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三年了，俄羅斯如何捱過制裁？_風聞

鳳凰WEEKLY國際2025年02月18日 17:25:190人蔘與0評論

◆2024年11月21日，俄羅斯國家杜馬（議會）通過2025年聯邦預算草案及2026-2027年預算框架。

文丨亦凡

編輯丨漆菲

戰火不息的第三年，圍繞烏克蘭戰爭的談判終於有望開啓。2月16日，美國總統特朗普透露，他將“很快”和俄羅斯總統普京在沙特會晤，雙方團隊正在就此商談。

過去三年來，西方世界對俄羅斯的懲戒一波接一波，卻始終沒能見證它的垮塌。至少經濟數據是繁榮的——2024年，俄羅斯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了4%，家庭收入上升，失業率達到歷史最低水平2.3%，這是許多歐洲國家都未能維繫的景象。

普京似乎實現了不可能的目標，這個國家一邊推進大規模軍事行動，一邊遭受廣泛制裁，卻依舊實現了社會的整體穩固。

支持者認為俄羅斯自有其強大韌性，不可能輕易被擊垮。唱衰聲音亦不絕於耳，稱這不過是戰時經濟堆砌出的虛假繁榮，大廈隨時將傾。

需要承認的是，在不時降臨的危機以及與西方多年的糾葛中，俄羅斯自有其生存之道，遠非制裁所能撼動。

但前路並非坦途，連俄羅斯經濟發展部和央行也告誡稱，要提防經濟風險不斷加劇。何況，一國的命運不只由經濟數據決定，如何讓這片土地上的民眾擁有安全感、如何維繫文化與政治影響力、如何重塑與世界的關係，對俄羅斯而言均是漫長的課題。

國防支出成為增長引擎

從西西伯利亞的裝甲車生產地庫爾幹，到遠東的海軍艦艇建造地薩哈林造船廠，隆隆的機器聲不絕於俄羅斯遼闊的疆土之上，關鍵的軍工生產線幾乎24小時運轉。

◆俄羅斯生產的“庫爾幹人-25”步兵戰車。

一如開戰前兩年，國防支出依然是俄羅斯強勁的增長引擎。武器、彈藥、戰車、飛機、無人機，俄羅斯的工廠開足馬力提供軍事裝備，軍工企業的訂單量與產值齊飛。企業擴張創造了大量勞動崗位，與軍工產業相關的運輸、維修、科研和供應鏈等行業都得到提振。

未來一年，這樣的狀態仍將持續。2024年11月21日，俄羅斯國家杜馬（議會）通過2025年聯邦預算草案及2026-2027年預算框架，支出持續增加，其中主要源自國家防務和內部安全支出，這兩大部分佔到預算總額的43%以上。

儘管這是為軍事行動所做安排，但即便俄烏在2025年實現停戰，國防支出仍將在俄羅斯國家預算中佔據大頭。

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學術主任安德烈·科爾圖諾夫（Andrey Kortunov）告訴《鳳凰週刊》，即使沒有烏克蘭問題，俄羅斯也不得不延續和西方之間代價高昂的軍事對抗，“因為西方國家會增加（國防）預算，強化沿着俄羅斯和歐洲之間邊境線上的軍事存在”。

除了國防支出處於高位，俄羅斯公共支出水平也很高，政府資助了許多抵押貸款項目。比如家庭優惠抵押貸款計劃，該計劃允許有子女的家庭以6%的優惠利率獲得抵押貸款，遠低於央行基準利率。在農村地區，為了支持住房建設與改善，俄羅斯農業部在2024年推行“農村抵押貸款”計劃，發放超過1.4萬筆貸款，比2023年同期增加了30%。

◆俄羅斯財政支出中，除了國防支出處於高位，公共支出也佔較高水平。來源：俄羅斯財政部

不過人人都可以享受的另一抵押貸款計劃在去年7月被迫叫停，雖然這一計劃推動了房地產市場的蓬勃發展，但因為貸款利率遠低於基準利率，導致“新建房屋市場出現過度套利”。

開支大幅增長之際，能源產業扮演着俄羅斯政府不竭的現金牛。過去十年間，油氣收入佔到俄羅斯聯邦預算總收入的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2023年油價下跌和天然氣出口減少，導致相關收入減少了24%。

不過過去一年，油氣收入出現回升。其中，石油和成品油收入佔到大頭，約為83%。彭博社根據俄財政部發布的數據計算發現，2024年，該國石油相關税收上升至9.19萬億盧布（894億美元），上一年為7.04萬億盧布。

