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不能再“失血”了_風聞
佘宗明-央视特约评论员、数字经济智库高级研究员-1小时前

文 | 佘宗明
廣州,真的要從“北上廣深”第一梯隊裏掉隊了嗎?
廣州,還能回到“中國經濟第四城”的寶座上嗎?
在DeepSeek崛起引發廣東省領導班子反思“要向杭州學習”、激發廣東網友深思“‘AI三傑’(DeepSeek創始人梁文鋒、月之暗面創始人楊植麟、AI大神何愷明)都是廣東人,為何沒留在廣東發展”之際,廣府民系卻在危機感驅使下更多地思考起了“廣州該如何避免被時代甩下”的問題。
起因是,廣州經濟增長失速:2024年,廣州GDP增速僅為2.1%,在27個“萬億城市”中處於倒數第二,在GDP十大強市中位居倒數第一,GDP總量也被重慶趕超。

▲2024年,廣州GDP總量被重慶趕超。製圖:廣州PLUS。
身為海上絲綢之路起點、全球貿易樞紐型城市,廣州憑着特殊地位成了中國的南大門。那這座“千年商都”,為何會在過去三年陷入增長乏力困局?
原因似乎有很多:汽車行業變局的波及、房地產市場低迷的拖累、國際經貿環境變化的影響……諸如此類,不一而足。在互聯網已成創新發展引擎、AI浪潮席捲而至的背景下,“廣州互聯網產業競爭力不足”的説法和“廣州自己的DeepSeek在哪裏”的追問也不時冒出。
有不少人據此認為,廣州接下來該加速淘汰包括紡織服裝在內的傳統產業,全力發展人工智能、半導體、新能源集羣、生物醫藥、數字經濟等產業,加快實現新舊動能轉換。
果真如此嗎?只能説,這反映了“新-舊”二元敍事跟“喜新厭舊”動能偏好的影響之深,卻未必契合廣州真正的發展之需。
毋庸置疑,廣州需要新興產業。在“房企第一城”稱號被房地產“車頭變掣肘”的現實扭轉為沉重包袱後,廣州要尋找發展新動能。
而新能源汽車和AI產業,就是重要抓手。連續5年穩坐“中國汽車第一城”交椅的廣州,2024年卻被重慶超了車;人工智能企業數量位居全國前列的廣州,風頭難及杭州……這些自然需要廣州向新而行重塑競爭優勢。
但需要新興產業,不等於不需要所謂的傳統產業——廣州承受不起紡織業服裝業供應鏈成規模外遷的代價。正是因為要發展新興產業,才更要築牢傳統產業的基礎。
假如紡織服裝這條串起社會就業、電商發展商厚土、AI落地場景的產業鏈遷出去了,那廣州失去的可遠不只是紡織服裝產業本身。
01
多年來,廣州形成了紡織服裝、美妝日化、箱包皮具、珠寶首飾、食品飲料、定製家居六大特色產業集羣,幾乎涵蓋了大多數出口類的優勢品類。
正因如此,前兩年廣東實現跨境電商綜試區全覆蓋,還着重“點名”廣州挑起衝刺萬億大梁後,廣州提出要積極發展“跨境電商+產業帶”模式,打造“一區一特色”跨境電商產業園區。
就拿紡織服裝行業來講,很多人都知道,廣州中心城區迄今還有不少製衣廠和服裝市場,全國最大的布匹仿製品集散地——中大布料市場,就位於核心城區。
這背後是,廣州已成全國規模最大的服裝類商品集散中心,以貿易為主導、設計生產為輔助的基本格局已成型,“生產(花都區)-設計(白雲區)-貿易(海珠區)”紡織服裝產業鏈已成熟。迄今全市擁有中大面料批發市場等130餘個服裝專業批發市場,還分佈着大量的中小服裝工廠、服裝品牌商。

▲中大紡織商圈的廣州國際輕紡城,匯聚了近3000家國內名列前茅的服裝面輔料品牌供應商,是眾多國內外服裝採購商、時裝設計師和服裝買手採購、消費和時尚信息獲取的首選地。
廣州紡織業服裝業很發達,那為什麼突然要提到“紡織服裝供應鏈外遷”的話題呢?
因為現實已擺在那裏:在特朗普關税政策衝擊下,廣州紡織服裝企業將產線搬到越南,已經不是什麼個案了。
最直接的誘因,當然是美國“取消800美元以下包裹的關税豁免”和“對中國商品加徵10%的關税”的威脅。
雖然美國方面對郵政小包裹徵税摁下了暫停鍵,但達摩克利斯之劍終究還懸在頭頂。
受此觸動,部分紡織廠服裝廠在強綁定型平台的“召喚”下會加速向“成本窪地”遷移,減緩關税變動帶來的外需收縮衝擊,為繼續“向極致性價比要競爭力”留下轉圜餘地。
對這些廠家而言,產線外遷是好是壞仍需觀望:伴隨產能外遷而至的廉價勞動力紅利、暢通外貿通道優勢,能否對沖掉供應鏈基礎薄弱、文化水土不服、關税牆外擴等弊端和風險,還沒有定數。
但紡織服裝供應鏈外遷對廣州是壞事,卻是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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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興許會説:搬就搬唄,那些紡織廠服裝廠都是“低技術含量+低附加值+勞動密集型”的低端產業,搬走了不可惜。騰籠換鳥、產業升級,懂伐?
聽似在理,卻站不住腳。紡織業服裝業是基礎工業,北京大學教授、經濟學家路風曾反覆強調傳統基礎工業的重要性,強調“不要把工業分出三六九等”,認為那種只追求一小撮“高精尖”,把中國經濟中佔比最高的傳統工業體系拋在一邊的思路是錯誤的(傳統工業佔整個工業體系80%左右)。
在他看來,工業體系比例是由經濟的客觀規律決定的,所以推動“戰略性新興產業”等思路往往很難達到預期,“未來產業”更是難以規劃,社會需要樹立的正確思維是:堅信今天的工業就是產生未來產業的基礎。
這足以重塑不少人對傳統工業的認知:説起像紡織業服裝業之類的業態,很多人習慣性地將其跟“陳舊”“落後”掛鈎,認為它除了就業蓄水池、納税貢獻度方面的作用外價值有限。
這些勞動密集型產業確實是巨大的就業容納池,能拉動大量就業、連着無數人的飯碗,也能帶動面料研發、布料印染、設備製造等上下游產業,帶來税收增量。

