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聯三問之三(20250212)_風聞
侠山-24分钟前
一、對聯怎麼對?
二、對聯對什麼?
三、對聯難在哪?(上)
如果僅僅只詞性相對和句法相同的要求,那對聯的規則未免仍過於寬泛。我們不能隨意使用名詞對名詞,動詞對動詞,形容詞對形容詞,等等。這是不負責任的行為,也很不嚴肅。
亦即,不僅要保證詞性相對和句法相同,還要保證這些字詞所表達的概念來自一個集合或相近、相似、相關的兩個集合。好在事物是普遍聯繫的,想要找到兩個集合之間的相關性,終歸不那麼困難。
事實上,對於一位傳統文化普通愛好者而言,只要熟讀了《笠翁對韻》,平時多積累一些詩詞,完成一副相對工整合律的對聯並非什麼難事。而對於像深度求索這樣的人工智能而言,因為可以充分佔有歷史文獻信息,對聯的構造更是簡單到難以置信。
比如,如果上聯的字為“南”,下聯對應的字就應該是“北”。在可以忽略平仄的前提下,“東西中”中的任意一個字也一樣可以。再放寬,“上下左右”也沒有問題。畢竟,這些概念都屬於方位集合。
然而,如果上聯已經用光了“東西南北”這些字呢?下聯難道還能再重來一遍嗎?
重來是可以的,但必須調換一下這些字的位置。否則上下聯就形成了簡單重複模式,那就不是對聯,而是復讀機了。
此時,更合適的策略就是更換另外一個集合。比如,從方位集合更換為季節集合,用“春夏秋冬”去對“東西南北”;比如,從方位集合更換為花卉集合,用“梅蘭竹菊”去對“東西南北”;比如,從方位集合更換為哲學家集合,用“孔孟老莊”去對“東西南北”。
現在來看“唐伯虎”該如何對。上聯既然是一位名人,下聯顯然也應該對一位名人。不是必須,但顯然這樣才最佳。
唐是姓,也是朝代。所以下聯名人的姓氏也必須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好在華夏曆史悠久,以國為姓的名人很多。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唐朝是華夏曆史上的重要朝代,不能隨便用一個諸侯小國或者某個混亂時期的短命王朝來對。雖然唐確實不僅僅為全國統一政權,還曾經為周諸侯國與地方割據政權。換言之,以全國統一政權來對,合格;以春秋五霸或戰國七雄之類的來對,勉強;其餘,失對。如此,可供選擇的無非就是夏商周秦漢隋宋元明清。
想不到也沒問題,還可以換一個角度。唐是國名,而其國姓為李。如此一樣可以對上。姓李的名人?那就來一個,李亞鵬。伯是父親之兄,為大,亞則為次,可對。虎為獸,鵬為鳥,亦可對。唐伯虎為平平仄,李亞鵬為仄仄平,剛剛好。但是,李亞鵬作為一位當代演員,其名氣地位顯然無法與歷史上的唐伯虎完全匹配。這意味着,以其相對,頭重腳輕了。
如果必須用朝代來對呢?那就選“宋”——宋祖英。宋同樣不僅為全國統一政權,也曾為周諸侯國與地方割據政權。此工對也。祖與伯均為長輩,工對;虎為獸中王,英為人中傑,亦屬工對。唐伯虎對宋祖英,才子佳人,一古一今,豈非妙趣橫生?
再來看《史記》。上聯既然是書名,下聯顯然也應如此。
能對“史”的字很多,比如“詩文禮樂琴棋書畫”等。而在用作文章體裁的同一個集合裏,能對“記”的字卻不多,也就“經傳箋註疏説語論”等寥寥數字。再考慮到平仄,很明顯地,《詩經》就是最恰當的下聯之一。經為儒家或先秦經典,而記為專事紀錄的文章體裁。
此外,如果有朋友對佛教有所瞭解,就知道《心經》亦可對《史記》。此處史為世事,心為我思也。
我們還可以給出另外一個下聯:《説文》。《説文》就是《説文解字》。這個對對有些特殊。這裏,“文”對“史”,“説”對“記”。兩個字顛倒着對,這就叫錯綜對。這樣的錯綜對此前其實已經見過了,比如“江南天正雨”中的“江南”對“北陸氣同塵”中的“北陸”。是故,《説文》對《史記》,絕佳也。
再來試試這個。上聯“杜工部”,下聯應該對誰?
