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16萬，克隆了去世的寵物狗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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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明宜
來源 | 最人物
從寵物身上採集一小塊皮膚組織，和另一隻寵物的卵細胞結合形成胚胎，植入代孕母體，便能使其誕下和原生寵物基因序列一致的克隆寵物。
世界上第一個成功克隆的哺乳動物，是小學課本上人盡皆知的克隆羊“多莉”。那時，這項技術主要用於醫學科研和動物實驗，後來隨着技術進步、成本下降和寵物市場增長，逐漸商業化轉型。
2019年左右，中國第一隻商業克隆犬和克隆貓誕生。之後，克隆寵物的生意越來越火，這項聽上去極具科幻感的技術，離普通人不再遙遠。
但不可忽視的是，寵物克隆發展至今，仍然飽受爭議，例如處在灰色地帶，存在代孕等倫理問題。
2022年，11歲多的杜賓犬Joker因心臟病去世，主人徐女士悲痛到“無法繼續生活”。去克隆公司的實驗基地參觀後，她決定以16萬的價格，和“Joker”再見一面。
去年，她把小Joker接回了家。她發現，隨着它慢慢長大，兩隻狗狗的外貌細節越發相似，甚至連一舉一動和某些特殊習慣，都發生了神奇的重疊。一切好像回到了起點，她開始重新理解自己的選擇，和這項技術的意義。
以下是“Joker媽媽”徐女士的自述。
Joker是我養的第一隻狗，是一隻很漂亮的美系杜賓犬。2011年，我從北京的一家犬舍把它接回浙江家裏，之後，我們彼此陪伴了近10年時間。
我從本科畢業到博士畢業、參加工作，Joker也慢慢成長、衰老，直到2022年11月11日早上7點，它突發心梗，永遠離開了。
Joker
我也有從事醫療行業，很關注前沿技術，也習慣提早為家人的健康問題做規劃。在中國出現第一隻商業克隆寵物的前幾年，我就諮詢過相關的原理、費用，那時克隆一隻狗需要10萬美金。
後來技術進步很快，每過幾年，價格近乎砍半。2019年前後，克隆犬需要大概30萬人民幣，現在是15-20萬。
去世前，Joker的心臟病已經持續了一年多，我盡全力去延緩它的病情，但也知道隨時可能説再見，所以做了些準備。Joker走後，我先是拿出了早已準備在冰箱裏的冰礦泉水、冰袋，蓋在它身子上，然後撥通了克隆公司的電話，請他們過來採樣。
採樣是克隆的第一步，一般是從狗狗的大腿根部採集3毫米左右的皮膚組織。更好的採樣時間其實是在生前，細胞活性更好。
但那時，一想到Joker會疼，會流血，我總是不忍心。
寵物克隆流程示意圖
採樣人員到得很快。早上7點多打完電話，中午就坐高鐵過來了。考慮到種種問題，Joker已經去世，又是一隻相當於人類快70歲的老狗，國內還沒有克隆過杜賓犬，他們擔心實驗成功率，於是先在它的腹部取了一小塊皮膚，又剪掉了它的兩個耳朵尖，大概一個指甲蓋那麼長。
我平時最喜歡它靈活的長耳，聽到剪刀“咔嚓”兩聲，感覺心都碎了，在旁邊直掉眼淚。
離世第二天，Joker的追悼會
結束後，我先單獨支付了三千元左右的採樣費，但還沒確定是否進行克隆。16萬不是一筆小數目，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準備好了迎接一隻“小Joker”，也在瞭解代孕母犬、克隆實驗相關的問題。但採樣時機錯過就沒有了，先儲存着細胞，能多留一個選擇。
失去Joker的痛苦比想象中沉重得多，送走它之後，我幾乎沒有辦法繼續生活了。我開始失眠，免疫力下降，頻繁地生病。
每天，我都在外面待到很晚很晚，要麼在公司，要麼去別的地方，就是不敢回家。想到打開門，已經沒有Joker來迎接了。