但俄羅斯經濟發展部2月4日發佈的最新報告提示，如果美國增產衝擊市場，油價有重大下跌風險，可能給國家財政造成困難。俄央行稱，“國家財政在未來5年到10年受到的限制可能比現在設想的更為嚴重。”

能源收入也是國防支出的重要支撐。在普京第一次擔任總統的七年內，油氣換來的進賬主要用於擴軍，軍事預算翻了兩番，並一直水漲船高。

◆能源收入是俄羅斯國防支出的重要支撐。

技術官僚確保國家運轉

俄羅斯的零售業和農業等部門也保持了相當的穩定性。由於國防工業繁榮帶來的工資上漲，民營企業紛紛效仿以吸引勞動力，這激起了俄羅斯人的消費熱潮，即便是以前收入較低的羣體也同樣熱衷消費。

住房、餐飲、旅遊等行業，均感受到了這股需求。雖然外國遊客數量驟減，新的餐廳卻四處開花，接替肯德基佔領市場的Rostic’s去年計劃設立100家分店，外賣消費量也達到前所未有的水平。

◆2022年10月，肯德基母公司宣佈把俄羅斯的特許經營權賣給當地企業，肯德基被更名為Rostic’s。

俄羅斯一家旅遊公司提到，制裁限制了航空公司擴張和維護機隊的能力，儘管機票價格上漲，國內航班需求卻仍在飆升。“航空公司在俄羅斯境內飛行實現盈利幾乎是第一次。”

教育需求同樣水漲船高，上私立學校的學生變得更多了。藝術產業連帶沾光，俄羅斯拍賣行在2024年上半年的銷售額超過了戰爭爆發前任何一年。

農業作為俄羅斯傳統優勢產業，糧食生產亦相對平穩。1月30日，俄羅斯農業部長奧克薩娜·盧特在一次會議上表示，收割期間有霜凍、乾旱和降雨，“但這沒有阻止我們收穫史上第五高的糧食產量”。據統計，俄羅斯目前的糧食產量為1.28億噸。俄羅斯聯邦國家統計局將於3月公佈最終數據，預計產量能達到1.3億噸。

糧食出口方面的數據同樣樂觀。截至2024年12月中旬，俄羅斯糧食出口量達到8350萬噸，同比增加4%；糧食加工品比如麪粉和穀物出口量為200萬噸，同比增長18%。

俄羅斯糧食主要出口到中東、非洲和亞洲國家，比如斯里蘭卡、摩洛哥、印度、敍利亞等國。中國也是俄羅斯糧食的重要進口國之一，去年出口中國的小麥數量增長了一倍，大麥增長了43%。

如果説軍工和能源產業給俄羅斯築起護城河，政府的技術官僚則在相當程度上確保了國家的平穩運行。

比如俄羅斯央行掌門人埃爾維拉·納比烏琳娜（Elvira Nabiullina），她出身平凡，來自俄羅斯聯邦巴什科爾託斯坦共和國的首府烏法，是一個藍領工人的女兒。從2013年起，她一直領導俄羅斯央行。2014年，俄羅斯出兵克里米亞，導致盧布暴跌、通脹飆升，納比烏琳娜出手干預，通過提高利率並推行改革、打擊銀行業腐敗，拯救了俄羅斯經濟。

◆俄羅斯央行掌門人埃爾維拉·納比烏琳娜兩次拯救俄羅斯經濟。

俄烏開戰後，納比烏琳娜第二次拯救了俄羅斯經濟。2022年2月底，盧布在短短幾天內暴跌四分之一，俄央行採取積極措施，阻止大量資金外流，遏制了市場恐慌，並阻止了銀行系統可能出現的擠兑。俄央行還開發了全球銀行信息系統SWIFT的替代方案SPFS，同時推動與友好國家間的雙邊貨幣結算，減少對美元的依賴，最大程度避免了制裁的影響。

過去一年，為了應對通脹壓力，俄央行多次上調基準利率直至21%，這是自2003年以來的最高水平。去年12月20日，俄央行暫停加息，宣佈將基準利率維持在21%不變。納比烏琳娜説：“在高利率和緊縮週期期間，對我們政策的批評會加劇，但我們是根據對經濟形勢的評估和預測做出決定的。”

