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鵰英雄傳俠之大者》:徒勞的原著活用,勉力的命題作文_風聞
segelas-自由撰稿人-电影学硕士已毕业,但仍旧略懂皮毛4分钟前
《射鵰英雄傳 俠之大者》的立項,其實還是讓人期待的。徐克試圖去碰大部分金改不敢碰的東西,俠之大者的部分,因為一個電影的體量很難處理到這個部分,你得前面兼顧到鋪墊和背景交代,否則人物線索不完整,那麼你如何再讓人物升級到俠之大者的境界之後,在第二階段做成影片主要內容呢?這就需要戲劇結構的高難度整合了。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武俠+戰爭,從匡扶正義的俠義上升到為了國家與民族的大義,從江湖擴展到家國,其實才是金庸小説的落點。這也是他最後往往要展現“武功融入集團軍戰爭”的緣由。武功是個人的俠義執行手段,其至於羣體戰爭的無力與勉強、拼死與反擊,正是個人俠義在家國程度的危機面前的渺小與堅持。但在金庸改編的電影裏,導演們往往聚焦於個體的江湖,展現第一階段的俠義,家國十分弱化。這削弱了家國層級的表意,畢竟它更加宏大、嚴肅、沉重,不如小江湖中的正反對立來得明確、爽快、簡單。相比起來,《俠之大者》顯然完全集中在了家國一邊,這就提高了它的受期待度,如果真能成功,也就具有了獨特的存在價值。

但是,就成片而言,它帶有強烈的主旋律感,在根本主題上遵循了金庸原著的“主旋律內容”,在具體執行上則有着強烈的“當代主旋律”傾向,對半世紀前的原著進行了非常多的“當下化”改動。民族融合、壁壘消除的根基主題,確實反映了金庸的用意,但落實、表現在本片“當下化”的系統之中,就變成了如今的低完成度。徐克給出了很多的具體設計,努力地進行着上述的“整合”,也體現了他對金庸原著進行“當下化主旋律改編”的努力,於小處而言不無亮點,於整體來説卻終究是無濟於事。
徐克將郭靖與黃蓉的愛情作為了破除紛爭壁壘的重要引導力量,由二人的相遇、相愛,引出了民族層面的設計,即多重嵌套的主題表現系統,以及圍繞“江湖環境、個體情感關係”為主、以此映射“民族環境”的思路。這符合黃蓉與郭靖的各自性格,黃蓉的機靈精怪中帶着思想的不確定性,而郭靖的樸實木訥則讓自己格外堅定於本心,無論何種選擇都毫不遊移。在原著中,這是二人愛情交互的模式,互相吸引的關鍵,在本片中則進一步變成了對“民族主題”的呈現途徑:郭靖始終堅定,在初期的“民族歸屬之桎梏”中如此,破除桎梏、上升到“矛盾彌合”時也同樣如此,而黃蓉則需要更多的自我矛盾,擁有走出困境的更曲折過程。
在序幕中,通過二人相愛過程的背景交代,我們看到了本片的多重映射系統。第一層的江湖環境裏,黃蓉作為東邪之女去主動靠攏北丐,隨之引出、放大到了整個江湖,作為第三者給各個門派的死亡者一併祭拜,最後再上升到民族層面,和郭靖一起消除民族紛爭。郭靖在原作裏的設定情節被髮展了,他深陷在東邪和七怪的門派對立裏,也對應其作為漢人又成長於蒙古的民族自處困境,其自身又是始終堅定而專注的,選擇黃蓉即不動搖,看到七怪死亡後的“放棄東邪之女”也同樣不猶豫,延伸到了後續情節之中,進入蒙古,建立與託雷和華箏的友情、愛情,再到最後的超脱,都毫無猶豫。
