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大冒險,太意外了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59分钟前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金庸+徐克。
春節檔唯一一部非續集電影。
當一個最廣為人知的武俠小説,碰到一個最擅長改編的導演,會發生什麼?
知道你們等急了。
今天。
Sir就拋開一切場外因素,來聊聊這個在大銀幕上“消失”了30年的故事。
何以一邊爭議四起。
一邊,又有許多人覺得遠超期待——
射鵰英雄傳:俠之大者

01
金庸江湖,重現
《射鵰英雄傳》的電影很難拍,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事實上,徐克版出現之前,《射鵰英雄傳》只在大銀幕上出現過三次。
一次是小説連載時胡鵬拍攝的上下集電影,一次是70年代張徹拍攝的《射鵰》三部曲,最後一次,則是90年代王家衞和劉鎮偉套拍的《東邪西毒》和《東成西就》。
顯然,這與小説本身的國民度並不匹配。
為什麼?
因為它太過豐厚,角色眾多,情節曲折,時間跨度又長,相對於劇集來説電影有着天然的劣勢,以至於每個試圖把《射鵰英雄傳》搬上銀幕的導演,都不得不改動巨大。
像是《東邪西毒》,你幾乎看不出原著的影子。
而徐克呢?
他與王家衞不同,不是重起爐灶拍個同人故事,而是細究原著的細節,讓我們從另一個角度理解故事。
一個字:實。
我們都習慣了徐克武俠帶來的飄逸瀟灑,但他現在考慮的問題則是,如何讓那些離地的江湖,“腳踏實地”起來。
於是電影一開場,便是一段讓人眼花繚亂的場景變換。
一邊帶來視覺震撼,一邊捋清故事前情。
雷鼓震天,金戈鐵馬,兵戎相見,羽箭和黃沙齊飛——
蒙古與金軍開戰,天下正處亂世,大宋也難以置身事外。

青山疊翠,流水潺潺,炊煙裊裊,洪七公(胡軍 飾)倚在石上大快朵頤——
在黃蓉(莊達菲 飾)的美食攻勢下,洪七公將降龍十八掌傳授給郭靖(肖戰 飾)。

滿島桃花,緋色盪漾,讓人迷了路,也迷了心——
郭靖在桃花島發現幾位師父身亡倒地,誤以為是黃蓉父親黃藥師下的毒手,怒棄黃蓉而去。

朱漆剝落,鐵鏽斑駁,一片昏暗破落,黃蓉被吊掛在鐵槍廟的橫樑上——
歐陽鋒(梁家輝 飾)要成為天下第一,抓走黃蓉,逼問郭靖和《九陰真經》的下落。

通過移步換景,故事的前情與走向得到捋清——
天下大亂,各方角力,郭靖如何在濁世中行走,並且找到失散的黃蓉。
這不僅是超高的敍事效率。
更是奠定了影片的基調:這是一個可以發生在現實環境裏的神奇故事。
但僅僅是美術置景嗎?
當然不止。
徐克在電影裏的一個重要嘗試,便是將小説裏那些模稜兩可的功夫或武器具像化呈現出來。
比如降龍十八掌。
降龍十八掌到底是什麼樣的?金庸其實並沒有詳述,只大致説這是一門至剛至烈的外功。
於是徐克將其中的一招一式,根據小説描述與想象一筆筆畫出來的。

比如打狗棒。
打狗棒為什麼有那麼大的威力?金庸也沒有詳細描寫,於是大多數作品裏,打狗棒只是一根青竹棒,作為丐幫幫主的象徵意義而存在。
而徐克卻覺得不該如此。
在電影裏,變成了鐵製棍,嘿,還可以伸縮、變形,一棒子打下來,會像鐵扇一樣一分為幾。
這一設計,既是為了call back《七劍》,也是為了加強視聽效果。
當黃蓉的打狗棒與華箏的彎月刀對上,冷兵器鏗鏘的撞擊聲,讓人捏着一把汗。