能源領域亦是如此，油氣開採和運輸系統在制裁下仍保持高效運行，俄羅斯還發展液化天然氣（LNG）技術和修建新管道，開闢了更多出口市場。而在數字化轉型、民生保障、醫療教育等領域，擁有高等教育背景的技術官僚們從實用角度出發制定政策，維持了國家的良好運轉。

◆俄羅斯正發展液化天然氣（LNG）技術，開闢新的出口市場。

科爾圖諾夫對此評價説，“過去三年的衝突展現出俄政府的高度專業，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能將形勢置於掌控之下。”他預測稱，2025年經濟增長將更加温和，“但很明顯，俄羅斯經濟不會崩潰，其韌性依然顯著。”

在亞洲市場站穩腳跟

儘管在西方世界遭遇驅逐，俄羅斯早已嘗試向東轉，力圖在亞洲市場站穩腳跟，尤其與中國和印度的貿易增長迅速，保持了進出口活躍。

俄羅斯“論據與事實”網站1月13日報道，2024年，中俄貿易額達到2448億美元，較2023年增長1.9%，創歷史新高。其中，中國自俄羅斯進口1293.2億美元，同比持平。中國對俄羅斯出口1154.9億美元，增長4.1%。

中國向俄羅斯市場供應商品範圍廣泛，包括汽車、電腦、智能手機、機械設備等產品。中國從俄羅斯的進口仍以能源產品為主，包括石油、天然氣、煤炭等，還有部分為糧食。

數字上看，過去一年中俄貿易增幅不大，這是因為前兩年雙邊貿易經歷過快速增長——2022年和2023年的貿易增長分別為29.3%和26.3%，嚴厲的制裁和結算限制也導致過去一年增長有限。

相比來説，俄印之間的貿易往來有了更大突破——俄方預測，2024年俄印雙邊貿易額將達到創紀錄的660億美元，有望在2030年達到1000億美元。

◆俄印之間的貿易額近兩年激增。來源：印度商工部

能源日益成為雙方貿易的重要組成，尤當俄羅斯油氣在歐洲市場受阻，印度成為其主要出口國之一。路透社的數據顯示，2024年前11個月，印度從俄羅斯進口的原油同比增長4.5%，達到176.4萬桶/日，佔印度總進口量的36%。

為了打擊俄羅斯油氣方面的收入，西方過去三年通過一輪又一輪制裁。美國前總統拜登在卸任前夕予以俄羅斯沉重一擊，新一輪制裁涉及超過180艘運輸石油的船隻、俄羅斯主要石油公司Gazprom Neft和Surgutneftegas及其子公司，以及若干油田服務商和能源高官。

◆卸任前夕，美國前總統拜登再次加大對俄羅斯油氣制裁力度。

這些船隻被看做俄羅斯為繞過國際制裁而部署的“影子艦隊”，助其規避每桶60美元的價格上限。而這兩家公司每天生產超過100萬桶石油，年收入約230億美元。

研究全球大宗商品市場的分析公司Kpler發佈報告指出，新近受到制裁的船隻中，去年運輸了超過5.3億桶俄羅斯原油，約佔該國海運原油出口總量的42%。

最新的制裁或將波及到中印兩國的進口。Kpler首席貨運分析師馬特·賴特 (Matt Wright) 在報告中指出，去年運輸的超過5.3億桶俄羅斯原油中，約有3億桶石油運往中國，剩餘的大部分運往印度。賴特表示：“如今的制裁將在短期內大幅減少可用於從俄羅斯運送原油的船隻數量，從而推高運費。”這將迫使中印等國尋找來自中東等地的賣家。

這些制裁會否在特朗普任內被延續尚未可知，不少人猜測，特朗普或許會解除一部分對俄製裁。不過，科爾圖諾夫提到，“即使特朗普想解除制裁也不能立刻做到，這需要時間。這些制裁均由美國國會立法通過，行政權力無法改變。”

亦有觀點認為，特朗普或將通過解除制裁，以換取俄羅斯疏遠中國。俄羅斯科學院中國與現代亞洲研究所所長基里爾·巴巴耶夫對此表態稱，俄羅斯無論如何都不會為了與美國靠近而拿與中國的戰略關係冒險。在他看來，確保俄羅斯國家利益的最佳方式是與西方和東方建立平衡關係——與美國進行建設性接觸，同時保持“與中國的戰略伙伴關係”。