徐克試圖把小俠“江湖”和大俠"民族家國”的兩個階段結合起來,其實並非不可實現,也給出了一定的設計。在序幕裏,他一直把江湖紛爭,包括郭靖黃蓉的一些具體要素,做飯、降龍十八掌,與民族層面進行貼合。二人的相遇是在江湖層面門派紛爭與死亡的情景之下,黃蓉祭拜死者,順便做了桃花島雞,隨後則是降龍十八掌與桃花島雞的平行並列,後者將東邪與北丐做了積極的連通,與之平行的前者也就具備了“彌合各層面紛爭”的鋪墊,最終由這招隔山打牛去戰勝了五絕中最攻擊性、分化壁壘、且承載“金人陣營”歸屬的西毒,同時彌合漢蒙矛盾。
包括整個序幕,其實就是郭靖遇到蒙金戰爭、看到死傷戰場、自己又被蒙古兵射箭敵對之後的回憶,由此將核心出發點固定在了“民族”層面,而其上的“江湖、兒女”則是對此的映射。隨着序幕的發展,郭靖也處在了和黃蓉在江湖層面的分離之中,自己錯怪了對方為“東邪陣營”,以此延伸出他在民族層面的侷限性。
隨着序幕的進行,郭靖在情感上完全歸到了蒙古一方。他救下了託雷、與華箏產生愛情,就此擁有了個體層面的情感歸屬,也是民族陣營而言的一種侷限性桎梏。郭靖的個體層面從小俠的“鋤強扶弱”開始,在江湖上看到了武功不如靈智上人的弱者託雷,然後用降龍十八掌去鋤強扶弱。靈智上人的金陣營身份對上了託雷的蒙古人身份,而此時的武功則成為了軍事力量的江湖形態,是郭靖尚未完成思想認知升級的“初階形態”。而在後半部中,郭靖變成俠之大者,降龍十八掌如序幕“平行於黃蓉給北丐做飯”的寓意,超越陣營的軍事力量與權力,而是彌合紛爭的力助力,郭靖也超出了民族認知、個體的友情和愛情之牽絆。
徐克發展了原著中江湖部分的很多要素。例如武功的寓意,九陰真經是江湖層面的武功極致,對應民族層面的軍事權力極致,分別被江湖人和民族人所爭奪,而九陰真經被郭靖使用成了超越侷限的效果,其中的武穆遺書部分也就直接對接到了民族層面的戰爭。他甚至找到了五絕的內部爭鬥,雖然成片中沒有給出,卻是眾所周知的原著基礎設定,五絕爭奪九陰真經,潛在的王重陽又能直接對上民族層面,北丐自己的思想,他和黃蓉的友情,又是五絕內部的壁壘打破。五絕的基礎背景概念延伸到本片裏的“歐陽鋒爭奪經書”,作為江湖層面的具體化情節,對應民族層面中爭奪權力的民族戰爭。

作為民族主題的本片,主體情節肯定放在民族部分,江湖層面是主題邏輯裏的第一階段,在序幕裏帶到一些畫面,重點在於這些畫面裏細節所給的寓意,給觀眾做出提示,以何種姿態將之化在本片的民族主題系統裏。比如,郭靖學降龍十八掌的情節,和黃蓉作為東邪女兒給北丐做飯的情節平行,給出了武功的寓意,到了後面桃花島的情節,又強化了一下,武功殺死了七怪,激化了五絕的壁壘,黃蓉給郭靖的飯也被他自己打翻了。它發展到高潮段落,郭靖用隔山打牛去擊敗五絕惡人歐陽鋒,同時用武穆遺書去破除漢蒙對立。
序幕的完成度不能説理想,於體量有限的現實條件下,也算是做到了極致,寓意方面的交代、作為前景提要的必要性與映射本片主題而再賦意活用的提示,由江湖層面對民族層面的映射,都算是給到了。這個處理比較高效率,給到了必要的前情提要,在江湖層面的必要鋪陳,作為上升延伸到民族層面的前置映射,也通過一些原有元素的再賦意去做了細化表達的連接,戲劇化與電影化的獨有表達思路。
問題在於後面的主體部分,草原之中的人物內心變化、個體愛情關係對多陣營對立的指代作用。徐克把個體愛情的三角戀情節作為民族壁壘的濃縮,郭靖遇到華箏,作為個體在蒙古陣營的小愛情,結合他與託雷的小友情。黃蓉作為純粹的漢人,同樣進入蒙古,從敵對戒備逐漸放下壁壘意識,完成成長,再與郭靖互相推動,其民族觀點的表現同樣落在她和華箏的相處之上,通過破除這個不可解的三角戀,完成對華箏的態度轉變,進而擴展成其對蒙漢的態度。
