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福：馬斯克正在傷害科學_風聞

中國新聞週刊​

自1月20日特朗普授權馬斯克成立政府效率部（DOGE）以來，美國聯邦科研機構經歷了一系列前所未有的改革衝擊。美國國立衞生研究院（NIH）、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SF）和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DC）等機構實施了大規模的經費削減和裁員。這種科學領域內“一刀切”式的改革，有學者認為是“美國曆史上從沒有發生的事情”。

這些行動引發了科學界的廣泛抵制，美國多地爆發示威活動，英國皇家學會成員簽署聯名信要求開除馬斯克的會員身份。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院病原微生物與免疫學重點實驗室主任高福也是英國皇家學會的外籍院士，他在接受《中國新聞週刊》採訪時表示，特朗普和馬斯克對美國科學界一系列的舉措，完全是在用管理公司的方法管理負責科研的行政機構。

高福曾在美國哈佛大學和英國牛津大學從事科學研究，也擔任過中國疾控中心主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副主任和中國科學院微生物研究所所長等職務。在他看來，“一刀切”的改革舉措，除了會削弱美國的科研水平，也會對全球的科研合作產生不利影響，甚至會降低全球應對公共衞生危機的能力。對“反科學”的馬斯克，到了必須發聲的時候。

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院病原微生物與免疫學重點實驗室主任高福。圖/受訪者提供

《中國新聞週刊》：你如何看待近期美國科研領域經費削減和裁員等措施的影響？

高福：科研機構在發展過程中，難免會變得臃腫和官僚化，我認為改革是需要的。與美國相比，英國的科研機構一直根據實際需求靈活調整，例如我在英國學習工作12年，曾在英國自然環境研究理事會（NERC）學習過，這一機構在2018年和英國醫學研究委員會（MRC）等機構一起併入了英國研究與創新局（UKRI）。從這一角度來看，美國對科研機構進行調整確實有必要性和合理性。

但自從DOGE組建以來，特朗普和馬斯克一直不按規矩辦事。行政管理必須平衡各方利益。過去我曾説，馬斯克和特朗普的聯手會加快送人類上火星，可能推動科技進步，現在看來，與此同時，他們的很多做法是反科學的。

做科研，無非是人和錢。隨着“一刀切”式的削減經費和裁員，許多美國科研項目無法繼續。NIH等機構的經費制度是科學家長期共同商討的成果，現在哈佛大學、耶魯大學等頂尖高校的間接成本費率超過50%，確實有“擠一擠水分”的必要，但“水分”不能擠得太乾。改革過程中，有時候外行的“捅一捅”是必要的，但不能完全從管理公司的角度去思考如何管理一個科研行政部門，科研管理也不能只看到實驗人員，看不到刷試管、掃地板等基礎工作人員。這其實反映了他們過於精英化的立場。事實上，科研不僅需要登火星，也需要擰螺絲。

馬斯克和特朗普過分強調科學的功利性和應用性，雖然我也支持目標導向的科研，但目前他們的改革過於短視。科學是探索未知，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容忍失敗。做生意要求投資有回報，但投資科學的回報不是現金，而是概念，是在求知的過程中發現人類原來不理解的東西。這些發現今天可能毫無價值，但未來卻可能價值數千萬甚至數億，他們的管理方式正在傷害這種潛在的科學價值。

《中國新聞週刊》：你如何看待這些行動對美國及全球的影響？

高福：首先，這些措施會降低美國的科研水平，美國正在走向科技領域的“閉關鎖國”。此次特朗普上台後，美國陸續退出了世界衞生組織等國際機構，這種“退羣”行為不利於美國科研信息的交流，而美國就是世衞組織的創始國之一，這對公共衞生等領域的影響深遠。他們認為過去的一些合作開放政策是錯誤的，但全球化的合作不可能輕易逆轉。

我與美國科學家經常交流流行病的數據和情況，這是相互切磋的過程，有時候他們跑在前面，有時候我們跑在前面，就像跑步比賽一樣，運動員只有在賽場才能跑出最好的成績。美國在科研上仍是全球重要的力量，但目前牛傳播禽流感等傳染病數據都停止公佈了，CDC官網停止發佈甚至刪除了很多健康數據，美國的病毒學的研究也得不到支持，資料不全、信息不全、數據不共享，研究和監測檢測跟不上，可能導致下一次全球性的公共衞生事件來得更早，而沒有足夠的藥物和疫苗儲備，局面將更加複雜和困難。

美國的行為對於其他國家有示範作用，例如阿根廷也退出了世界衞生組織，這會對全球應對公共衞生的能力造成更大傷害。這種反科學的政策環境下，美國的科研將不可避免走下坡路。雖然隨着執政黨更替，未來這些政策可能有所改變，但這種政策的反覆無疑會造成對科研的巨大傷害，項目的重新啓動需要更多資源，各方合作也會更加艱難。

《中國新聞週刊》：針對馬斯克率領DOGE 進行的一系列行為，英國皇家學會成員簽署聯名信要求開除馬斯克的會員身份，目前已經獲得了超過3000位科學界人士的簽名。你怎麼看待針對馬斯克的批評？

高福：當初接納他進入英國皇家學會，是因為他在太空火箭和電動汽車等事項上作出了突破性的貢獻。科學家講話必須要有事實、有證據，但是馬斯克講話完全不像一個科學家，他發表了非常不負責的言論，他如果繼續這麼下去，未來可能會給世界帶來災難。

最近不到一年，馬斯克的變化非常大。過去，他開放電動汽車專利，推動科技的發展和共享，他在商業上的成功也離不開美國政府對於科技的支持和補貼，他甚至在2022年前一直在支持民主黨。我並不清楚他轉變的原因，但我認為這是一個值得深入研究的課題，起碼一個手握權力的人必須保持各方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