在對對聯時需要注意,如果下聯的意象或意境不如上聯宏大,那這樣的下聯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不妥當的。我們此前已經見過了這樣的例子。
杜工部就是杜甫。因此,如果下聯對的還是詩人,名氣不夠顯然不行。可是,遍觀華夏上下五千年,比杜甫還有名的詩人可不多。哪怕名氣勉強夠得着的,一共也沒有幾位。
李白?李太白三個字不行,三仄聲。李青蓮?此屬寬對,置於長聯中沒有問題,但此時上下聯皆僅三字,顯屬不工。屈原?屈正則、屈靈均、屈秭歸、屈左徒、屈三閭、屈大夫?都不行。問題不在其後,而在其姓氏不對也——杜不僅為姓氏,亦為樹名。
“李”字可以。那就李商隱?李商隱,字義山,懷州人,當過一段時間的秘書省校書郎。所以可稱其為李義山、李懷州、李校書。工可對校,部可對州,看上去後面兩個字都只對上了一個。但其實呢,工為外物,懷為內心,故而工部對懷州,“官居部委”對“心懷州府”,絕佳也。所以,下聯可以為“李懷州”。
其實還可以對“陶靖節”。工為細緻、精巧,靖為安靜、安定,做形容詞時當然可對。而部為內政機關,節為外交使節,亦可對。陶音桃。杜是樹名,桃亦是樹名,當然仍可對。這叫借對。此處借的是音。
陶潛,即陶淵明,字元亮,別號五柳先生,私諡靖節,世稱靖節先生。
如果下聯是“梅長蘇”,那就有問題了。
杜與梅當然可對。小説中虛構的人物和歷史中真實的人物當然仍可對,這也不是問題的關鍵。這裏的問題實際出現在兩個地方:
第一,部委和省市可對,但卻不能用部委的統稱來對某個特定的省份。亦即,不能用一個集合的名稱來對另外一個集合中元素的名稱。這是不匹配的。
第二,工為擅長,長亦為擅長,兩個字是一個意思。這稱為合掌,乃是對聯的大忌。
不管一副對聯有多長,其中的每個字都很寶貴。如果上下聯的對應字表達的是同一個意思,那就完全失去了上下聯的對立統一關係。因此,合掌的文字出現在駢文中是可以的,但卻不能出現在對聯中。
所以,如果上聯是“資治通鑑”,對“物理透鏡”就絕對有問題了。“資”和“物”雖然可對,但是“治”與“理”、“通”與“透”、“鑑”與“鏡”都是一個意思,全合掌了。更別説上聯是書名,而下聯則是單純的物理名詞了。
不過呢,拋開合掌不論,這個下聯雖然不佳,但卻很有意思。為什麼呢?這是因為上下聯風馬牛不相及。表面上看兩者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每個字居然還都能對得上。這就叫無情對。這裏的“情”是狀況的意思。無情,自然指的是彼此沒有關聯。
再來看對聯“新芽方手釧,老葉亦足珍。”(俠山《葉有新生》)“新芽”對“老葉”,一點問題都沒有。“方”對“亦”,同樣也沒有問題。關鍵是後面兩個字。
在寫作這首詩的時候,先有的是下聯。對上聯的時候,原先用字偏俗,不夠出新,也不夠有趣。故舍棄此處句法結構不理,一個字一個字地去對。“手”對“足”,“釧”對“珍”。此處的“珍”不能當成珍寶的統稱來理解,而只能理解為珍珠,如此就能和“釧”表示的鐲子對上了。
講到這裏,朋友們應該就能明白了,如果滿足前述全部條件,那自然是副工整的好對聯。而如果不能,只要解釋得通,那也依然工整——不需要在所有路徑上都解釋得通,只要有一條路徑能讓人贊同就行。這叫自洽。當然,別人此時仍可以用另外一條解釋不通的路徑來質疑對聯的工整性。這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無法強求一律。
附註:第三部分有點長,拆分成上下兩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