這並非不可行,但具體給出的情節卻都有些失之於表面,甚至可説是“俗套”,其中缺少了過程。以愛情出發而表現民族態度,建立郭靖在民族壁壘層面的認知,他首先作為漢人而喜歡黃蓉,遇到華箏和託雷之後,應該有一個愛情和友情的搖擺,從作為漢人的牴觸去到作為個體的“聽從我心”,從而歸屬蒙古,最後再破除個體所桎梏的民族壁壘化認知,也走出個體的“俠之小者”,與黃蓉建立起超越性的愛情,不僅僅是兩個個體有愛,而是對於“超越漢蒙壁壘”的共同認知。
如果有這個階梯式的升級過程的話,郭靖的曲線就自然完整了很多,也更順利地帶出落點。但在成片裏,為了把主劇情放在蒙古,讓舞台能夠進入“民族”層面,郭靖快速地進入了蒙古,也順勢地直接把自己當成蒙古人,去無縫地接受了華箏和託雷。在江湖層面,徐克稍微給了一些落實交代,讓郭靖看到金陣營的靈智上人作為“強”去欺負蒙古人託雷的“弱”,於是用降龍十八掌去鋤強扶弱,於是有了和託雷的個體友情,隨之情感上歸屬於託雷背後的蒙古,但更重要的愛情部分則缺少了前導,且與友情一併地缺少了作為漢人而反向遊移的過程,需要加入更多直接作用於蒙古民族的東西,才會讓他作為“漢人”的情感轉移更加紮實。
在原著裏,這種歸屬感一部分來自於郭靖的父親被漢人所殺、與母親一起成長於蒙古的背景,因此顯得非常確鑿,但在電影裏缺乏詳盡的交代,只是由母親略作口述與閃回,且情節較為靠後,無疑又是徐克的“倚仗原著認知度”所為了。他還是希望去依靠大家對這個故事的瞭解,整合這些繁多的情節到一個2小時的電影裏,而成片中的主要心力放在了“瞭解故事設定與細節劇情”的後續環節,即其在電影系統裏的再運用:藉助作為前情與“俠之小者”部分的江湖內容、愛情內容,通過一些要素的設計,打通其與“俠之大者”民族戰爭的映射關係,由此整合成一個整體系統,落在民族主題之上。
郭靖與黃蓉的愛情部分,二人分別接觸蒙古、對其產生內心認知的部分,同樣有着過於蒼白的問題。在展現他們對蒙古的正面受容的時候,或許是由於需要給到絕對積極內容的尺度要求,缺少了融入過程中一些必要的小波折,使得具體內容拍得像是電影頻道水平。這一大段的內容中,相當大的比例來自於電影的原創,其實本可以給出更多戲劇化的潤色,緩解金庸原著裏在相關部分的簡要過度、乾癟交代,成品質量卻比原著只會更差。
特別是黃蓉,她在這個部分中應該承載着很重要的功能。她是純粹的漢人,進入蒙古陣營,初期肯定應該是牴觸的,隨後與蒙古人發生正反的交互,再逐步轉變。徐克在很大程度上把“民族問題”濃縮在了“愛情三角戀問題”的呈現形式上,展現矛盾與開解。黃蓉最開始必然地牴觸着情敵華箏,再進一步地具體交流,產生轉變,而這個階段的江湖--民族的對接,也由黃蓉來完成,讓她引入丐幫來幫蒙古,最先打破集體的壁壘。但是,她對華箏的牴觸並不詳盡,甚至兩個人的直接交流都不太多。而在另一邊,郭靖與華箏的愛情帶着郭靖基於“樸實笨拙”的浪漫,正面地表現他在個體層面的沉浸愛情,給出其歸於蒙古陣營的合理性,而他與黃蓉的愛情則反而淡化,只通過黃蓉的角度去輸出、推進,以此反襯郭靖最後超脱出“對華箏愛情”時的艱難不易。

二人對華箏的交互多為原創情節,卻沒有給到波折與變化,似乎連個體層面的情愛都要“民族攜手,載歌載舞”,避免爭議,那就很難將徐克的原意進行落地了。徐克能做到的,只是台詞與性格層面的打磨而已,黃蓉的很多台詞都是他基於原著風格、按照黃蓉表達方式的設計,甚至遣詞造句的文風都有一種金庸特有的“硬”與直楞。
