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檔還沒結束,這戲就快砸了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33分钟前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春節檔聊完了。
説説過年的感受吧,今年Sir在這個寒冷的春節,發現了兩種年輕人。
一種是過年不想回的。
一種是回了,就不打算再走的人。
前者認為過年無非是被催婚、送禮、熟人攀比所消耗。
後者則認為,大城市容不下肉身,家鄉才是心的歸宿。

同樣的是。
他們都非常決絕。
也都……太累了。
“這個班一天都不想上了”的抱怨聽上去輕描淡寫,但痛苦十分直接:就業市場險惡,職場環境高壓,精神壓力巨大……錢難掙,越來越難掙,而生活成本卻在穩步提升。情況有點複雜,現實有點殘酷,人們心在疼痛,就像童年的委屈。
時代環境晴轉多雲又多雲轉陰,工作的主旋律從“奮鬥”變成了“存活”。
就在這個時代的晚上,如果最心疼你的爸媽,遞來一句:“要不然,就留在家裏吧。”
你會選擇聽爸爸媽媽的話,留下來嗎?
這個問題……Sir很難説。
因為Sir也已經不年輕,不過Sir倒是找到一個年輕人,他對這個問題有更加真實、切身的感受。
上次聊天他立刻接過話茬——
“這不就是全職兒女嗎!”
聽他説起在廣州的生活,工作的打算,還有來回拉扯的故鄉,Sir覺得這篇文章,非他莫屬了。
文 | 哥譚鎮民兵排長
Sir電影獨家約稿 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2023年,有個豆瓣討論小組“全職兒女工作交流中心”讓這概念火出了圈。
它的定義:
“一種新型的脱產生活方式,指的是年輕人脱產寄居父母生活,並通過付出一定的勞動換取經濟支持,同時保持學習,嘗試找到職業目標、考公考研上岸。”

核心思想大概是:伺候老闆,不如伺候爸媽。
這不就是“啃老”?
別急着噴,先穩住。
在一種新的生活方式(或者説是幻想)面前,我們不如首先來搞清楚,它的底層心理是什麼。
然後,一起琢磨琢磨還有什麼辦法,實在沒辦法,又該怎麼暖和暖和,度過冬天。
01
“全職兒女”,這個詞的爭議性很強,但源頭很小。
誕生地“全職兒女工作交流中心”,到現在也只是一個不到5000人的小組,其中1/3都是聞風而來,招募採訪對象的帖子。
相比之下,另一個名為“家裏蹲自救同盟”的小組,擁有7萬多名成員。

説實話,我總對這種新生詞懷有警惕。
它們往往誕生於自嘲或者玩笑,但又真實地代表着某些需求,進而隨着共鳴傳播、變形、再傳播,就像“EMO”、“社恐”、“特種兵旅遊”、“00後打工人”等等……
但調侃着調侃着,好像就容易走偏,變成情緒的自溺。
“全職兒女”這個詞,也逐漸有這種趨勢。
最開始,在那個豆瓣小組中,掙扎和焦慮是他們的主題。
他們面對的問題,是長輩生病或自己身體精神狀況不佳,在來自各方的焦慮中,也會承認“覺得自己價值感很低”。

△ 豆瓣網友@無聊1984,文章主人選擇在家照顧90歲腦梗後遺症的母親衣食起居,並教會母親認字
但隨着話題出圈,在海闊憑魚躍的自媒體世界裏,總有這樣一個案例:
一個00後大學畢業生,家裏每月給她5,000元,由她負責全家人的一日三餐和家務,拿出一部分交社保,剩下的買菜,再剩下的就零花。父親還建議她去做一個試管嬰兒,全家一起養。
退休金8,000元的爸爸給2,000,退休金6,000的媽媽給2000,奶奶退休金只有4000,就給1000。
這套全家退休金18000的配置,真實性無從查證。
而更理想化的做夢素材還有——“想做費翔的孩子”。
他在一次採訪中曾表示,如果自己有孩子,就希望把ta養成廢物,不需要努力,只要快樂就行了。

