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估黃金儲備價值 反思貨幣本義_風聞
李家俊-中国人,香港出生,曾旅居英美。2小时前
當今全球經濟體系高度融合,美國作為最大經濟體,其貨幣美元扮演着國際主要儲備貨幣角色。 每一次美國財政、貨幣政策調整,都牽動世界經濟神經,引發所有人關注。
為應對2008年金融危機及後來2020年新冠疫情巨大沖擊,美國採取了前所未有的財政與貨幣政策。 聯儲局向市場注入大量流動性,導致資產負債表如氣球般膨脹,一度逼近9萬億美元。 同時,美國政府各方面開支龐大,令本來已經長期入不敷支的情況更嚴重。 行政當局多次要求國會提高債務上限,促使國債規模突破36萬億美元,相當於其國內生產總值一倍有餘。 這種「債務貨幣化」短期雖能為經濟注入強心劑,但長期始終如飲鴆止渴。
美元地位削弱
美國透過拍賣國庫債券,從國內外取得流動性,補充財政不足。 然而,長年濫發導致美元貶值,加上地緣政治格局不穩,近年美元被「武器化」(如把俄羅斯剔出SWIFT系統),均有意無意間損耗了美元作為全球主要儲備貨幣和交易媒介的信用,引發各經濟體的擔憂。 各地在新冠疫情後經濟恢復乏力,也沒有足夠資金接手美國國庫債券,這使得拍賣國庫債券這一招變得不大好使。 主要美債持有央行也紛紛減持,以便進行儲備多元化,進一步削弱美元地位。 這背景下,「世界幣」、「金磚幣」等憧憬逐漸浮起,某程度上解釋了去中心化虛擬貨幣的底層邏輯。
特朗普重回白宮,要讓「美國再次偉大」,開宗明義將為聯邦政府開源節流作為其首要任務之一。 對盟友、夥伴、競爭對手開徵關税成為他充實國庫的捷徑;重新高舉「門羅主義」,退羣、從歐洲以至全球收縮、不再向綠色未來過渡、裁撤聯邦人員則是他節流的法門。 全球化令經濟體相互高度綁定,無論特朗普想開源、減赤還是化債,都不可能一蹴已就,更多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近年美國坊間響起對聯儲局手上黃金儲備進行價值重估的聲音,冀釋放它們的價值,提供新的財政來源。 儘管美國經濟數據過去數年十分亮眼,惟各大投資巨頭仍減持美股,轉持其他資產,國際金價則飆升,代表對黃金的需求持續走高。 據媒體報道,近月從歐洲運往美國的實體黃金大幅增加,逃避關税之餘,或許側面反映市場對美元信用的高度懷疑,加速了對重估黃金儲備的預期。
黃金作為人類歷史上最古老、最持久的價值象徵,儘管在佈列頓森林體系崩潰後逐漸被美元取代,卻從未完全退出國際金融體系的舞台。 如果美國真的對其賬面上的8000多噸黃金儲備進行價值重估,將引發什麼連鎖反應,不可不察。
會計操作影響巨大
回顧歷史,「雙掛鈎」的佈列頓森林體系建立,標誌美元正式成為國際貨幣體系的核心。 隨着時間推移,該體系的內在矛盾逐漸顯現,最終在1971年時任美國總統尼克遜宣佈美國違約,將美元與黃金脱鈎,體系隨之瓦解。 雖然後來美元透過與石油錨定維持了全球儲備貨幣的地位,違約之舉已經在人們心中留下陰影。 「石油美元」變成「貨幣霸權」的代名詞。 多年來所謂的「美元潮汐」,也曾令許多發展中國家苦心經營的經濟成果一夜付諸東流。 1998年東南亞金融危機應該仍歷歷在目。
當前,美國財政赤字與國債規模龐大,若重估其黃金儲備的賬面價值,以市價計算,美國財政部瞬間獲得數萬億美元的賬面收益,降低債務與生產總值的比率之餘,也緩解債務壓力,為新一輪財政擴張創造空間。 然而,這種會計操作的實際影響遠遠超出賬面數字。
從政治視角來看,重估黃金儲備的價值,反射了現行貨幣體系正統性的危機。 美元本位制雖擺脱了黃金的物理約束,卻未能解決「特里芬難題」(Triffin Dilemma):美國需要以貿易赤字輸出貨幣,但從向國內、外發債以取得流動性又變得困難,另一方面又無法遏制債務膨脹對貨幣信用的侵蝕。 在此情景下,重估黃金儲備的價值,可能加速全球去美元化進程,激發更多國家調整儲備結構;重塑全球通脹預期,推高通脹對沖需求;加劇國際貨幣體系的分裂,催生區域性黃金本位的貨幣聯盟,成為貨幣體系新一輪轉向的催化劑。
重估黃金儲備價值不僅是會計技術的調整,更是對貨幣本質的迴歸性靈魂拷問:貨幣的價值終究源自於集體共識,而共識的載體可以是貝殼、貨物、黃金,更可以是演算法的產物(如虛擬貨幣)。 但總不能脱離與真實、真正財富的錨定。
貨幣的終極信用應先源自於其財富屬性,隨後才是國家或政府的可信度。
原文刊於《信報》2025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