這可能算是一種規避敏感點的辦法,用愛情的糾結來當作民族認知的糾結,前者能拍而後者不能拍,華箏對黃蓉的“情敵”態度,黃蓉反過來“先情敵再和平”的態度,郭靖對二人的小選擇,是能拍的愛情故事,代換成民族則不行。包括徐克對整體作品的拿捏都是如此。在大部分時間裏,他把主要舞台放在蒙古,主要情節卻是江湖層面的,歐陽鋒與黃蓉爭奪九陰真經。這規避了對敏感點的正面表達。從主題表達階段而言,民族層面的蒙古需要帶着其作為單一民族的侷限性,會為了自己的統治權力去攻擊別國,但成片中不方便做直接呈現,於是用了“爭奪至高武功”來映射,再把舞台放在蒙古。
如上所述,徐克在很大程度上藉助了觀眾對原著的理解基礎,無論是五絕---江湖---民族的三層映射關係,還是郭靖與黃蓉的各自性格,由此帶來的愛情狀態,愛情所承載的“思想引導升級”寓意。但於當代觀眾而言,他們對原著的把握可能沒有那麼深入、細緻,至多隻是知道基本劇情,而即使把握足夠,對人物的性格可能也並不完全認可,這就導致了觀感上對“符合甚至直接搬運原著”式表現的接受度不足。並且,作為當代觀眾而言,抱着“俠之大者”的預期進入電影院,卻在表層劇情中依然看到了以往作品裏的武功、江湖,顯然是會有心理落差的。
以成片獨立而言,郭靖的認知轉變有點太簡單了,這尤其致命,因為當代電影觀眾實際上還是需要一個核心人物的弧光與曲線,而“兩極化切換的堅定”是不足夠的“生硬”。徐克避重就輕地將民族矛盾落在愛情三角戀之上,而基於各自性格,此前的愛情衝突重點一直都是華箏和黃蓉的正反交互,也符合二人分屬於純粹漢人與蒙古人的身份。而郭靖則是相對遊離的,一直在正面表現他對蒙古的個人情感依存,契合着本片在客觀訴求上的需要:絕對核心主角,對接表現整體的蒙古環境,帶來絕對正面的積極調性。
但這樣一來,當影片到了後半段,黃蓉深陷到江湖的“爭奪武功”之中,也迴避自己與華箏的矛盾,跑回中原,郭靖作為堅定者去選擇她而非華箏,就過於生硬直接了。他跳過了個體愛情的糾結部分,瞬間切到了“我要去找她”的陣營破除壁壘階段,在江湖層面上解除了自己與東邪的人命矛盾,隨後更是直接回到了蒙古,就此開始了民族矛衝突的認知與彌合階段。這中間或許缺少了潤滑,愛情的遊移幾乎是不存在的,這倒還不致命,江湖陣營的彌合也是不存在的,缺少郭靖對桃花島真相的具體瞭解、與黃蓉的説開,這同樣也致命,最致命的是民族層面的認知上升、擺脱陣營桎梏,郭靖只是聽到了路人對蒙古殘暴的敍述,就此直接地回到蒙古,開始説服大汗,且堅定無比,似乎在完成了愛情選擇之後,民族層面的決定也就順勢完成了一樣。於兩層面映射的邏輯來説,當然是這樣,但作品不能就此直接放棄具體情節的潤滑和落實。
而且這樣一來,郭靖回到蒙古去阻止蒙古開戰,之前作為主劇情的愛情內容直接就被淡化,來到了直接的家國民族維度。作品沒有給出他對華箏和黃蓉的選擇,而是用民族選擇直接包含了對華箏甚至託雷的個體選擇。個體的友情和愛情應該先行牽絆他,有一個迴歸蒙古後的猶豫,然後再被他放棄,成片中則是他回到蒙古,只有一個託雷試圖爭取他的情節,也被他直接拒絕,華箏的愛情更是停在了“旁觀”的程度,完全沒有上場。
事實上,這也打破了前半部的表現重點。前半部一直在強化的個體層面的愛情和友情,以此形成“歸依蒙古的內心基礎”。但到了後半部,郭靖要站在民族維度上完成升級,對蒙古非正義的觀察肯定沒有正面展示,個體也沒牽絆住他哪怕一點,華箏和託雷都被他直接無視。徐克給了一個極端的情境,李萍自殺,無法讓自己背叛蒙古,反襯郭靖之堅定的不易,可以擺脱出這種誤區,也能揹負喪母的痛苦,順便把愛情的問題也在這裏解決掉,華箏直接幫他逃離,“我也想去中原看看”。李萍自殺的情節被這樣改動,將郭靖放置在極端的情境之下,作為其內心升級的表現形式,但僅有這一處顯然是不夠的,且愛情也依然是副線的程度,並隨之推到了他對黃蓉的選擇完成。
