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時代當“老奴地陪”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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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劉小土
編輯|李春暉
“以前老有網友發私信問能不能提供擦邊服務,想盡了辦法套話、搞釣魚執法。現在比較少遇到這種情況了,問價的基本是正經遊客。老奴此身從此分明瞭。”在長沙做地陪的鄭昊(化名),完整體驗了當傳統職業變成熱門副業的化學反應。
2024年,社交媒體上大量出現網紅博主找“男大陪爬”“美女地陪”陪玩的旅遊內容。廣大羣眾的第一反應是震驚,“道德在哪裏?底線在哪裏?聯繫方式又在哪裏”。起初硬糖君只當是玩梗,是網紅的新劇本。沒想到當代年輕人是真沒工作,也真沒人陪。他們火速用實踐給地陪業祛了魅、正了名。

鄭昊很快發現,做地陪的同行越來越多,長沙、成都、杭州等網紅城市競爭尤其激烈。他們只能卷服務、卷價格來招攬更多遊客。“花上三五百塊,你不用做任何攻略,就能擁有一次定製路線、全程跟拍、取號代排的旅遊體驗。我們還提供接機應援、角色扮演、看顧小孩等服務。當然,這是另外的價錢。”
現在看來,找地陪正從一種短視頻噱頭真正變成流行的出行方式,至少在“定性”上逐漸往自我取悦、青年社交等方向轉移。而這背後反映的是人們對旅遊消費的新期待:比起去哪兒玩,更值得炫耀的是怎麼玩、跟誰玩。

丹尼爾·布爾斯廷在上世紀60年代出版的《幻象》裏就曾提出關於現代人旅遊的觀點,即遊客看向的都是鏡子而非窗外,於是他們能看見的只有自己。過去兩年,遊樂場男團、地陪的流行,正是切中游客這種自我滿足的旺盛需求。
不過,做地陪也不像吃瓜羣眾想得那麼簡單,三分姿色、五分社交、再附贈七八九句導遊詞。實際工作中,地陪要及時發現客户心裏缺什麼、又想得到什麼。提供情緒價值的本質是操縱情緒,能把地陪生意做長久的,大抵都是能拿捏人心人性的,甚至還能總結出集體症候。
少爺小姐,“老奴”來也
經過18個月的實戰摸索,鄭昊悟出一個工作心得,那就是不想當演員的管家不是好地陪。“這就跟玩旅遊主題劇本殺一樣,我始終只要扮演老奴的角色,主線任務是給主角們一次愉快的遊戲體驗。”
鄭昊入行是無奈之舉。2023年,學酒店管理的他臨近畢業,沒找到好的就業方向,就決定搞點副業過渡一下。彼時,長沙這座網紅城市相當火熱,作為本地土著的鄭昊對這裏又再熟悉不過,於是在互聯網支起了“陪玩”攤兒。
最初,鄭昊只是在社交媒體發帖吆喝,“前3個月只接待過5個遊客,其中有一單還只是讓代排網紅飯店。”為了得到更多流量推薦,他開始嘗試在內容裏帶上“男大”“體育生”標籤,也算吃上了應屆生的身份紅利。
還好後面短視頻網紅掀起“找陪玩”的同題大創作,平台也開始力推相關話題,鄭昊的賬號曝光量也隨之大增。只是,此時絕大多數網友是抱着獵奇的心理看熱鬧。這波流量非但沒能轉化成潑天富貴,還吸引大批更年輕、更帥氣的同行爭奇鬥豔,賺錢變得更困難了。
怎麼也熬不出頭的鄭昊,索性在帖子裏上演發瘋文學,玩起“互聯網皇帝”的熱梗,哭問“聖上何時視察星城,老奴等得好苦”。戲精上身果然奏效,短短兩天,這條作品的觀看量就突破百萬,並且給他帶來一波實打實的下單量。

在溝通過程中,鄭昊發現很多遊客想嘗試找陪玩,卻不知具體可以消費什麼項目。他這才意識到,給“地陪”做再多包裝也沒意義,關鍵是告訴大家這跟傳統的旅遊地陪有何區別,以及到底能提供什麼特色服務。
**於是,鄭昊正式把自己定位為“老奴地陪”。**為了讓這種老奴服務更具真實感,他模仿站姐追星的方式給遊客製作行程表,帶上印有“公主放心耍,老奴永相隨”“在逃吳磊,接你來了”等誇張文案的易拉寶去機場接機。如果遊客願意,他甚至會把對方照片做成短劇風海報,讓其享受頂流偶像的待遇。
鄭昊告訴硬糖君,年輕遊客喜歡追求刺激,伺候的方式就應該帶點網感,服務包裝得越抽象,他們玩得越痛快。“之前接了一個小網紅的單,人家直接穿龍袍戲服來的,我都想當場給她磕一個。”
鄭昊記得大學老師説過,酒店要儘可能給客户提供延伸服務,就是工作範疇之外的細節化服務。這一點也被他用於指導地陪工作,“年輕客户痴迷玄學,我就提前問好幸運色搭配衣服。總之,給足他們平常難以得到的重視。”

