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山水依舊,可是我已經回不去了_風聞
东莞百韬塑胶科技军哥-12小时前

因為一些可笑的原因,我已經好幾年沒有回過老家了。或許年紀大了,常常夢見小時候的事。出身山區的我,小時候沒有逛過商場,也沒有進過公園,家鄉那些矮敦敦的小山,就是我的商場和樂園了。現在的我雖然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樣子,其實小時候玩得可瘋了。在外婆家裏我跟人放過牛,成羣結隊的去。圈好牛,就漫山瘋跑。到處綠油油的,也不怕牛沒草吃。上學後,雖然不敢逃課,但是課餘時間也沒少上山裏玩。

每次上山,總是獨來獨往。頭戴草帽,手執長劍(自制的木劍而已)。乍看是農人,再一看,又像個俠客。上得山去,東遊西蕩,拈花惹草。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不用想。興頭來了,唱幾首不成調的歌,吹幾聲並不悦耳的口哨。這是屬於我的世界,我且放縱自己好了。
如今我還保留一張照片,上面的小孩曬成了一塊黑炭,一臉得意揚揚地舉着一隻小蟲--這個小黑炭就是我,跟我合影的不是我老婆所説的“小強”,而是一隻在當時相當有名的蟋蟀,是我費了九龍二虎之力在山上抓到的。
山裏蟋蟀個兒雖小,卻頗具韌性。我記得照片中的蟋蟀有這麼一種死纏爛打的作風,雖然田裏的蟋蟀比它大個得多,但它總是屢敗屢戰,令對手無可奈何。
家鄉人窮山也窮,但是對於我們這些小孩子來説,就等於是阿里巴巴的寶庫了。山裏還有好多寶貝,不知名的野果,清清的溪流,小小的魚兒。一年四季,總會有禮物奉獻給孩子們。除了蟋蟀以外,捉魚也是我心頭至好。最開始是拿簸箕來淘,後來學會把小溪兩段用土堵塞,舀幹水,然後把相濡以沫的魚兒一一捉將上來。最後還學會了在泥裏掏洞捉黃蟮和泥鰍,有一回我掏洞掏出一條水蛇,這以後就不怎麼幹這個高難度動作了。當然捉魚還是少不了的,讀初中時我寄宿在學校,每週的伙食費不過五大元,不免讓小魚小蝦犧牲自己幫我補充蛋白質了。三四月份山上還可以撿蘑菇,有一次我們撿了不少,我一個人就吃了整整兩大飯盒,以後幾個禮拜我一看到蘑菇就想吐……
鳥兒也是我的目標之一。窮山沒什麼靈鳥,最稀罕的不過是一種灰色的鳥(應該是杜鵑吧),叫起來怪怪的,大人告訴我它們在説“耕--田--耕--谷--沒--米--煮--粥”,用我們客家土話聽起來果然很像。小時候覺得很搞笑,長大後才品出一種酸澀的味道。
麻雀倒總是那麼沒心沒肺,成羣結隊嘰嘰喳喳的。有段時間我剛剛學了《少年潤土》,於是按照他的法子去抓鳥,幾次布控,卻連根鳥毛都沒撈着。倒是有一次,一隻小麻雀掉在操場上,可能因為毛沒長齊,撲騰了幾下,總也飛不遠。我和同學幾個如狼似虎的撲上去,把它捧回家養起來,可是它什麼都不吃,不到兩天,連吱一聲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一雙黑眼珠子直愣愣瞅着人。大夥兒一合計,就上山放了生,在小松樹上用粉筆盒做了個窩安置它。第二天去看,它已經僵硬了,大家都不説話。不過,悲傷也像一陣風似的過去了。我們還像過去一樣快活,還是到處瘋。
最刺激的是在一個山坡,草又高又密,我們常常排好隊,打山頂上滑下來,給起個名堂,叫坐火車。有一回我的火車偏了方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整個人掉到一個大坑裏去了。摸摸屁股,倒也沒摔成兩瓣。定下神來一打量,原來是個墳坑。夥伴們七手八腳的拉我出來,問我怕不怕。我嘴上不説,其實有好幾天不敢上山了。不過,封山令也沒有施行多久,那時正是酸藤果成熟季節,看到他們拿着一把把熟得發紫的酸藤果,吃得滿嘴發黑,我哪怕還記得害怕!
不過,山給我的最好的禮物當時是水晶了。話説有一天,我經過一道黃土溝,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撐在一塊石頭上,竟然刺出了血。我撿起石頭想扔得遠遠的,不想在陽光下一照,它在閃閃發光。原來是一塊小水晶,漂亮極了!而且,沒一會的功夫,我又找着了四塊!以後這裏必去的地方,每次來,都不會空手而回。在我而言,這就是聚寶盆。
中考考完後,父親帶我到廣州散心。這是我第一次去廣州!在南湖遊樂園我們參觀了奇石展覽會,看到很多非常漂亮的水晶,還有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名貴的紫水晶。爸爸説:這才是真的水晶呢!是的,家鄉的山這麼平凡,當然不會產出如此華貴的寶石。但是,擁有這些小小的水晶我已滿足,我知道山已經把它所有的給予我們,而這裏的水晶雖然美麗,卻不屬於我。
然而,這水晶一般透明的童年也慢慢地不屬於我了。上中學後,我已經不好意思到山裏去,就算我想去,也找不到伴兒啦。他們已經學會説“小時候如何如何”,公然以大人自居了。在新的學校後面也是山,不過我已經沒有時間去捉魚兒、抓蟋蟀、摘野果啦。傍晚洗完澡,我每每拿上一本書上山讀。那裏清靜。夕陽西下,歸鳥盤旋。夜神降臨了,把山巒、地平線連着小小的我,消溶在灰黑中。放下書本,看着這神秘無邊的世界,不禁茫然--現在想想,當時的我只怕是蠻傻的。
而現在,那個茫然的少年也已經結婚生子、成家立業。在外面的花花世界逛了一回。身有安定處,心如何安定?我還是喜歡看窗後的山——雖然離故鄉已經很遠,但好像所有的山都是一樣的。似乎有人設想,其實所有的山都是一個生命體?記得讀大學時看過哲人説,以前是看山是山,後來看山不是山,再後來呢,看山還是山。其實山何嘗有所增減,只是人心變幻而已。(劉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