而且，家裏處處都是它的影子，它的小牀、玩具、用品，還有它生前沒吃完的藥，我全都沒扔，至今還保留原樣。
Joker生前沒用完的藥
有一次，爸媽來杭州看我，我回家後卻發現怎麼也找不到Joker的衣服，和他們大吵一架，才得知他們覺得狗狗去世了，沒必要留着衣服，不吉利，所以全扔了。
那天下大雨，直到半夜，我還在小區的垃圾站裏翻找，幸好最後找到了一件衣服和一個它睡過的小枕頭，上面還有它的氣味。那晚我沒回家。
我很確定要再養一隻杜賓。剛開始，我在克隆和重新買一隻之間搖擺不定。本來已經打電話給之前買回Joker的那家“北京精緻犬舍”，向老闆定了一隻血統更好、更漂亮的小狗，也交了定金。
但去參觀克隆公司的實驗基地後，我改變了想法。
2022年11月底，我和十多個也有克隆意願的主人，帶着很多疑問，去到了傳説中的克隆實驗室。
去過後，我才切身感受到，所謂的克隆完全不是網上很多人想象的，在一個陰暗的環境裏，神神秘秘地操作，像什麼見不得光的事。相反，那些實驗室非常整潔和明亮。
參觀基地時拍下的手術室
技術人員介紹，克隆的寵物和原生寵物，基因序列能夠達到99%一致。而基因很大程度上決定着外貌、性格、身體結構等等，因此兩隻寵物大概率非常相似，就是一前一後隔了幾年的雙胞胎。
更重要的是，克隆寵物不存在健康問題，也不會早衰，就是一隻正常孕育誕生、有自然壽命的小動物。
印象最深的，是走到細胞存儲區域時，我看見了一個個藍色的液氮罐。罐子裏的温度是零下196℃，標籤上貼着每隻寵物的信息。
想到每個罐子裏都封存着一個小小的生命，而Joker現在也被儲存在一個這樣的容器裏，我心情非常複雜。
液氮罐
自它去世後，那是我和它距離最近的時刻。好像只要我往前多走一步，就能再次見到它了。
就在這個時刻，我確定了，我要克隆Joker，立即啓動。
參觀完實驗基地後，我當場簽了合同，一次性付清了16萬。
聽説我這個決定，身邊的人第一反應基本都是反對。他們的想法差不多，就是勸我，既然已經去世了，就應該放下。生活總要繼續，時間會沖淡一切的。
還有就是，不管怎麼克隆，它都不再是原來的它了，何必費這麼多勁兒呢。
這些説法都不會讓我動搖。畢竟沒有人能真正對另一個人的經歷感同身受，我和Joker之間的牽絆，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夠理解。
還在上學的時候，我就特別喜歡杜賓這個犬種。杜賓犬高大帥氣，威風凜凜。在外面時，作為護衞犬，它們總是那麼忠誠、勇敢、聰明，遇到危險，哪怕自己應對不了，它也會義無反顧地擋在你前面。對待主人，它又能夠柔軟下來，温柔地陪伴，調皮地撒嬌。
我很需要這種安全感。回想起來，其實在我本科期間發生了一件事，很大程度上促成了我和Joker的緣分。
那是2010年左右，我放暑假，一個人在家，差點出了意外。當時我在家門口簽收快遞，簽字的時候就察覺到那個快遞員眼神不對。
我特別害怕，正要關門，他突然伸出手把門卡住了，想擠進來。我使出全身力氣跟他搶奪那個大門，手上都流血了，才終於把門關住。我從貓眼看到他還一直不走，甚至開始敲門，我就報警了，最後是警察過來把他帶走的。
這件事發生之後，我感覺心裏有陰影了，白天一個人在家都會害怕。所以後來決定養狗的時候，我就很想養一隻有護衞能力的大型犬。
但當時沒有任何養狗經驗，父母也不接受養大狗，我向那個犬舍的老闆懇求了好久，保證自己會好好學習，他才同意賣給我。
這些年裏，我大部分時候都在獨居，可以説得到了Joker無條件的陪伴、支持和保護。走夜路的時候，或者家門口有任何風吹草動，它都會第一時間警惕起來，咬緊嘴巴，有時還發出一陣陣低吼。
有它在，我完全不會害怕了。這種安全感，是其他任何人都給不了的。
當然，我對Joker的愛和欣賞，不僅僅來源於這些日常相處，也是因為，它本身就是一隻特別好的狗狗。從它身上，我也學到了很多。
