼的場面效果。同時,細緻的動作效果也同樣優秀,例如哪吒初次為玉虛宮鎮壓妖怪的部分,動靜結合、運鏡移動,精細度很高,又順暢地借用了節奏,去強化動作的速度與力量感。達到這樣的效果,硬實力與軟技術缺一不可。
當然,本片的戲劇層面並非完美,主題表達在解釦部分的親情落點被處理得相對簡單、支線化了一些。哪吒對陳塘關的糾纏始終處在劇情之中,與父母的直接關聯更多依靠着閃回,父母在高潮時得到了正面的出場,隨後阻止了哪吒的自殺,由此逆轉了傳統神話中“李靖逼迫哪吒自殺”的“既定命運”,也是其之於神仙的特有親情,而敖丙父親也有同樣防父子情,並斬斷了與哪吒的“仇恨”繩索。這種親子之情形成了解釦的關鍵,讓他們擺脱了對高層的臣服意識,是後者之“根深蒂固”之下的更深一層、真正的“根本之心” 。在高潮的反擊中,本作也不再是主角一人,而是所有被矇蔽的底層,包括一度臣服的三龍王,由此具備了“羣體穿破高層給予之意識枷鎖“的集體意味。
並且,餃子也將之與哪吒的火蓮形態相結合。此前為了契合天界而壓抑,處於“暴露就會被撕裂“的牢固認知之中,此刻才在親情的作用下爆發,重塑完成。這在寓意上細化了哪吒火蓮真身的設定,與階層矇蔽、潛在意識的主題相交互,是不錯的思路,且由親情所激發。
在本片中,親情的線索更多基於我們對哪吒的一貫經驗,自身的表現似乎有些單薄。這也是天界部分的問題,它終究還是非常簡單,特別是在同類題材已經太多的情況之下,幾乎沒有對觀眾的真正迷惑作用,這就格外需要作者對陰謀的設計、細化,儘量做複雜,但本片還是遜了一籌,相對簡化了一些,更傾向於服務於觀眾羣體中相對輕度、兒童的組成部分。

這是很正常的選擇,對於一部動畫作品來説,它肯定還是要去平衡觀眾羣體的分佈,而自身在表達上的場面要求,結合作品ip的體量與定位,也需要巨大的預算資源作為支撐,因此加大了商業營收的要求。這讓它在表達上必須適度甚至輕量化,更要考慮到本作一定的“敏感性”。
餃子準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拿捏尺度,將動作與場面的製作環節做到極致,特別是高潮決戰中的宏大場面、流暢動作,配合激烈的音樂,拉滿了反抗高層、掙脱思維麻痹之枷鎖的意志之直觀爽感,是非常合理且正確的選擇。而在創作上,他則拿捏了大方向不變之上的尺度,對於反派闡教的南極仙翁,在結尾時刻終究還是有了一定的“找補”,讓他擁有了搞笑的時刻,以此支撐兒童觀眾在歡聲笑語之中的圓滿離場感,也在一定程度上中和、軟化了人物的“反派高層、矇蔽底層人”形象,避免對接、影射現實的爭議,將自己立在“輕度向動畫”的定位之上。
並且,餃子也絕非完全的保守於表達,甚至帶有一定的勇氣。面對一個有些敏感的主題,他沒有弱化處理,將高層落在“背叛集體、對集體不滿的惡意個體”,甚至讓在對方陣營中的年輕一代也未能洗白地“黑到底”,不同於大部分同類作品裏的曖昧、含糊、找補式處理。
能做到這個程度,餃子的個人水平已經有所體現,《哪吒》也算是觸及到了可行的上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