大部分民眾支持對烏作戰

開戰迄今三年，俄羅斯民眾對於這場戰火的總體態度沒有太大變化。

全俄民意研究中心（VTsIOM）和民意基金會（FOM）所做民調顯示，雖然對具體目標存在分歧，但俄羅斯民眾對戰爭的支持率始終在70%到75%之間浮動。也有些機構的調查數據顯示，戰爭支持率在60%至70%之間波動。

◆2024年5月21日，俄羅斯莫斯科，人們站在公交車站等車，旁邊是一則徵兵廣告。

不同調查口徑存在差異，但反映的趨勢是一致的，即大部分俄羅斯人始終支持與烏克蘭作戰，且相信將以俄羅斯的勝利作為結局。與此同時，他們試圖隔絕戰爭帶來的焦慮。

與烏克蘭相比，域外的硝煙對俄羅斯社會的影響的確沒那麼明顯。但戰爭並非雁過無痕，微妙的變化正以各種方式滲透進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支持戰爭的大背景下，反戰情緒暗流湧動。2024年3月的總統選舉中，普京以87%的得票率毫無懸念連任，但反對對烏作戰的候選人也收穫了不少民意。去年2月俄知名反對派領袖納爾瓦尼在獄中死亡，也曾引發相當大的社會躁動。

當然對普通人來説，更值得關切的是眼下的生活。由於鉅額戰爭開支，就業崗位數量激增，勞動力一度出現短缺。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個好消息，它直接帶來了工資的上漲。

2024年，俄羅斯名義工資比上一年增長了19%，平均月薪有望突破8.5萬盧布（約合6250元人民幣）。俄羅斯招聘平台HH.ru統計數據顯示，與2023年相比，2024年俄羅斯工資水平整體上漲25%，其中銷售員工資增幅最為顯著，高達88%，其次是司機，增長42%，電焊工增長39%。

俄全球自由金融公司首席分析師米利恰科娃對此解釋稱：“俄羅斯經濟復甦的主要驅動力是製造業，尤其是國防訂單和進口替代增加。這使得電焊工和銷售員工資大幅增長。因為前者在市場上供不應求，後者則因需要促銷國內商品而需求增加。至於司機工資上漲，主要是因為零售需求增加、物流業發展以及俄中貨運量增長。”

隨着工資增加，物價上漲也成為需要直面的壓力。數據顯示，俄羅斯消費者價格指數（CPI）去年12月達到9.5%，這主要是由食品價格上漲推動的，牛奶、黃油和蔬菜等主要食品的價格出現兩位數漲幅。然而，軍事開支持續、工資上漲、盧布疲軟，導致物價不會在短期內降温。

◆2021年至2024年，俄羅斯通脹和利率變化。來源：俄羅斯央行、國家統計局

創紀錄的高利率也無法抑制消費熱潮，俄央行在2月14日舉行的會議上綜合評估信貸和通脹情況後，決定維持利率在21%不變。據其預測，在當前的貨幣政策下，2025年俄羅斯的年通脹率將降至7.0%-8.0%。

普京在去年年底的年度記者會上承認，經濟出現了過熱的跡象，這引發了令人擔憂的高通脹。他將此歸咎於國際制裁，他稱政府和俄羅斯央行的任務是實現經濟“軟着陸”。一定程度上，制裁的確導致俄羅斯企業的物流和支付都更麻煩，進口產品更為昂貴，而且也帶來了油氣這些大宗商品收入的下降。

另一個顯見的改變是，俄羅斯人的日常消費中，部分西方品牌早已銷聲匿跡。自開戰以來，俄羅斯遭遇全面制裁，近1400家公司宣佈停止或縮減在俄羅斯的業務，包括麥當勞、可口可樂、宜家、耐克、H&M、蘋果等知名跨國企業，以此表示對烏克蘭的道義支持。

◆自開戰以來，越來越多公司宣佈停止在俄羅斯的業務。

俄羅斯人的生活因此變化了，但似乎也沒缺什麼。一方面，本土同類產品迅速實現替代，星巴克被Stars Coffee取代；Zara的替代品是Maag；可口可樂不見了，但有Dobry Cola填補。

另一方面，輿論重壓下，仍有不少西方品牌堅守，比如漢堡王、賽百味均維持了在俄業務。即便是一些宣稱離開的企業，也依然能通過其他渠道購買到其產品，比如可口可樂，出現了瓶身標有不同語言的版本，蘋果等公司的數碼產品也能在電商平台找到蹤跡。

