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説説“農事”(二)_風聞
江南风-不预设立场理智客观-52分钟前
去年春節親戚們一起吃飯,飯前我跟我內人的小姨夫(60年代初出生,生於農村長於農村,一直生活在農村)在院子裏喝茶抽煙聊天,他突然問我:我們這80年代還是無錫縣排名前三的鄉?我的第一反應是詫異(這麼大的事你到現在才知道),就問:你怎麼知道的?他説是刷抖音小視頻裏説的。我説:沒錯,我們是首批億元鄉,不只是在縣裏,在全國也是鳳毛麟角,人民日報都有報道。
這就給了我一個啓示:就算是農民經歷了那個年代,如果不學習(讀書看報),不思考,他的思維就只會侷限在一畝三分地裏,對於時代的變遷,形勢的變化是沒有體感的。如果他上網,很容易就被節奏帶着走了,更不要説大部分70後80後,壓根就沒概念,很容易就被帶歪了。
咱們繼續敍事
我父親生於1946年,老家在石塘灣公社,爺爺家屬於那個村上的外姓,成分貧農,沒有祖屋,住的是解放後分的地主家的小房子,分到了一張牀,一個矮櫃子,一個象榻一樣的物件,除此之外,真正的家徒四壁,連個象樣的吃飯桌都沒有,可以説是赤貧中的赤貧。經歷過三年自然災害,村上有餓倒的(這種情況其實在無錫縣並不多,肚子是餓的,餓倒的不多,那裏為什麼會這樣,另行再敍)。父親一直説,那幾年,要不是有我姨婆(我奶奶的妹妹)每月給奶奶5塊錢,能外出買點糠、雜糧,也就沒他了。(姨婆在無錫國棉一廠上班,姨公公也是,都是工人)
1964年,父親被大隊推薦到洛社供銷社當三個月臨時工,工期結束,因表現積極工作好,成為正式工,組織分配到楊市供銷社工作,就是我現在敍事的公社,叫無錫縣楊市人民公社。
楊市公社位於無錫西邊,與武進縣隔錫溧運河而望,位置偏僻,1976年之前,沒有公路通無錫市,唯一的交通是一天一班輪船通無錫市。
公社面積在全縣36個公社裏排到30名左右,人口2萬多人,人均土地面積在無錫縣也是末尾的,應當説是又遠又小又偏,自然條件絕無任何優勢,但就是這樣一個公社,在當時卻有“小無錫”之稱,用我父親的話説,當他揹着唯一的家當(一牀破棉被),一路從石塘灣走到楊市街邊時,聽到中學裏傳來讀書聲,還有音樂課傳來的歌聲,他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是那首《送別》,他就感覺精神一新,再走到街上,街不大,但很整潔,有各種商店,商店裏的物品也相對豐富,他就想,一定要好好工作,要在這裏紮根。
父親被安排在副食品店工作,成為了吃國家飯的,身份也就從農民變成了居民(每月工資22元,糧食定量28斤)。半年後,在全縣供銷社系統技能比賽中,取得第一名,成為了“生產標兵”,“一把抓”“一勺準”“一桶準”,不知道有沒有人記得這些,引起共鳴。
後來,父親成為了全縣“學毛選積極分子”,命運的齒輪再次轉動,1968年,父親被借調到公社工作,開始參與到農村集體的工業、商業活動中去。
我母親是楊市公社楊市大隊人,因我外公解放前就去上海學生意,後在老鳳祥銀樓工作,解放前在老家購置有6畝地,家中沒有勞動力,把地租給別人耕種,所以家庭成分是“小土地出租”,成分不好,參軍啥的跟我舅舅們就沒有關係了。運動期間,外公從上海下放到生產隊,做了會計掙工分,育有七個子女,我媽是老大,生於1945年,後面依次是我大姨、大舅、二舅、小姨、三舅、小舅,我母親老三屆高中畢業,務農,大姨考上了大學,畢業後無錫工廠工作,大三線建設時,隨廠去了重慶北碚,在廠子弟學校當老師,姨夫也是同廠工人,分田到户前,大阿姨每月匯10元錢給外婆,貼補家用。1968年,公社在北陽湖那邊成立農場,抽調本公社知青圍湖造田,叫做紅湖農場,屬於公社的集體農場,我媽就成了農場的人,户口也遷到了農場集體户,但仍是農民。
1969年,父母結婚,1970年,我媽調去了公社農機廠上班,要三班倒,農忙時全廠停工,各回各地幹農活。1971年,我姐出生,因我父母住在小百貨商店小倉庫隔出來的一小間,白天小百貨店還要開門營業,不方便,再加上也沒人帶,我姐斷奶後就送去我奶奶家。我生於1973年,基於同樣的原因,我在我外婆家長大,直至我上小學。
我們姐弟兩的户口隨母親,農民,也在紅湖農場集體户上,因農場人口負擔小,生產還有公社農機支持,還有副業(有相當規模的魚塘養魚),每人每年分配口糧有700斤稻穀,我姐的那份拿去了奶奶那,我那份跟我媽那份放在外婆家,就是這樣,也就是勉勉強強把日子過着。
我生活在外婆家,外婆家離街鎮也就兩里路,我們這從古到今歷來是魚米之鄉,一馬平川,水網密佈,沖積平原,土地肥沃。
