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聯三問之四（20250213）_風聞

一、對聯怎麼對？

二、對聯對什麼？

三、對聯難在哪？（上）

三、對聯難在哪？（下）

現在有了選字的基本認識，再來看句法的構造及其所應呈現出來的高級結構。

如前所述，對聯中的每個字都很寶貴。在有了上聯之後，如果下聯除了其本身意義之外不提供任何額外信息，那這樣的下聯顯然算不上佳構。換言之，上聯和下聯所提供的信息必須是相關的。而這種相關性只能通過上下聯的特定結構來刻畫。同時，一旦完成這樣的刻畫，更高層級的信息就能通過上下聯之間的關係自然而然地呈現出來。

構造這種結構的典型技術手段有三種：並列、遞進、對立。其中並列關係和對立關係最為常用，遞進關係則較為少見。

並列，是對同一類或兩個相似類、相近類或相關類的物、事、人的刻畫。比如，“江南天正雨，北陸氣同塵。”（俠山《憶江南》）比如，“楊柳殷勤搖煦暖，蜂蝶繾綣舞韶華。”（俠山《早春》）

從結果上看，並列模式構造了某一個或某兩個特定目標集合。其最典型的技術手段就是通過豐富的意象從元素數量上對目標集合進行必要的鋪陳，以積蓄情感。在此之後，就可以提煉出一個更高層級的結構，以完成主旨的昇華。

此模式在律詩中相當常見。律詩有四聯，而對仗絕大多數場合都發生在頷聯與頸聯，因而有充裕的文本空間完成更高層級結構的構造。哪怕是絕句，也有四句，同樣可以順暢地完成兩層結構的構造。比如，“長陽約過午，小雨遇今朝。”（俠山《昨晴今雨》）比如，“泐雪蒼榆擎玉蓋，迎風細柳舞華鬘。”（俠山《辛丑正月十五感懷》）比如，“進路盤山常陟降，伏泉湧水亦徠徂。”（俠山《山中觀泉》）

注意，這裏説的並列並非所謂的並肩對。後者表示上下聯之間沒有明確的相關性，因而整副對聯顯得生硬呆板。

然而，對於單獨的對聯而言，這種模式就顯得不夠充分。一副對聯本身很難完成最後的提煉工作。而橫批就算存在也字數有限，大多數時候也同樣不足以完成這樣的任務。

仔細觀察就能知道，因為對聯本身的特殊性，它其實最適合表達對立統一關係。這意味着，當一聯出現了“有”字，另一聯用“無”來對應就很恰當；而當一聯中出現了“黑”字，另一聯用“白”來對應仍然很恰當。比如，“來年仍未起，去日不由追。”（俠山《勸心律》）比如，“魄蕩魂搖終是淺，平心靜氣乃稱高。”（俠山《思楊志》）注意，所謂恰當的字有時並非是唯一的。

對立結構並非必須使用反義詞來構造。反義詞構造的對立屬於字詞對立。此時，雖然語義上也是對立的，但根本還是字詞對立。還有一種技術手段是使用意象來完成這種對立結構。比如，“楊柳殷勤”對“蜂蝶繾綣”。兩種植物和兩種動物，兩動兩靜，在意象上當然是對立的。

需要説明的是，對聯的對立統一關係和中國傳統文化與中國傳統哲學的本質特徵有關。這裏限於篇幅，就不再展開這方面的討論了。

當尋找不到滿意的對立統一關係時，遞進關係的構造就成為了首選。然而實際上，遞進關係相對難以構造。它不要求上下聯相互對應或映襯，而要求它們具有明確的承接關係，亦即具有時間上或動作上的先後順序。

這種結構在律詩中常稱為流水對。其得名，來自於這種對仗結構猶如流水一般，從上游到下游，十分流暢靈動。比如，“不遣春煙舉，何收夏櫱搖？”（俠山《昨晴今雨》）有春才有夏也。比如，“輕憐既已之樊素，慢媟安能與小蠻？”（俠山《辛丑正月十五感懷》）先樊素後小蠻也。比如，“妻言象是雙福慧，自許形如一鈍頑。”（俠山《自嘲》）一問一答也。在這三幅對聯中，上下聯所描述的事情都不能顛倒次序。它們因而都屬於流水對。

總之，瞭解了基本詞法和句法規則，知道了如何通過詞法和句法來構造上下聯的結構關係，就算明白了對聯的基本技巧。

最後回答剩下的三個問題。

首先看《資治通鑑》該對什麼。

第一個備選答案為“公平衡直”。“資”對“公”，資為私有財產，可對公有財產；“治”對“平”，“治理”對“平定”。“通”對“直”，所謂“中通外直”是也。“鑑”對“衡”。衡就是秤，衡鏡或衡鑑指辨別是非善惡的標準，故衡可與鑑相對。此備選答案顯然很“無情”。

那麼如果必須使用典籍名呢？

第二個備選答案為《齊民要術》。“資”對“民”顯然沒有問題。資是資本家，而民是勞動人民嘛！“治”對“齊”極佳，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也。“通”對“要”，前者有普遍、全之意，後者有重要、關鍵之意。“鑑”除了表示鏡子，還是編年史的一種名稱——這才是其在《資治通鑑》中的本意。而“術”則指技藝、學説。然而讓人遺憾的是，“術”字為仄聲。雖然可以借用其平聲shú或zhú，但那都不是出現在《齊民要術》中的正確讀音。

第三與第四個備選方案分別為《文心雕龍》與《農政全書》。此兩者的前二字都有結構上的問題。可對，但均不算工。相較而言，《文心雕龍》稍好。這兩者事實上都出現在了深度求索的建議之中。

第五個備選答案為《聲律啓蒙》。資有出身、經歷和能力之意，而聲為名譽、名聲，兩者可對。治為政治，律為法律，兩者亦可對。通為通過、懂得，啓為開啓、啓迪，仍可對。鑑為鏡，可映照、可借鑑，蒙為遮蓋、愚昧、矇騙，還是可對。此外就聲而言，下聯用“平仄仄平”去對上聯的“平仄平仄”，雖不算工絕，但已可稱上佳。深度求索對此多有不解。如餘不予以提示，其完全不知《聲律啓蒙》可對《資治通鑑》也。

再如前作《一行》。寥寥二十字五絕，不僅有雙流水對，首聯更有雙自對，含三重意，頷聯亦有雙重意。此五重意均可對，且於詩中皆可解。對於此類文字遊戲，即使加以解説，深度求索也未能盡知其妙。

至於《傳習錄》，可對《道德經》。傳，推廣也；道，言説也。習：習性、習俗也；德：準則、規範也。

《爾雅》為中華第一部字典。爾為接近，雅為正、雅言。爾雅就是“合乎雅言標準”的意思。中為不近不遠，庸為尋常。《中庸》當然可對《爾雅》。不僅如此，在中華文化中，中庸近乎正，不是爾雅又是什麼呢？這不是合掌，而是互相映照。也幸虧有宋以後《中庸》單列成書。如不然，還不好説能對得上呢！

當然，《爾雅》更可對《尚書》。爾為近，為你；尚為遠，為好（hào）。君若求雅，惟好讀書。此對，工絕也！

對於這些上聯，還能不能想到更好的下聯呢？這就需要朋友們自己去發現了。

附與深度求索對話截圖（其時網絡連接很差，僅問了《資治通鑑》一聯，未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