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做好父母的孩子就行了。
然而你也看到了,所有能夠讓人願意去暢想的全職子女,都有一個共同特點——
經濟託底。
話説得再糙點,沒錢,家人也得散夥。
全職子女這個概念看似很新穎,但孩子和父母的強綁定,在我們這從來不是什麼新鮮事。
長輩生病一名兒女照看,忙不過來的兄弟姐妹提供一些經濟支持;孩子就業面臨困難,父母給予一些經濟援助;放棄城市打拼生活,聽從父母建議回到身邊考公考編;甚至也包括那些“掏空長輩錢包,在大城市買房”的瘋狂行為……
但問題在於,這種相互供養的關係一旦成為“全職”,就很難持續。
與“全職兒女”相對應的另一個高頻詞,“家庭內循環”。
它指的是父母提供的經濟支持,將會實打實地換來孩子等值勞動,節省了保姆、管家的費用,當然也包括外人不能提供的“情緒價值”,公平交換中,它甚至能明確親情的邊界。
是這樣嗎?
有一個笑話:學校減少夜不歸宿現象,主任在會上宣佈“以後發現一次罰款50”,小明直起腰桿舉手提問“請問包月多少錢?”
不好笑,但感覺比“內循環”更經濟學:價格產生的同時,權力也產生了。
需要多少勞動,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援助?
需要多少錢,我可以獲得對子女的支配權?
事情不一定如此極端,但一定的是,情分會被價格計算所消耗。
不可持續的不是錢,而是自由,甚至是尊嚴。


對於家庭關係的如此,而對於自我的未來,也不太光明。
人待着,是真有可能待廢掉的。
這點,可以參考隔壁日本的一項數據。
2000年前後畢業的日本年輕人,遇到了經濟零增長和金融危機帶來的就業冰河期,不少人一畢業就成為“家事手伝い”。根據日本內閣府的調查,在2002年沒找到工作的“冰河期世代”中,有大約40%在13年後(2015年)仍然處於無業狀態。
但放下理論,説回現實。
作為經濟學概念,“全職兒女”既不全面,也不職業,甚至都不怎麼兒女。
但是,能全面反對它嗎?
不能啊,完全做不到。
時代又一次剎車,甩掉了太多年輕人。
對於很多人來説,這真是一個迫不得已的選擇,這是一條可以回家的路,而“全職兒女”的童話,成為了歸路上,尊嚴所必需的“自我麻醉”。
很殘酷的真相是:在外面,錢,真他娘掙不到啊**。**
02
真的會有人會真誠發問:
待業在家?有手有腳怎麼就掙不了錢?
保安、保姆、保潔、外賣、快遞、網約車,哪一行不能先幹着?
想法很好,數字卻是冰冷的。
2023年6月,中國16-24歲城鎮青年失業率,達到了創紀錄的21.3%。隨後這一紀錄被暫停公佈。
當數據發佈再次啓動時,調查口徑得到了一次健全優化:改變方式後的失業數據統計不包含在校學生(其中包括即將畢業的應屆生)。
而且,如果如果周內工作超過一個小時並獲取報酬,就不再算是失業,可視為靈活就業人員。
再而且,這個調查範圍僅涵蓋城鎮青年人口,農村户口被視為仍有耕地可以工作,所以不納入統計。
再看看所謂的鐵人三項:外賣、滴滴、快遞。
從業人數再上漲,甚至達到飽和。
但另一邊呢?
2024年多地網約車日均收入出現了下滑,併發布從業風險提示。
競爭這些工作機會的,包括城鎮青年,包括青年農民工,還要包括隨着裁員潮產生的中年失業人員。
願意放低標準的人不止你一個,“脱下長衫”的賽道里也擠滿了人。
在以前,我們會討論選擇“內卷”或“躺平”。
現在是——
我想內卷,你看我還有機會嗎?