我記事其實算早的,但很多其實是碎片化的生活場景,一個小屁孩也不可能關注到其他方面,不過也説説記憶吧,來個真實還原。
首先是住,我外公家住的是祖屋,外公兄弟三個,排行老末,祖屋清末蓋的,就是典型的蘇南民居,青磚黑瓦一長條大致寬三米的三進,每進之間有個小天井,老大第一進(20來平方,有個小閣樓),老二中間一進(20平方不到,但層高較高,閣樓最規整),最後一進歸我外公(就20來平方一間,是面後來還砌了個灶,閣樓很小,人都站不直)最後面是間矮房子,原本用途是豬圈跟茅房。因老大無兒女且在上海工作,老二舉家都在上海,所以房子都給我外公家用,西隔壁是我外公堂兄弟的房子,結構一樣,最後面也是豬圈加茅房舉家都在上海,最後一進給我外公用,放放稻草,農具等。運動期間,大外公也下放回來了,第一進就大外公兩口子住,然後就沒有正門了,就是從朝北的後門進出。打我記事,進門左邊是豬圈,只不過不養豬,養兔子,右邊也是豬圈,養豬~~~~隨着我二舅小姨三舅小舅逐漸長大,住就是個問題,我起初跟外公外婆睡,稍大點就跟三舅小舅睡柴房,靠天井的一面窗都沒了,漏風的。小阿姨還沒出嫁,睡有灶的那間,二舅住二進的閣樓,幸虧我大舅那時也去了農場,住農場宿舍。中間小姨出嫁,大外公大外婆去世,77年外公落實政策,上海是回不去了,去了東亭的縣辦廠,補發了工資,找大外婆娘家人把第一進房子買了下來,才稍微改善了下住的問題。
再説吃
人多地少,每人半分自留地,種點蔬菜,大頭還要種紅薯種土豆補充糧食的不足。養兩隻雞,自弓找食喂點糠,生的雞蛋捨不得吃,攢在罈子裏趕集賣了換油鹽醬醋,有貴客來了才捨得炒個蛋招待。一年到頭,早上稀粥鹹菜,中飯吃飯,搭自留地上種的菜,夏天還要搭點蒸土豆,冬天早上就是蒸紅薯,晚上稀粥蒸紅薯鹹菜,偶爾換點麪粉,晚飯稀粥裏有摻點麪疙瘩感覺就很幸福了。平時葷是看不到的,也就春節能吃到點肉,所以那時候特別盼着過年,也就小孩子沒心沒肺。上大班那年,吃膩了紅薯,有天早上就不吃,結果沒到中午就餓暈在教室,到現在一直記着。
再來點記憶片段:
每到秋天,外婆都要去河堤,荒崗割茅草,曬乾捆好放柴房裏,冬天去街上掃割下的甘蔗皮曬乾放柴房,春天去賣筍的那裏掃剝下的筍殼,曬乾當柴燒。
有一次,小阿姨隨隊裏搖船去無錫搖糞,特意給我買了一個無錫名點玉蘭餅,半夜回到家,喊醒我給我吃,我迷迷糊糊吃了,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沒嚐出什麼味,禁不住嚎啕大哭。
小阿姨抱着我去中學操場參加萬人大會,會後集體遊行去街上,我清楚地記得她牽着我,我手裏也舉了一個彩紙做的小旗子。長大後才知道,參加的是粉碎四人幫的羣眾大會,那是1976年,我三歲。
晚上開夜工,點着油燈(竹竿的上端綁個玻璃瓶了,瓶蓋上露出一截燈芯,瓶裏裝煤油,插在地裏)幹活。
通上了電,有電燈,但大部分時間是沒電,照明還是靠煤油燈。
七十年代中後期,家家都裝上了有線廣播,公社有廣播站,大隊部也有廣播室。
生產隊裏開大會的情況很少,哪怕是在那特殊時期,我印象中就是有做不完的活。我參加工作後,在省委政策研究室看過一份資料,就指出在十年特殊時期,江蘇廣大農村縣級領導班子,除了在極短的時期,其他時間都是以生產為主,尤其是蘇南農村,干擾較小。
綜上所述,其實我的家庭還不是純農户,還是有外力(工人)相助,那時的日子也就是個温飽,絕談不上好,但也是中等偏上的生活了。非要槓的話,好的有嗎?有,外婆家所在大隊的書記是我外公本家,也在一個村,那時候就是兩開間樓房,地是水磨石的地,牆上還刷着一米多高的油漆,門前一片水泥地,旁邊一個院子,種着花花草草。在我眼中,這完全是神一樣的存在了,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連想象都想象不出來。但這能代表廣大人民羣眾的生活嗎,顯然不能。
2010年以後,跟我父親也討論過很多問題,我問他:為什麼農村那時那麼苦?他説,他也是思考了很多年,他認為的核心問題就是:1.基礎太差,以住房為例,從清末開始,將近有百年時間沒有建設,而當時的狀況是蓋不起房。2.人口數量激增,從解放後到七十年代,人口增長了很多,要解決吃飯問題,就是一件大事。
本文敍述時間線到1978年止,請時空錯亂者勿抬槓!
附記:本章原意是要寫鄉鎮工業的源起的,但回憶的閘門一開,無數事情如水一般傾泄而出,也罷,大家姑且一看吧。其實,把當時的生活敍述下,也算是鋪墊下鄉鎮工業的發展吧。咱們第三章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