▲廣州“製衣村”大塘村的招工集市上,匯聚了成百上千的招工人與務工者。
但舍此之外的價值,也絕不容忽略和低估。
從紡織服裝業看紡織服裝業,本就失之於狹隘,跨產業地看紡織服裝業的多重價值,才是正確的打開方式。
單從兩個維度看,紡織服裝產業對廣州的價值就不容小覷:一是服裝供應鏈對消費品電商的支撐;二是紡織服裝產業對人工智能產業的“反哺”。
03
不知道很多人有沒有思考過一個問題:為什麼上海在經歷“上海錯過了阿里巴巴”的歷史性遺憾後,還是冒出了拼多多、小紅書等頭部互聯網企業?
經濟學者丁力給出的回答是:上海在全國消費文化中向來具有引領作用,這是它的既有優勢,這類優勢就是電商企業生長的營養土。
説這是為了拋出另一個問題:為什麼Shein、唯品會等會在廣州生根發芽?
唯品會一負責人的説法挺有説服力:“廣州有着深厚的時尚產業基礎,強大的生產加工能力和完備的產業鏈供應鏈體系。作為本土企業,‘近水樓台’是重要優勢,我們與眾多廣州知名時尚品牌、潮流新品牌建立了長期、深度的合作關係,這樣可以提升平台上的品牌和貨品豐富度。我們與不少廣州品牌還開展定製合作,這樣他們的市場反應更加快速、靈活。”
“近水樓台”,説的是近場區位優勢。這點之於電商平台至關重要,關乎它們的反應速度。
部分平台週轉效率臻於極致的“小單快反”模式之所以能跑通,就是因為靠背廣州,而不是倫敦、巴黎、紐約等地。
是廣州的完整紡織服裝供應鏈與高效響應機制,托起了它們的神速崛起,也支撐起了廣州在消費品電商格局中獨一份的地位。
如果廣州失去了紡織服裝供應鏈基礎,你確定這些電商平台還會留在廣州?

▲被譽為“廣州第二CBD”的萬博商務圈,是部分電商出海新勢力總部的聚集地。
那又為什麼説紡織服裝之類的傳統工業對發展人工智能有助推作用呢?
這些天,很多雲服務廠商都接入了DeepSeek,目的就是為了用更強的AI來賦能客户用户,而傳統制造業正是AI最大的應用場,製造企業也是主要B端客户。
正如路風教授所説:高技術產業與傳統產業是共生關係,彼此之間互相依存。從供給方面講,任何新技術的產業化或新工業的發展都必須得到現有產業的支持,否則連基本的工具和設備都無從得到;從需求方面講,傳統產業是高技術產業的最大用户。
許多人對騰籠換鳥和產業升級有誤解,以為它是簡單的產業替代、業態置換,可事實上,騰籠換鳥不是要清走一隻舊鳥換來一隻新鳥,而是用數智賦能給鳥兒插上數字化智慧化翅膀;產業升級不是要用高端產業替代低端產業,而是用AI等數字化技術幫傳統產業重塑價值鏈。
所謂新質生產力,本就既包括新興產業,也包括傳統產業在新技術革新下的新業態。
在此過程中,傳統產業會成為AI技術創新的試驗田和助燃劑,AI產業則能因為找到落地場景得到反向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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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傳統基礎工業在互聯網和AI時代仍具重要價值,所以不少嚐到“去工業化”惡果的國家、地方都在推動製造業迴流:特朗普政府就在力推“由美製造”變“在美製造”,深圳前兩年則重提“工業立市”戰略。
對廣州而言,要新興產業不等於要放棄傳統產業,自斷胳膊式地破壞現有產業生態完整性,將既有產業優勢拱手與人。
在紡織服裝產業跟互聯網、AI產業有千絲萬縷關聯的語境中,該做的選擇不是“二選一”,而是“既要又要”,基於產業共生,建立產業連接。
就算遷移不可避免,紡織服裝供應鏈遷移到珠三角地區也比遷往異國要好——廣州起碼可以利用省會輻射力與資源調配能力來發揮供應鏈多維價值,而非承受產業流失的代價。
説到底,紡織業服裝業等優勢產業,也連着廣州的經脈。而廣州,真的不能再“失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