所以對於“全職兒女”。
我的第一印象,是一種權宜之計,也是一種緩解壓力的自嘲。
最開始,有人拿它發泄苦悶;再後來,有人拿它炒作,兑換流量;然後呢,可能就會有人拿它大肆宣揚,粉飾一些太平,化解一些矛盾,維護一些穩定……
但寫到這裏,我不知道:回家,是他們的退路,還是他們的生路?
嚴肅地説。
當小女孩點燃最後一根火柴,作為有感情的人,是不能指責她痴心妄想的。
小女孩點燃那根火柴花了很大的力氣,正如年輕人們走向回家的路同樣並不輕鬆。
03
再咂摸一下“全職兒女”。
呃,好重的一股“班味”。
有的是開玩笑,給父母打電話被稱為“與甲方開會洽談”,外出旅遊是“公費出差”,買菜記賬叫作“財富管理”;
有的卻很嚴肅,“家庭內循環”的理論中,出現最多的詞是“工作價值”,強調互惠共贏、強調共同成長。
我有一種感覺(可能是錯覺)。
“全職兒女”和其相關的一切:
像是離職後,從工位打包,偷偷帶回家的“辦公用品”。
很難判斷它的邏輯重音,是“兒女”,還是“全職”?
決心離開它,但好像還愛着它。
彷彿一場虐戀。
因為——
沒錢最危險嗎?
沒尊嚴好像“死”得更快。
“全職兒女”的弦外之音,讓Sir想起了《東京奏鳴曲》裏的電話鈴聲。
中年失業族龍平,決定對妻子隱瞞真相,每天魂不守舍地假裝上班。
而他的“失業夥伴”黑鬚,跟他完全相反:西裝筆挺,意氣風發,聲音洪亮,笑口常開。
這個領救濟餐優雅得像吃高檔自助的男人,會無私地向龍平分享“無業經驗”,比如在哪耗着不會被人趕走,比如補助金、退職金的領取攻略。
很陽光?
陽光得有點嚇人。
黑鬚有一個“習慣”,他總會高頻多次接聽手機的來電,對着空氣談起“工作”,然後他又非常無所謂地對龍平坦誠:我在假裝打電話,是手機設定好的程序。
詭異的是,他坦誠過後,沒有任何改變。
一小時5次接聽幻想中的來電,最開始是騙別人,到後來是騙自己。
那剛才的電話
全部是演戲
手機不響,我反而放不下心來

黑鬚的退場幾乎沒有預兆:自殺了。
留下了年幼的女兒,帶着妻子自殺了……
原來一切都是偽裝,甚至妻子、孩子都知道他在偽裝,他也知道她們知情,然而他依舊在裝。
不裝瘋得更快,裝起來慢一點。
在日本21世紀前後的就業冰河期時期,由於經濟窘境,“存活”取代“成長”,成為日本職場的關鍵詞。企業大幅裁減員工,對失業的擔憂及其誘發的精神壓力充斥着整個職場。
那個極端時代的種種高壓,造就了彼時的日本精神病人,奮鬥的浪潮褪去之後,失業帶來的精神危機先貧窮一步,快速摧垮了人們的意志。
電影裏,一小時五次的“工作電話”,是在催眠自己。同理,“全職兒女”一詞的出現,也像是一次社會範圍內的公開廣播——
我們依舊有工作價值,依舊有存在價值。
至少看上去,沒有“温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這點道理咱們都明白,無論生活還是工作,都不一定存在意義,可人啊,是需要被“意義感”充實的。
出於以上理解,忍不住戳破一些泡泡。
年輕朋友們,如果你需要一段過渡,最好還是以自己和家人都舒服的方式回到家裏。
以下三點請你務必要看清:
第一,眼下處境的主要原因,真的不是你的問題。
不要用“明天會更好”的過期價值觀懲罰自己。
被卡住的不是你。
第二,面對親人不需要花哨的解釋,更不用表演態度或決心。
幻覺給你的安詳和平靜,終將變成憤怒和猜疑,正如再好用的止痛藥,也存在着耐藥性,成癮性,以及最要命的保質期。
參加某些考試,從現實錄取比例上來看,其實也是“全職兒女”一樣的安慰劑。
要面對問題,不要用新問題去堵住舊問題。
第三,即使門外是冬天,但也不要鎖起門來。
不要太“做自己”。
如果你不是藝術家哲學家,那麼所謂的自己,都建立在自我與外界的關係。
不要回避社交,也不要回避“自由”之外的世界。
最後。
《東京奏鳴曲》裏有一個值得玩味的插曲。
龍平成為了一名商場保潔,前輩嚴肅地指導他清潔劑的使用:這一瓶用來擦玻璃,這一瓶用來擦金屬,這一瓶用來擦木頭。
最後,前輩指向了另一個瓶子:如果都不行的話,可以用它,這個什麼都可以擦。
接着,有了如下對話。
- 用最後這個萬能擦來清潔所有地方不行嗎?
- 不行
- 為什麼呢?
- 專業人員不那樣做

所謂專業,或者説社會規則,有時就像是一場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的猴戲。
它把一個個“萬能擦”,裝進不同的瓶子裏。
所以千萬別讓那個瓶子,困住了自己。
對於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新的可能性。
不清楚,但對於咱們自己人來説。
小小地許一個新年願望——希望咱們都能儘量地,有事想做,有話要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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