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狠心”的爸爸嗎?_風聞
吴金光-中国国际公共关系协会理事-2小时前

1984年結婚時,正好我的新單位在附近給我們分了一間房子,我們有了自己的房子,別提多高興了。更高興的是,她很快就懷上了孩子。懷了孩子以後,我每天陪着她走路上班,主要是讓她多運動,以便好生產。她呢,準備了一個包裹,裏邊是她換洗的衣服,叮囑我説,如果有一天她覺得要生了,讓我趕快去單位要車,拿着這個包裹,把她送到醫院。我説沒問題。
可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真快,正好是一個週末,她突然感覺疼痛了,告訴我趕快去單位要車。我跑到了單位司機班,已經沒人了,正好有一個機要員正在洗車,我趕緊跟他説了一下我妻子的情況,他説好吧,由他來送。就這樣,坐着他的車回到家裏,把妻子送到了醫院。
送到醫院後,跟大多數女人一樣,也經歷了一個磨難的過程。我日夜守在那裏,終於有一天,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趕快過去。護士説,你是誰誰誰的家屬吧?我説是的。她説,順利生產,女孩兒,6.2斤。我説,好的,謝謝你。可是沒想到,我妻子有點兒重男輕女,對女孩兒不滿意,她想要個男孩兒。我説女孩兒好,我還是喜歡女孩兒。她説和她一塊兒生產的一個婦女生的也是女孩兒,她婆婆看了以後扭頭就走了,什麼都沒管。
我們的女兒生下來以後,沒有找別人幫忙,她的父母、我的父母都沒有幫忙,我們自己帶的。當時她的單位有個規定,生完孩子以後,可以在家裏請半年的產假,然後再決定自己是不是上班;如果還想自己帶孩子,可以請三年的假,這三年裏,保留職務,發一些基本生活費。我們是不想把孩子交給保姆帶的。所以呢,我拼命地勸她休三年,但她又是一個特別上進的人,因為曾經當過團委書記,就想半年後就上班。沒想到半年後,她的單位新開了一個託兒所,正好收半歲到三歲的小孩兒,所以呢,她就上班了。
每天推着孩子一起出門,把孩子往託兒所一放,我們就去各自單位上班了。而且,她中間休息的時候,還能去託兒所看孩子,很方便。當時她的領導是一個40多歲的中年婦女,風韻猶存,也當過團幹部,很會説話,對我妻子也很重視。上班後呢,加任務,然後也經常表揚她。
只是有一次,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她在家裏做了一桌菜,非要請她的領導來家裏吃飯,我覺得挺彆扭的。但是,她不聽我的,硬把她的領導請來了。領導也不客氣,一邊吃一邊鼓勵她好好幹,以後大有前途。我覺得,還是要憑自己好好幹,當然領導關係也要搞好。果然沒多久,她的單位就開始評職稱了,因為她是初級職稱,所以她的單位給她報了一箇中級。當時,報了好多人,領導對她説的話,都是肯定的話,意思就是你這次沒問題,肯定能批下來,你就等着請客吧,等等。她也很高興,覺得應該沒問題。可是我還是提醒她,要有思想準備,什麼事情都很難説,尤其是升職這個事情。
結果下來了,沒有她,而是有她們單位另外一個比她歲數大一點的人。奇怪的是,她的領導這個時候也不找她談話,也不做她的思想工作,而是任其瞎想。她就開始想東想西,總覺得是那個人把她害了,她就想到從此以後,她就和那個人差一級,而這一級呢,是永遠也追不上的,因為自己提,她也會提。所以心裏非常不平衡,半夜裏經常不睡覺,一宿一宿的不睡覺,反覆的嘟囔。我就盡力去勸她,結果沒有多大效果,我發現她這時已經進入了病態。趕緊把這個情況給她父母説了。她父母過來看了看她的情況,對我説,你要不然帶她去醫院看看吧,我説好吧,但是,她又不承認自己是病人,不承認自己有病,所以我只好自己去醫院,把情況跟醫生説了,醫生聽了以後,讓她試一試叫奮乃靜的藥。我就把藥拿回來,騙她説,這個藥可以睡好覺,你不是老睡不好覺嗎?你就吃吃這個藥吧,她吃了這個藥,情況有些好轉,又堅持上班了。
我專門兒問她,你上班對於那些專業的情況熟悉不熟悉,能不能搞?她説,沒問題,我弄這些都是小菜兒。可是後來她的領導找我,説她現在工作效率特別低,我們都等她呢,否則工作沒法兒往下進行。她也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仍然是説那個提升上去的人,怎麼怎麼的。我覺得她還是病得不輕,後來帶她去專科醫院看了,專科醫院説這個病要住院治療。
她的父母堅決不同意住院,所以就一直拖着。她也是斷斷續續的上班,班上時常犯病,犯了病就罵人,連她的那個領導一塊兒罵,弄得很尷尬。最後沒有辦法,我只好把她送進了醫院,經過三個月的治療,醫生給的結論是焦慮症加分裂症。三個月以後,醫院就讓出院,不讓住很長時間。