自從俄羅斯政府將平行進口貨物（俗稱水貨）合法化後，很多企業建立了替代供應鏈網絡，通過第三國進口受限制的商品。比如宣佈退出俄羅斯後，可口可樂在哈薩克斯坦的銷售額翻了幾倍，這些需求實際上很大都來自俄羅斯。與之類似，奔馳等汽車品牌可以通過格魯吉亞等國繞行，在俄羅斯加價出售，依然有富人願意為溢價買單。

人口難題與社會隱痛仍存

除去這些，俄羅斯社會亦有陰雲籠罩。

2024年3月22日，莫斯科近郊的番紅花之城音樂廳遭遇襲擊，當時一場音樂會即將上演。恐怖分子持自動步槍射殺聽眾席上的觀眾，並縱火焚燒座椅等物品。這場針對平民的蓄意襲擊造成至少144人死亡，551人受傷。這也是2004年別斯蘭人質危機以來，俄羅斯遭遇的最嚴重的一次恐襲。

◆2024年3月22日，莫斯科近郊的番紅花之城音樂廳遭遇襲擊。

此後，極端組織“伊斯蘭國”的分支“伊斯蘭國呼羅珊省”（簡稱IS-K）宣稱對該起事件負責，並公佈了襲擊現場錄像，襲擊者中有多人國籍為塔吉克斯坦。儘管如此，俄政府仍指控烏克蘭參與其中，暗示烏總統澤連斯基有支持“伊斯蘭國”的傾向。

數位莫斯科本地人和在俄中國人均向《鳳凰週刊》表示，當地人相信政府具備相當的公信力可以處理好威脅，能創造足夠的安全感。

不過，當下的俄政府難以挪用更多資源打擊恐怖主義，這既因為需要保留足夠精力應對戰場局勢，也緣於反恐是一個高投入低成效的任務，對於俄羅斯來説恐怖主義並非主要威脅。

人們的心態會否潛移默化被改變很難説。就此事接受《鳳凰週刊》採訪時，上海外國語大學上海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助理研究員王思羽提到，俄羅斯社會恐怕會在這一事件的刺激下，進一步產生排外、恐外的心理。他表示，無論是俄羅斯民族主義媒體的誘導，還是在俄當局有意將該問題“烏克蘭化”的牽引下，俄羅斯民眾的排外心理會加劇，包括仇烏以及排斥中亞移民，整個社會的保守主義右傾化會加劇。

除此之外，其他長期危機也在醖釀之中。為了這場“特別軍事行動”，俄羅斯挹注了大量兵力。根據烏軍總司令亞歷山大·瑟爾斯基上將的説法，俄羅斯軍隊在2024年共有42.7萬人死亡或受傷。而據俄羅斯獨立網站Mediazona統計，2024年1月1日至12月17日，至少有31481名俄羅斯士兵確認死亡。不過，俄官方從未公佈過具體傷亡數據，因此無法求證。

英國智庫查塔姆研究所俄羅斯和歐亞項目副研究員蒂莫西·阿什（Timothy Ash）告訴半島電視台，“戰爭對俄羅斯社會的影響將在未來幾年顯現。想想這給勞動力帶來的人力成本，然後是醫療保健和經濟成本。”他直言，“這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俄羅斯目前勞動力市場緊張和工資物價高企的原因。”

人口減少不僅來自戰場，僅2024年上半年，俄羅斯人口死亡人數達32.51萬人，較前一年同期增加4.9萬人。聯合國經濟和社會事務部最新統計口徑顯示，截至2025年1月，俄羅斯人口為1.43997億，比前一年減少了82萬人，這一數據甚至低於上世紀90年代初。

另一個不甚樂觀的數據是出生率。俄羅斯衞生部副部長維克托·菲先科近來警告説，俄羅斯的出生人數已降至本世紀初以來的最低水平，但他並未透露具體數據。

對俄羅斯來説，人口一直是最重要也是最令人頭疼的議題。這裏的生育率在歐洲近乎最低。早在蘇聯時期，二戰就給該國人口結構帶來了曠日持久的衝擊。進入新世紀，俄羅斯的生育率沒有明顯提振，好在外來移民對人口數量形成了補充。然而，持續數年的新冠疫情又帶走了數十萬人的生命。

對烏出兵前，俄羅斯曾花費大量心力致力於提高生育率，原本取得了一些進展。但經過三年的戰爭，死亡、逃離、心理創傷給人口狀況再添陰翳。尤當不少青壯年為避免服兵役逃離祖國，或是反對戰爭而選擇離去，其中不乏一些高級人才。