△ 上圖:《射鵰英雄傳:俠之大者》;下圖《七劍》
以及,對《武穆遺書》的改動與細化。
《武穆遺書》,岳飛所著,記載了攻克金軍的軍隊陣法,是《射鵰英雄傳》中極具象徵意義的寶物。
而徐克在片尾放送了彩蛋——
郭靖帶着眾人演練《武穆遺書》上的陣法,並在一旁細細標上陣法名稱與描述。

你説這樣的設計和原著差別不小?
但Sir倒是覺得,這個改動反而是徐克的一種“當下性”嘗試——
他不再和幾十年前那般,講求武俠的飄逸感。
而是增加了那些神奇能力(武功、兵器、陣法)的可信度。
讓武俠,多了一些厚重踏實。
02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射鵰英雄傳》
當然,對於徐克來説,上面的這些改動只能算是滿足他自己的“好奇心”。
他真正發大招的地方永遠在“人物”上。
不管是令狐沖還是東方不敗,甚至於一些配角,比如藍鳳凰,在他手裏都能煥發出新的光彩。
而《射鵰英雄傳:俠之大者》,你很容易看出這些角色和以往的不同。
比如洪七公。
我們熟知的洪七公形象就是一身破布衣衫,一副白鬚白髮的形象。
但電影裏給了他一頭繡球。

為什麼這麼奇怪?
其實是因為丐幫身份,他們往往是撿別人的衣服來穿,而當洪七公撿到了戲班的衣服,那麼就自然是這副形象了。
可僅僅如此嗎?
不止。
這絨球,既能在視覺上為形象增添幾分痴狂可愛,凸顯洪七公的天真爛漫,也能點出洪七公的角色屬性——
頭上的絨球被稱為“英雄膽”,專門在戲劇中為武俠壯士所用。
或者歐陽鋒。
提到歐陽鋒,大多數人的印象都是,毒,且好強!
可在影版《射鵰英雄傳:俠之大者》,徐克卻先挖掘出歐陽鋒的弱點——
嘴硬王者,超級怕水。
一個強大的反派,一旦有了小弱點,就顯得可愛起來。
就像他比武輸給郭靖。
當身邊的“跟班們”問起,他閃爍其詞地説那場比武:
“彼此彼此,可以説是我……險勝。”

哪怕是小跟班們,徐克也給足了空間,讓他們在江湖悠悠。
像是丐幫這一邊,一大夥人從大宋跑去蒙古,因從未見過蒙古景色,藉着幫忙的機會來一場説走就走的旅行。
這江湖與天地,不僅有大俠與高手,也有凡人與眾生。

更為重要的是,徐克的人物,具有當下性。
尤其是他鏡頭下的女性形象,她們各具性格與特色,並且彼此之間的關係,早就打破了“雌競”的套路,更為微妙複雜、繞有深意。
她們彼此觀看、彼此欣賞。
就如《新龍門客棧》中,金鑲玉與邱莫言的初遇打鬥。
金鑲玉看了邱莫言便挑眉:有兩分姿色嘛。
邱莫言佔了上風后,也對金鑲玉輸出“彩虹屁”:你也有兩分姿色嘛。


在這個過程中,她們體悟不一樣的人生階段與境界,完成自我的成長。
在影版《射鵰英雄傳:俠之大者》中,徐克對女性角色的處理,也是如此。
黃蓉和華箏,更為英氣、颯爽,在人生的大地上策馬縱橫,自有獨立人格。
特別是徐克對華箏的改編,顯露出不少華彩。
在原著中,華箏不算起眼,甚至不太可愛。
她給人一種愛哭包的印象。
而在影版中,華箏一出場便是策馬騎射,英姿颯爽,並在歐陽鋒的手下解救了黃蓉。
她與歐陽鋒對峙的那一幕。
不僅讓其草原公主的形象立住了,也讓無數觀眾認識到了一個全新的華箏。