就這樣,我一邊上班工作,一邊拉扯孩子,一邊照顧病妻。孩子從小都是我帶的,一歲以後,她媽就得了這個病。所以,孩子的成長過程主要還是靠我。我知道孩子得不到母愛,所以我就給她雙倍的愛。她又是獨生女嘛,所以萬事都慣着,就這樣呢,孩子慢慢長大了,大學畢業後也找到了工作,而我就這樣堅持照顧病妻,拉扯孩子,又不丟棄工作,整整幹了23年。結果有一年,就是2002年,我突然發現我自己也病了,而且,病得還不輕。
我回西安老家進行了治療。雖然好了一些,沒有影響工作,但是,還是給我戴上了“抑鬱狀態”的帽子。我心想,我們這個孩子能力這麼差,以後讓她一個人照顧兩個病人,她能照顧過來嗎?一次散步,我問孩子:“爸爸媽媽都病了,你一個人照顧得了嗎?”她猶豫了一下,才説:“應該可以吧。”我知道,她還沒經歷過社會上的那些風風雨雨,不知道未來有多麼的嚴峻。所以我説:“好吧,咱們試試。”
事實上,我已經準備離婚了。離婚以後,讓孩子只照顧她媽媽就行了,不用照顧我了。我只是想給孩子減輕負擔,但是,事先沒有給孩子做充分的心理準備和功能準備,等於突然把一個重擔壓給了她。
我跟妻子談了離婚的事情。她也很認真,説可以呀。我説那咱們就去街道吧,她説不去街道,不正規。我説那去哪兒呢?她説要上法庭的,要聽法官判的。我説那好吧,那你就起訴我吧。她表示,她才不起訴我呢,因為是我首先提的離婚。我説,那好,那我就起訴你吧。就這樣,我向法庭提出了離婚請求。
開庭的時候,法官問得很簡單,然後就説,你們這種情況,我們不能同意,還有半年的冷靜期,你們自己再考慮吧。就這樣,第一次駁回了我的申訴。半年以後,我又提起申訴。這一次,法官問了問情況,特別問到是誰有病?我沒吭聲,她指着我説他有病。法官説,那好吧,這次判同意你們離婚,把結婚證都收回來吧,你們的房子,一人一半,孩子大了,不存在歸誰不歸誰的問題。
就這樣,我們結婚23年以後,終於離婚了。離婚後,我自己租了個房子,住在外邊。有一天,孩子突然給我打來電話,説她媽媽病了,病得很厲害,右手都不能動了。我心裏一沉,雖然知道她媽媽的病情反覆,但聽到這樣的消息還是很難受。我安慰着她,並説:“那你趕緊把她送醫院呀,打120或者999都行。”她説:“我不知道怎麼送啊?”我耐心地説:“彆着急,你按照我説的打電話。”她問:“你不過來嗎?”我説:“爸爸現在走不開,但你別怕,你一定可以的。”她停頓了一下,還是按照我説的打了120,把她媽媽送到了醫院。
送到醫院以後,她又給我來電話,説她不知道怎麼處理。我詳細地告訴她:“你先去急診科,交給大夫,他們會處理的。你問問醫生,病情怎麼樣,需要住院就住院,錢夠不夠,不夠的話我馬上給你轉過去。”她聽了我的話,還是有些不安,但我還是堅持説:“爸爸現在實在走不開,你已經長大了,要學會照顧媽媽了。”她很不高興地掛了電話,後來,我還是有點兒不放心,就讓我侄子親自跑醫院去看了一下。我侄子回來告訴我説,她媽媽現在已經輸上液了,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醫生説是輕微的腦梗,所以,她的右手受了影響。
從那以後,她媽媽的情況,越變越差。有一天,她又來電話説,她媽自殺了,吃了好多藥。我心裏一緊,但還是努力保持鎮定,説:“那你趕緊打999,送到急救中心吧。”她聽了我的話後,打了999,然後,把媽媽送到了急救中心。在電話中,我問她:“情況怎麼樣?醫生怎麼説?”她聲音有些發抖:“已經給媽媽洗完了胃,醫生説,需要觀察。”我説:“你一定要堅強,你按照醫生説的做。”她聽了我的話,似乎平靜了一些,仍問我:“你還來不了嗎?”我依然説:“我實在走不開。”觀察完後,她媽媽就在急救中心住院了。她呢,整夜整夜地守在那裏,也確實鍛鍊了她。我也很心疼,但是我還是忍住了。我想,如果我去了一次,那這孩子就白培養了。以後只要有事兒,她就會打電話找你求助,你如果每次都去,那麼這個孩子就永遠培養不出來了,所以我狠了狠心一直沒有去。
後來,她告訴我,她媽媽住在999急救中心,因為是精神類的病,影響到其他的病人,便將她媽媽轉到了北郊醫院。這是一個精神病院,裏邊住的都是精神病人。尤其是家裏沒人看的精神病人,可以長期的住院。
女兒告訴我説,把她媽媽安排好了,還給她找了一個護工,她在裏邊能按時吃藥,表現的也不錯。她只要定期去看她媽媽,給她送些吃的東西就行。我覺得,把她媽送到一個專門的醫院裏去,有專門的人照顧,也算是最好的辦法了。所以我説:“好吧,那你就把你自己的工作做好,以後注意常去看看你媽,有什麼問題隨時給我打電話,爸爸永遠在你身後支持你。”她也答應了,就這樣,我的使命轉交給了我的女兒,由她承擔起了照顧她媽媽的義務和責任。
我女兒她們這一代人,是屬於獨生子女的一代人,這一代都是在蜜罐兒里長大的,社會經驗、生活能力都很差。如果不用這種極端的方法來突擊培養她,她是永遠培養不出來的。所以,我只好採取這種極端的方法培養她來照顧她媽媽。雖然看上去好像是有點兒狠心,但我心裏其實特別不好受。我只是希望她能儘快成長起來,成為一個獨立、有責任感的人。所以,我想讓大家看看,我是不是一個“狠心”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