我還記得，它9歲半時，脖子上長了一個惡性軟組織肉瘤，需要手術切除。由於位置特殊，醫生表示無法做局麻，必須全麻。
當時我特別緊張，因為杜賓這個犬種老了普遍易得心臟病，而且杜賓的平均壽命差不多就是9歲。我擔心全麻後，它心臟挺不過來。
我問遍北京、上海的腫瘤大夫，沒有一個人敢在不麻醉的情況下動手術。因為下刀後狗肯定會動，要是傷到動脈之類的，他們沒辦法承擔這個責任，我很理解。
最後，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很厲害又碰巧正在上海坐診的英國大夫，他同意不麻醉，但要把鎮靜劑、留置針放在旁邊以防萬一。
進手術室前，我對Joker説，你要自己乖乖做手術啊，我在門口等着你。半小時後，手術室門打開了，大夫和他的助理告訴我，手術很成功，切除了腫瘤，還切了一部分邊緣的肉，縫上了一長條傷口。
Joker真的紋絲不動，他説從沒見過這麼乖的狗。
術後安靜躺着
Joker對人類總是這麼信任，它也堅強和勇敢到能夠去承受這種程度的痛苦。包括後來，它的心臟從10歲起開始發病，不停地咳嗽、喘氣，渾身抽搐。我們不得不每兩個月往返一次上海的醫院，再後來每兩週一次，每次都要通宵做24小時心電圖，還要做進階心超、穿刺等等。
有時候我都很心疼，或者熬的時間太長，困得不行，但它還是沒有表現出抗拒或不耐煩，護士一叫就跟着走。
Joker離世的第二天，我在家裏給它辦了一個小小的告別儀式，骨灰燒成鑽石，一直帶在身上。對我來説，時間不可能沖淡失去它的痛苦。
它是我最親密的朋友。我見證了它的一生，它也見證了我從20歲出頭到30歲出頭的十年寶貴時光。
去年，我還在反思，整個治療過程有什麼不足之處，是不是我的消極情緒影響了它，是不是那段時間讓它太累了。
最後的幾個月，它每4個小時就要服藥，每2個小時就要出門排尿。我完全放下了工作和生活，甚至沒睡過一個整覺。我辛苦，它也很辛苦。
很多人告訴我已經做得足夠好，但可能愛就是這樣吧，總覺得虧欠。
Joker去世兩年多了，我對它的思念從來沒有停止過。直到現在，我每天都很想它。
該怎麼形容等待克隆結果的心情呢？
之前有個網友儲存了自己貓的細胞，看過我發的視頻後，決定去克隆。後來他經常私信找我聊天，能感覺到，他每天都很焦慮、很內耗，三天兩頭地問我，會不會實驗失敗？會不會不是以前那隻貓？會不會長得不像？
我也走過這個心路歷程，能夠共情他的感受。克隆寵物不是交完錢就萬事大吉，每個步驟都需要時間，實驗也不是每天都在密集地進行，能否成功，更是個未知數。
我們籤的合同約定10個月交付，超期可以全額退款。克隆Joker時就超期了。第一次被告知沒懷上後，我不敢再主動詢問，也沒再去過基地，因為很害怕實驗真的失敗。每天都懸着心默默地等。
同一時間的很多小型犬都成功了，Joker還是沒消息。
到10個月時，我想着已經走到這裏了，也擔心移交細胞的過程出問題，就選擇了繼續實驗。
小Joker的B超圖
2023年11月底，我收到工作人員發來的B超通知函，確認實驗成功。那一瞬間好像懂得了那些等待試管嬰兒的父母的感受。接下來，他們每隔15天就會給我發一個小Joker的視頻，看着它慢慢睜眼、長大。
到60天時，我終於可以去基地接走它了。
那時是2024年春節前，我特別激動，前一晚就去那邊住下了。第二天早上八九點，我到達基地，他們抱着小Joker走進來，舉行了一個小小的交付儀式。
交付儀式現場
大屏幕上播放着小Joker的成長紀錄片，隨後交給我健康報告、第三方基因比對報告、紀念冊等等資料。
旁邊有人舉着攝像頭，我知道他們期待我哭的樣子，那個房間的確流過太多眼淚。
我的心情很複雜，一邊覺得不可思議，一邊覺得感動。説實話，看到這隻小狗的第一眼，我就覺得它和Joker一模一樣。雖然我其實並未見過Joker這麼小的時候。
也許是那個眼神，和Joker一樣傻傻的，憨憨的，也許就是一種感覺。