鄭昊堅信,當一個地陪擁有老奴的覺悟,必定能給遊客提供一種稀缺的體面。“你跟誰出門玩兒都享受不到這待遇,這就是我的競爭力。”
地陪,另一種“心理師”
花活要整,但也不能光靠這些手段抓眼球、博流量。真正對接遊客的時候,還是要掌握一些基礎技能,滿足他們的剛需。
比如拍照修圖。這年頭,旅遊講究出片率,玩一趟沒湊夠九宮格那就是虧。地陪雖然沒辦法做到旅拍團隊、個人攝影那樣專業,但勝在性價比極高還聽從指揮,能夠把創作主動權最大程度地交還給遊客,因而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為了把地陪業務做大做強,鄭昊還特意考了駕照、買了車,方便接送遊客。他經常刷長沙旅遊的話題,評論區全是吐槽網約車味兒太沖,可見遊客苦臭車久已,“反正要打車,我收點油費,提供乾淨舒服的出行環境,大家很樂意選擇這項服務。”如果遊客想要豪車自駕遊,鄭昊也可以牽線對接租賃公司,“自家門口搖人方便,儘量不讓金主們操心。”
這些都還只是基礎技能。《圍城》裏説,旅行最試驗一個人的品性。旅行是勞頓的,最麻煩的,叫人本相畢現的時候。地陪的另一個進階方向,就是跟遊客一起面對這種“本相畢現”時刻。換句話説,地陪乾的是一個心理師的工作。
據鄭昊觀察,不少社恐反饋長沙人脾氣暴躁、説話像吵架,導致旅遊體驗感差。“真不是排外,説話就那個調調,誤會大了。這種時候就需要一個好地陪,萬一真吵起來,我們還能立馬切換嘴替模式,找回場子。”
他還發現,很多年輕遊客其實只是假性I人。他們渴望得到社交的快樂,但可能因為性格慢熱、缺乏表達欲而難以主動打開話題,有人陪着玩就能鬧騰起來、享受其中。

選擇困難症也是流行病,極易在旅遊前中後反覆發作。在準備階段,我們雖然能找到海量攻略,但這些內容往往經過文字、濾鏡的過度修飾,篩選真實體驗的成本高,導致遊客決策疲勞的情況越來越嚴重。
找地陪就是買一份旅遊體驗的保險。他們即便不提供特別的路線,至少也能過濾掉那些貨不對版的地點、門店,保證旅遊體驗在及格線以上。鄭昊告訴硬糖君,橘子洲頭這樣的打卡點總是人滿為患,遊客沒辦法提前踩點找到出片位置,“我們經常去這些地方,哪裏光線充足、哪裏背景乾淨,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包出大片的。”
**除此之外,地陪還需要學會應對拖延症、分離焦慮症、精緻羞恥症等等。**鄭昊遇到過打扮漂亮就感覺渾身不自在的遊客,“説白了害怕被過度關注,我就穿得比她還要花裏胡哨,當一個搶戲的顯眼包,她自然而然就鬆弛下來。”
“人生沒有那麼多觀眾”“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等口號喊得再響,大家還是很難在現實裏做一個真正鬆弛的人。加之互聯網三不五時都要發明點新病,大家上趕着對號入座、沒病找病,慢慢地更喪失了消化負面情緒的能力。地陪最大的賣點,其實就是讓人找回一個情緒邊界。
旅行焦慮,是社交焦慮
地陪跟孤獨經濟總是成對出現。現階段討論誰會找地陪,我們腦海裏大概率自動浮現這樣一個用户畫像:單身、渴望社交、沒多少朋友。
這真是天大的誤解。鄭昊接待的單身遊客並不多。“很多人並不是找不到一起出來的朋友,而是沒辦法找到一個同頻的朋友。我做過最輕鬆的一單,對方不讓做攻略,基本是走哪兒算哪兒。問題是,除了地陪,誰會陪人大老遠飛到長沙,不喝茶顏悦色、不吃網紅燒烤、不做足浴按摩呢。”

當然,多數遊客還是要吃喝玩樂拍照打卡全來一遍,行程安排得越緊湊越好。在這種情況下,旅遊本身或許不會產生壓力,但“旅遊創作”會。關係再好的情侶和朋友,也難以承受美圖產出的千鈞重擔。這要再搭配上特種兵式旅行,光是想想都覺得體力不支。
説到底,曾經旅遊迷人的地方是,我們不知道外面有什麼神奇的體驗在等待自己。而現在的人更追求穩妥、追求“完美”,攻略、路線、拍照姿勢等都可以提前想象,甚至套上一個固定模板。這聽上去不會出錯,但也使旅遊變成一種對“體驗”的粗糙複製。
這或許也能解釋,為什麼年輕人越來越喜歡找旅遊搭子。這是一種輕負擔的淺社交關係,雙方至少在體驗追求上一致。即便在旅遊過程裏遇到小矛盾,也能在心理上相互理解、忍耐一時。再説一次性關係不必思考以後,真要鬧到圖窮匕見,可以原地解散、各回各家,從根源上擺脱溝通的麻煩。

**地陪本質也是旅遊搭子的變種,無非是通過付費的形式,徹底消解了社交壓力。**鄭昊的遊客也不需要什麼複雜的情緒價值,他們要的就是討好型陪伴服務。在現實生活裏,這種能“既要又要還要”的社交關係哪裏去找?你只能付費得到。
我們有理由相信,新一代地陪的興起絕非偶然。在凡事都要先談沉沒成本、容錯率、鬆弛感的時代,人們越來越無法消化負面情緒,一點點不開心都可能毀掉一場精心策劃的旅行。
但情緒這東西,是有彈性的,是流動的。你要求一個人、或一些人完全讓自己滿意,這都不是幼稚不幼稚,這是不現實。怎麼辦?先花錢再談感情。把那些情緒壓力轉移給自願承擔的人,地陪售賣的就是這樣一種服務。兩百塊一小時,樂呵樂呵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