而在感情上,她也沒有死纏爛打。
面對郭靖——
“你以為全天下我非得嫁給你嗎?”
面對黃蓉——
華箏也坦蕩大方,還多次出手相助,她們的關係,不再只是圍繞着郭靖進行,自有相互的交情。
一個細節。
黃蓉的打狗棒與華箏的彎月刀對打。
看似,這是倆人為了郭靖的去留大打出手,但,不妨注意看華箏的神情——
當她發現原本以為柔弱的黃蓉和不堪一擊的打狗棒,竟然能爆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
她的眼神亮了,還帶上了笑意,然後正面迎了上去。
對於草原的女兒來説,遇上強勁的對手,並不會讓自己變得黯淡,反而能見識到山外的山、人外的人,然後激勵自己去成長、去進步。

因此影版的黃蓉華箏,更像是一對各自生長的“精神知己”——
她們共同反抗父權、獨立承擔責任,黃蓉是“別把我和我爹混為一起談”,華箏是不生活在別人的保護下;
她們共同心懷天下與大義,黃蓉與郭靖共守大宋,華箏知大汗所為,離家遠奔。
一代人會有一代人的《射鵰英雄傳》。
而徐克版的《射鵰英雄傳:俠之大者》最能讓我們看到當下。
03
俠之大者,憐我世人
可即便如此,《射鵰英雄傳:俠之大者》依舊迎來了不小的爭議。
很多人不理解為什麼徐克要截取原著的後七章來做影視化呈現。
甚至於這其中我們熟悉的“華山論劍”等內容完全沒拍,反而把重點放在了我們時常忽略的軍中作戰。
Sir倒是覺得,選取這一段落進行改編恰恰是徐克一貫以來的風格。
也是其“當下性”的具體體現。
還記得1990版的《笑傲江湖》嗎?
你回過頭來再看,那次改編最大的地方是什麼?
小説裏的現實元素。
徐克把原著小説裏的時局動向提煉裏出來,並加入了朝廷的勢力挑明瞭這種關係。

有人覺得這是“胡鬧”。
但實際上,恰恰是徐克清晰地抓住了這個元素,大刀闊斧地進行改編,這才使得這部作品可以成為經典,並歷久彌新。
而《射鵰英雄傳》呢?
不是武功,不是天賦,而是身份。
在採訪中,徐克曾經説過他對金庸這部小説的理解,那是對“身份認同”這個詞的強調:

但世異時移,那個年代的身份認同顯然無法獲得當下更大的共鳴。
於是他改變了郭靖的身世——
在原著中,郭靖的父親郭嘯天是普通武夫,因捲入完顏洪烈的陰謀而去世,並非直接因靖康之亂而死。
郭靖的名字由丘處機所起。
而在《射鵰英雄傳:俠之大者》中,徐克讓郭靖的身世變得更為濃墨重彩。
父親是在保家衞國中抗敵身亡,母親為兒子取名為“郭靖”,就是為了不忘靖康之恥、不忘保衞大宋。
“你是個宋人”,郭靖從小銘記於心。
為什麼要這麼改?
其實是把金庸先生的疑問和選擇肯定了下來,並繼續追問:然後呢,確立了身份之後該怎麼做?
徐克的回答其實是——
堅定地和民眾站在一塊,關心世人生活的好壞。
所謂“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説的就是這個意思。
比起江湖的刀光劍影、各方勢力的你爭我鬥,天下的和平、百姓的安寧,才是俠的追求。
而這種俠義之心,與能力的大小無關。
它可以存在於每個普通人的心裏。

所以怎麼説呢?
Sir當然知道這部《射鵰英雄傳:俠之大者》還有着不如意之處。
但如果你是拿着30年前的徐克武俠,來要求今天的徐克,那無疑是一種表達和接收的錯位。
因為無論在風格上還是內核上。
徐克這次之所以重啓《射鵰英雄傳》,都是因為他想重寫這個“俠”字。
“俠”這個字,確已黯淡許久了。
Sir希望,徐克可以鑿開一道縫,透出一縷光。
讓這個兩千年來一直給普通人帶來希望的精神信仰。
以一種全新的面貌。
重新回到大眾視野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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