和小Joker的初見
回家路上，我看到它喝水的樣子，非常驚訝。Joker喝水的姿勢和其他大型犬很不同，一舔一頓，就好像水很燙嘴，小Joker也是同樣的姿勢。
還有一根Joker用了很多年的牽引繩，我那天拿出來時，小Joker竟然主動叼起了那根繩子，牽着自己走。
隨着它長大，相似之處越來越多。比如外貌幾乎完全相同。其他人不會注意到，在Joker鼻子邊上有一個很小的黑點，如今小Joker也有。
當我把小Joker送去之前北京的犬舍剪耳，老闆也告訴我，這就是原來的Joker。他親手繁育過幾百隻杜賓，對每一隻瞭如指掌，覺得很奇妙，很感動，好像生命又重來了一遍。我讓小Joker也在他身邊待了一段時間。
老Joker和小Joker，越來越像
最近，我把小Joker送到了寵物訓練學校。老師問我，它是不是偶爾會偷吃襪子，我當下有些恍惚。偷吃襪子，正是以前Joker的習慣。
這些事情給了我莫大的心理安慰。剛開始，我不可避免地會把小Joker當成Joker，説服自己，它還是它，只是失憶了。
但我逐漸意識到這不可能，克隆不是復活。小Joker的到來其實也並沒有填補我失去Joker的失落，更多時候，是讓我不得不忙起來照顧這個新的生命，從而暫時忘記痛苦和思念。
帶在身邊的筆記本，有很多老Joker的照片
我在自己的社交賬號上記錄了這段歷程，大部分人能夠理解我的選擇，他們知道我在Joker身上傾注了多少感情和心血。那時的我太想再見Joker一面，克隆是我最後一絲希望。
試想，如果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能夠見到去世的親人，你會怎麼選？
不過，也有一些人聽到這個詞就完全不能接受，我都尊重，因為每個人情感鏈接的方式不一樣。即使有寵物主人已經冒出克隆這個念頭，來問我，我也會建議他們慎重。
我知道，克隆本身存在爭議。實際上，現在一些人跑來質問我的問題，我當時也言辭直接地質問過克隆公司。
和克隆公司的部分聊天記錄
我們這些願意花這麼多錢在寵物身上的主人，本就比一般人更愛動物。所謂的一次移植很多胚胎，一生都在反覆代孕，一次生很多再選出最像的，都不是事實。
如果生下不止一胎，合同上註明，需要花50%的價格買走。
在基地參觀時，我們和同行的動保協會人員也特意討論了代孕犬的問題，觀察了它們的生活境況，看到它們在場地裏自由活動，經常出入工作人員的辦公區。
我明白它們有犧牲，因此更希望它們被善待，後續也會嚴格監督克隆公司是否像他們承諾的那樣，照顧好這些母犬的後半生。
這些年，我一直在資助杭州的流浪動物基地，接回小Joker時，也和克隆公司説過，開放客户領養後，我會申請領養一隻基地的代孕犬。
每當遇到那些不分事實就來指責我的人，我不會回擊，但我會想，那你為動物做過什麼？這些問題，真的有絕對的對和錯嗎？
流浪動物基地的狗狗們
擁有小Joker，我內心是很感恩的。我現在確信，它不是誰的替身，而是一個完整獨立的生命。過去養Joker時，畢竟缺乏經驗，會留下很多遺憾。
小Joker給了我一次新的機會，去反思總結過往的不足，再加倍回饋到它身上。
我希望自己做得比以前更好，給它創造更好的成長環境，提前對疾病進行干預和管理。還有，那時我覺得是狗狗在陪伴我，現在覺得，我要陪伴它，要讓它度過很快樂的一生。
在等待小Joker到來的這一年多里，我又養了兩隻貓。將來，我仍會為它們做細胞儲存。但是否還會選擇克隆，就不一定了。
也許那時，技術已經發展到天翻地覆，舊的問題消失，新的問題產生。或者那時，對於死亡，以及我和它們之間的關係，我都有了新的理解。
如今，小Joker成長到了我和老Joker相遇的那個年紀。我會更加珍惜，更加用心去感受跟它在一起的每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