於原著而言,這當然是郭靖的“堅定”,也是作品發展到最後階段的必然,徐克必須推進到比愛情和友情更高的“民族”層面上,進行直接呈現,而此前層面的解決則忽略掉了。但對電影的當代觀眾而言,這就會顯得缺少了內心塑造和轉變過程。
事實上,整個作品始終陷在這個問題之中。它以愛情三角和江湖作為民族問題的直接呈現形式,淡化對民族非正面部分的直接表現,轉移成愛情和江湖衝突的形式。它讓一切發生在草原“民族”舞台之上,郭靖、黃蓉、華箏的三角戀,以及歐陽鋒等人爭奪九陰真經的江湖矛盾。
出於郭靖的堅定性格,以及其作為絕對主角的“正派立意需要”,他對華箏的感情是確定性的,對接到的蒙古人事也是確定正面的,愛情輻射民族問題的矛盾部分就交給了黃蓉與華箏的情敵內容,且江湖部分同樣由她去承載,作為東邪去對敵西毒歐陽鋒,爭奪九陰真經。但當民族問題迎來轉機的時候,又必須回到此前由於堅定而失之於單一、存在感弱的郭靖,就只能是“生硬而堅定地選擇黃蓉”,再直接帶到對蒙古和漢族的層面,此前主體的黃蓉、華箏,以及二人支撐的愛情細化內容,就此割捨掉了後續落實的部分。

郭靖作為後半部的民族層面必然主角,愛情承載太弱,讓其弱化,但直接給到的民族部分同樣不佳,前半部缺少呈現內容、讓位於愛情三角戀的“避重就輕式呈現形式”,自身給出的內容同樣因為無法給到“對負面的接觸”而有限,難以形成對郭靖內心的影響。由此一來,對民族單一侷限性的非正義,這一思想認知的升級,也就沒有了前提基礎。甚至連黃蓉和華箏的愛情衝突,都表現得蜻蜓點水,規避着可能的負面延伸解讀。
徐克想讓郭靖的“堅定性格設定”作為相對合理化的途徑,此外活用的很多設定與要素也都依賴於這種觀眾認知基礎,以此試圖將映射表意的系統濃縮在如今的體量中,共同發生在民族層面的“草原”舞台上。但這顯然是不夠的,不足以支撐敍事,也不足以讓當代觀眾信服,前半部黃蓉(愛情情敵,江湖東邪)後半部郭靖(民族蒙漢合一)的切換,本應由二人合璧的愛情線索進行對接過渡,卻由於過多的分離,以及上述安排導致的愛情乾癟(郭靖參與度低,後半部缺少發展)而效果不佳。江湖層面的歐陽鋒相關內容,也必然是篇幅不夠的狀態。到了後半部,作品直接切到了民族的直接且正面表述,與前半部完全割裂開來。
事實上,郭靖本來具有民族層面的“誘發轉變”事件,這就要説到本作的重要刪減:郭靖幫助蒙古的花剌子模戰爭。在這場戰爭中,郭靖看到了蒙古的非絕對正義,意識到民族衝突本身的血海真相。它在原著裏是讓郭靖之後去“反躬自省”的對比物,看到蒙古侵略其他民族的真相,由此走出個體層面的俠之小者,不再對華箏和託雷等人保持“鋤強扶弱”角度出發的“幫助對方”之友情,而是站在了民族立場上,面對漢族而對抗蒙古。但這也有些過於複雜了,更加過於敏感了,在電影體量與客觀環境裏,難以真正展開落實。徐克把它刪了,就直接讓郭靖無過程地上升到了俠之大者的境界。
此外,在結尾的高潮階段,徐克還刪除成吉思汗死時的“自我暴露”,這同樣是很致命的割捨選擇。成吉思汗留下密信“郭靖背叛蒙古就殺了他”,是成吉思汗的形象顛覆,此前一直是射天雕的大英雄,實際上卻是民族層面“俠之大者”的絕對反面存在,與郭靖站在了對立面上。成吉思汗只會用殺人的方式去解決民族層面與個人層面的矛盾,即殺死背叛民族利益、自己個人欣賞的郭靖,而郭靖卻可以用信義盟約的方式,和託雷和談,反過來借用了個人層面的友情,解決民族對立。所以,射鵰英雄在個人層面是成吉思汗,也是郭靖曾經的理想對象、信念偶像,但上升到民族層面的俠之大者後,射鵰英雄反而變成了郭靖自己,由他去打破自己的偶像,批倒成吉思汗,也是認知飛昇的體現。
