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前人已經給出答案了_風聞
温伯陵的烟火人间-温伯陵的烟火人间官方账号-读历史、谈世事、阅人物16分钟前

作者:温伯陵
有些普遍問題,其實古人已經想到了,並提出瞭解決問題的辦法。
早在先秦時期,儒家宗師荀子出函谷關,進入秦國,和秦昭襄王展開一場問對,題目是儒學能不能用來治國、儒生能不能堅守高尚道德。
秦昭襄王問荀子:“儒無益於人之國”——儒家理論,恐怕不能用來治國吧?
荀子答道:“儒者法先王,隆禮義,謹乎臣子而致貴其上者也。人主用之,則勢在本朝而宜,不用,則退編百姓而愨,必為順下矣。雖窮困凍餒,必不以邪道為貪,無置錐之地,而明於持社稷之大義。”
什麼意思呢?
荀子的意思是,儒學是三皇五帝的道統,根正苗紅,跟腳是沒有問題的。如果國君用儒生,那麼儒生就能治國安邦,如果國君不用儒生,儒生就回到鄉里,做一名遵紀守法的普通百姓。
荀子的這番話,意在説明儒生能上能下,隨時等待國君的召喚,對國家百利而無一害。
但秦昭襄王仍然不放心,問:“然則其為人上何如”——你這麼説是因為儒生沒有掌權,如果儒生掌握國家政權,做了人上人,還能如此高尚嗎?
荀子顯然有所準備,隨即説道:“其為人上也,廣大矣。志意定乎內,禮節修乎朝,法則度量正乎官,忠信愛利形乎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不為也。”
荀子是勸秦昭襄王,儒生一旦掌握國家政權,一定以修禮節、正法度、護忠信為天職,絕不會貪贓枉法。因為儒生有高尚的品德,隨時可以自我批評和自我革命,您放心吧。
秦昭襄王聽完,説了一個字:“善”,但還是沒有大規模重用儒生。
以上內容,出自《荀子·儒效》。
在這段對話中,秦昭襄王是站在國君角度看問題,考慮的是儒生能不能用、用了有什麼後果,荀子是站在儒生的角度看問題,考慮的是儒生如何掌握政權、又如何保住權力。
從他們兩人的不同立場來看,他們的考慮和問答都沒有問題,都是對的。
但如果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來看,我們就能發現,關於“儒生治國和保住權力”這個問題,荀子的全部希望,都寄託於儒生的道德水平。他沒有考慮到,或者是刻意忽略了一個問題——
如果儒生無法一以貫之的保持超高道德水平,該怎麼辦?
畢竟道德水平是內在的自我修養,而不是來自外部的壓力,儒生是否能保持道德,完全在於自己是不是想保持道德,外人是完全無法干預的。
換句話説,儒生有道德的裁判權。
只要儒生們同氣連枝,説自己是正人君子或比肩聖賢,外人是沒有任何理由去指責的。如果外人想尋找理由指責儒生們,那他就要研習儒學經典,可等他研習通透了,他就變成儒生,也就無需指責了。
秦昭襄王事後沒有大規模重用儒生,可能就是基於這樣的考慮,他無法確保每個儒生都是聖人,自己還沒有合理的干預措施。
所以,與其把秦國興衰寄託在儒生的道德上,還不如寄託於嚴酷的法令。
最起碼,執行法令的主動權在國君。
後來,漢朝的董仲舒整理諸子百家,向漢武帝獻上“天人三策”,再加上漢武帝重用法家酷吏的習慣,漢朝便一改清靜無為的黃老之道,“儒法並重”成為漢朝的基本國策。
改弦更張的漢朝,確實出現了一段強盛時期,但僅僅百年後,那些誦讀儒學經典的士大夫、豪門世族們,便兼併土地、畜養奴婢、圈禁山林,各自劃一塊地方搞起獨立王國。
為了保護既得利益,他們還推舉王莽改朝換代,試圖通過這種方式,洗白他們在原始資本積累階段的罪惡。
這樣的儒生,哪裏有荀子寄予厚望的高尚道德呢?
為什麼會這樣?
其實和秦昭襄王、荀子問對暴露出來的問題一樣,漢朝的儒生和法家,不論他們在郡縣做了什麼,其源頭,歸根到底是在朝堂,是來自皇帝的任命。
只要漢朝的丞相、廷尉、太守、縣令不自我批評和自我革命了,他們就是沒有包袱的,儒生就不可能教化法家,法家也不可能制衡儒生,“儒法並重”由此成了一紙空文。
再往後,宋朝的張載提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對儒生的個人道德要求,比荀子提高一大截。
然而,這麼高的道德要求,雖然塑造了一部分氣節壯烈的儒生,但入仕宋朝的儒生,相當一部分都是蔡京、秦檜等道德水平低下的人。
造成宋江、方臘起義的是他們,和金國談判賣國的也是他們。
到了明朝,于謙這種立志報國的儒生極少,更多的是“泥塑三閣老,紙糊六尚書”、“平時素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的平庸儒生,平時貪贓枉法,臨事無一良策。
清朝儒生,不説也罷。
歷史的經驗證明,指望所有儒生具有高尚道德是不現實的,試圖用儒生的高尚道德實現天下太平是不可能的。
要想解決秦昭襄王和荀子留下的難題,根本辦法是引入外部力量,實現內外平衡,陰陽共濟。
然而,這似乎也很難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