過去一年，俄羅斯為挽救低迷出生率進一步制定法律草案，禁止在互聯網、媒體、電影和廣告中宣傳不生孩子的理念。普京本人也多次呼籲國民多生孩子，他認為“多子女大家庭是俄羅斯所有民族的正常生活方式”，倡導女性要生兩到三個孩子，以維持俄羅斯的人口。

◆俄羅斯花費大量心力致力於提高生育率。

政府也拿出真金白銀補貼生育女性——從今年開始，俄聯邦政府提供的產婦津貼有所上漲，首次生育的女性可獲得67.7萬盧布，生育二胎的女性可得到更高的89.4萬盧布。

然而，俄羅斯高等經濟學院去年發佈的研究顯示，由於戰爭和經濟形勢的變化，三分之一的俄羅斯人決定推遲或放棄生育計劃。聯合國預測，到2100年，俄羅斯人口可能會降至不足1.12億。

周邊國家加速去俄羅斯化

對俄羅斯來説，未來不僅僅是面向國內的。比如戰爭進程，並不全然取決於俄羅斯和烏克蘭兩方，特朗普也將在其中扮演重要變量。

無論戰爭何時終結，它已然改寫了俄羅斯與許多國家的關係，尤其是與歐洲國家。如果説美國尚能保持相對靈活的身段，歐洲則被徹底推向了俄羅斯的對立面。德國和一眾歐盟國家在能源轉型道路上被迫加速狂奔，再也不願回到嚴重依賴俄羅斯能源的年代。

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王朔向《鳳凰週刊》指出，美國調停完俄烏問題可以離開，但歐洲再也回不到與俄羅斯和平相處的年代。原本烏克蘭是歐洲與俄羅斯之間的緩衝，如今卻成為前線，這意味着歐洲與俄羅斯對抗的風險比以前更大。

當然歐洲國家並非鐵板一塊，波羅的海國家對俄羅斯心懷恐懼，作為近鄰的北歐國家也愈發焦慮，但其他國家比如匈牙利則願意對其敞開懷抱。但整體而言，俄羅斯很難再被歐洲主流社會接納。

至於前蘇聯勢力範圍內的國家，與俄羅斯的關係更顯微妙，它們正加速從文化上擺脱俄羅斯的影響。

烏克蘭是最為激進果決的。在俄羅斯的轟炸之下，該國400餘處文化遺址被摧毀，對傳統的否認激起了當地人與俄羅斯文化堅定切割的意志。

◆在俄羅斯的轟炸之下，烏克蘭400餘處文化遺址被摧毀。

如今俄語不再被烏克蘭作為官方語言，該國制定相關法律，要求公共場所、媒體、教育等領域必須使用烏克蘭語，並禁止俄羅斯的書籍、電影和電視節目進入該國市場。烏克蘭人還試圖重新書寫歷史，他們在公共場所拆除紀念蘇聯時期的雕塑，尤其是與斯大林和列寧相關的雕像。

在基輔生活的華人路暮參告訴《鳳凰週刊》，當地學校或者政府辦事機構都要求使用烏克蘭語，市民們也會有意識地少説俄語。以前出版的俄語書籍也遭到拋棄。路暮參説，基輔的書店不再有俄語書出售，市民們會把認為是垃圾的俄語書籍送來，集中送去廢品站處理。

除了烏克蘭，格魯吉亞、哈薩克斯坦、摩爾多瓦等國也在着力減少俄語在公共生活中的使用，鼓勵人們使用本國語言。

俄羅斯的文化和藝術也在鄰國遭遇尷尬境地。去年聖誕節時，立陶宛的劇院中不再上演柴可夫斯基的經典芭蕾舞劇《胡桃夾子》，以此舉表達對俄羅斯的抗議。自從俄烏開戰，“是否應將文化和政治進行切割”成為歐洲爭論不休的話題。

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莫斯科中心主任迪米特里·特里寧（Dimitri Trenin）曾説，21世紀“吸引力勝過強制力”，軟實力應當成為俄羅斯外交政策的核心。而今，俄羅斯的軟實力已然被大幅削弱，讓其難向歐亞大陸繼續投射影響力。俄語曾是從波羅的海到中亞的通用語言，普希金的著作和俄派芭蕾舞劇也讓許多人傾心，但一場戰爭過後，它們均被蒙上炮火的塵埃。（實習生李逸珂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