而在電影裏,徐克甚至反用了成吉思汗的射大雕,原著裏他最後是虛假的射鵰大俠,在這裏反而射殺了歐陽鋒,與郭靖形成了面對絕對反派的聯手,作為漢蒙和平的濃縮。
在最後的階段,徐克儘量地融合着個人--江湖---民族的三個層面,對民族層面中必要的非正面內容,藉由前兩層面,進行避重就輕的表述。黃蓉曾經“為江湖門派死者祭拜”、後作為東邪之女給北丐做的桃花島雞,引導了郭靖與她的複合,隨後二人開始聯手彌合民族紛爭,從序幕中的“最初起點”祭拜江湖人之地開始,二人重逢---蒙漢解釦,引導着五絕---江湖---民族,讓表意的三個層面就此得到了合攏,以武功降龍十八掌和兵法《武穆遺書》作為雙層面的“思想力量升級”,戰勝激化民族矛盾的五絕歐陽鋒。
歐陽鋒成為了徐克避重就輕的重要手段,逆練的九陰真經是人物思想倒向追求權力與軍事力量的一面,承載了漢蒙兩軍在這場戰爭裏同樣的負面化形態,被郭靖的降龍十八掌“正面”所擊倒、彌合。漢蒙的負面形態被歐陽鋒接手了,自己只需要給出一些極度細節的內容,呂文德的猥瑣、成吉思汗的口頭,最後再讓成吉思汗交代一下自己的侷限性,“郭靖你的父親被漢人所殺,為何幫助他們”,順便反襯---於本片完成度而言,甚至是至關重要的直接交代--一下郭靖的更高層認知,被其反過來説服,就足以收束本作的表達系統了。它不能算是殘缺,卻顯而易見地完成度不足、缺乏落實潤滑的細化內容。

事實上,歐陽鋒作為落點的設計,也正代表了本作整體的“避重就輕”,始終以個體、愛情、武功,以及相對“低層面整體”的江湖,去映射最重要的民族層面。對於民族,徐克能給出的只是一種勉強為之的“強調”而已,讓黃蓉説出“比起江湖,草原戰爭才嚴酷得多”,又在最後給出了一種理想與現實相沖突的表意:郭靖與黃蓉彌合了漢蒙矛盾,但當託雷和師父與郭靖話別的時候,依然説着“漢人狡猾”“有朝一日可以到蒙古來”的壁壘之詞,個體層面的正面情感關係依然無助於民族和諧的長期持續。
而在結尾的交代中,郭靖與黃蓉許下了未來的最終理想,能夠迴歸沒有戰爭、獨立超然於各陣營的桃花島,卻在旁白中只是“堅守邊關35年”而已,華箏承載着個體愛情與漢蒙民族的彌合之意,終於來到了中原,卻也只是“據説那就是華箏”的虛實結合式表述。徐克表達了自己的理想,也暗暗地點出了理想尚未完全實現的當下現狀。就全片而言,這一點“表達”甚至算是完成度最高的部分了。
當然,《俠之大者》拍成這樣,也是難免的事情。徐克上馬這個項目,肯定是官方的民族政策宣傳,內在主題確實契合,但在表達尺度上也會受限於主旋律官方的背景,變成那種最無聊保守的東西。特別是以徐克的一貫特長風格而言,讓他去講民族政策,龐大戰爭,肯定是不夠契合的。他拍《智取威虎山》相對成功,也是因為給了自由度,讓他去發揮自己天馬行空想象力的特長。
客觀來説,本作更多是主旋律標準的那種“無聊”,其乏味應該應該是到不了現在的這種惡評程度,其實的一些借用、再發揮原著設定的部分,雖然難免“無濟於事”,但也算是“用心”了。《射鵰英雄傳》的核心立意當然是主旋律的,但作為其過程中的一些波折,推導階段的“非絕對正面”內容,於“56個民族是一家”的當代表述傾向而言,卻是難以直接呈現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