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益:素質不詳,遇強則強_風聞
四味毒叔-四味毒叔官方账号-2小时前

“邪得發慌,正得親切。”
我以前對張嘉益的印象不是很好,這個“不是很好”不是對人,而是對角色。
闡述起來很複雜,籠統地説還要牽扯到最近開機的電視劇《主角》導演李少飛——
1997年,李少飛出演電視劇《道北人》,飾演少年“仁義”(成年仁義由胡亞捷飾演),妥妥的男一號,男二號“建國”由當年27歲的張嘉益飾演(成年),這個角色是個反派。少年人的心性簡單,對影視劇裏角色的第一印象很看重。

《道北人》中的李少飛、張嘉益
所以“建國”連帶着張嘉益成了少時的我對“偽君子”的形象定義,比巍子的“嶽不羣”還要早上三四年(張嘉益、巍子後來合作了電視劇《天下第一樓》)。
二十多年後,“正邪合流”跨越了一段藝術人生,“仁義”成了導演,“建國”成了主演,監製則是張藝謀。和《道北人》一樣,題材聚焦的還是陝西本土人文歷史,雖然李少飛不是西安本地人,但畢業於陝西省藝術學校,張嘉益和張藝謀更是貨真價實的西安老鄉,新老“秦人”聯手,很難説《主角》裏的“主角”到底是誰。
不過張嘉益,必有一席之地。
畢竟二十多年過去了,張嘉益塑造的很多角色都帶着一種強烈的個人氣質:
邪得發慌,正得親切。
無論是正是邪,張嘉益出鏡第一時間給我的觀感抽離不了“天堂地獄,一念之間”的懸念:
“額給呢蛇個似(我跟你説個事)……”
然後,是大嘴巴子抽過來,還是臉伸過來讓你抽?
都是未知數。

《山海情》劇照
我命由我也由天
許多人沒見過年輕時略顯“清瘦”的張嘉益,對此我深感榮幸——
我不但見過,還看到過他“壞”的樣子。
張嘉益是個很“奇怪”的男演員,按理説他年輕時眉宇間沒有奸佞之氣,個人特質卻很強烈,對於演員來説這種特質用不好就容易流於表象,讓人易產生“哦,是他”的觀感。

張嘉益早期確實存在這種會跑偏的氣質,主要凸顯在走路姿勢上——
你很難評論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為啥永遠佝僂着走路,兩條胳膊伴隨走路的節奏在永遠圍繞腰間大幅甩動,似清風拂山崗,又似老農奔糧倉。
後來的人給這種形態饋贈了一個頗有自我救贖意味的概念:
鬆弛感。
張嘉益的鬆弛感讓他的個人氣質亦正亦邪得很明顯, 1990年他主演的電影《魔錶》就是個好例證,在當時1980年代中期到1990年代初期,中國影視圈導演和編劇尚處於集體放飛自我的年代,《魔錶》給予了我一種“中國人也可以有自己的魔幻Cult片”的感覺:

《魔錶》中的張嘉益
小男孩受到宇宙大爆炸的影響,一夜之間長成了大人樣。張嘉益不幸出演的就是這個“大人”,留着西瓜頭,對着鏡子扮出清純的喜悦,鏡頭給到他一個特寫,燈光從上打下來,眼神中閃爍着瘋狂的光芒……
我不清楚這部作品會不會被張老師視為個人的“黑歷史”,但他演得很好。
似乎也唯有這部電影成了年輕時的他最 “瘋狂”的表演,隨後就在“好人、壞人,陝西人”之間來回切換。
我説《道北人》是我真正認識張嘉益的第一部電視劇作品,今天看來它很成功,因為它在講一個真實的關於“地域歧視”的故事。
“道北區”牽涉到一段真實的歷史,一個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與人之間互相歧視的現實。更奇特的是,它與今天廣受好評的“哪吒”所表達的思想一樣:
你的出身代表不了你的歸宿。
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是魔是仙,你説了算。

張嘉益飾演的“建國”,便是“入魔”的典型——
自卑於出身,竭力通過男女關係實現階層跨越,嫌棄、鄙夷、憎恨阻礙自己道路的一切,包括父母和手足。在爭執中一句“沒有他(哥哥)坐牢,哪有這些事(指他被哥哥影響,戀愛受阻)”,換來了母親一記耳光。
世道人心,連親情都被算計在內。
和今天一樣,大多數觀眾只願看到“壞人最後遭了報應”的大快人心,我卻記得幼年的“他”因出身“道北”被鐵路工人戲弄,人家一句“你沒偷東西,就拿刀扎自己的手”,他二話沒説拿起刀刺入掌心……
後來很多人講“出身代表不了歸宿”,大抵都是輕飄飄的慷慨陳詞。我還是記得成年後用知識造孽的“建國”,因為後來我也成年了。知道世間的“壞”或許也是源於一種刻入骨子裏的痛苦。
因此張嘉益便如電影《埋伏》裏馮鞏(角色)在影片最後緊張地試探了一句:
“他要是回頭,我就交他這個朋友。”
而後,張嘉益停止了“清風拂山崗”的走路姿態,終於回過頭來衝他一笑。

電影《埋伏》片段
隨後的很多年間,他都留在了觀眾的記憶中,成為大家的“朋友”。
老秦赳赳奔山崗
2009年,電視劇《蝸居》首播。
不誇張地説,“宋思明”在我的認知裏是第一個脱離傳統觀念的“男主”。

概因內地影視劇不知從何時開始,需要主人公具有廣義上的道德設定,顯然宋思明不具備這個顯見的賦能,但如果讓我評價的話,我認為這就是真實的生活。如該劇設定的社會背景和家庭壓力以及人的雙面性等等。
所以我覺得《蝸居》很可惜,但張嘉益依舊很優秀。

《蝸居》截圖
他一定會通過表演告訴你“人的兩面性”這個複雜的概念,並將這種概念具象到角色中。而且你要知道一件事:
能夠深入人心的角色,一定不是“完美的人”。能夠在當時引發爭議的作品,基本在後世都會獲得廣泛好評。寡淡無味的故事基本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那就是“扁平”地把“好”和“壞”臉譜化,對於反映社會生活和經濟發展的影視劇來説會是一種自殺式的創作。
而表演上能讓觀眾議論的角色,則是屬於演員的榮譽。
至此,略過。
那麼如何表現出“壞”的深邃?
張嘉益還會在電視劇《天下第一樓》和《白鹿原》(劇版)中呈現,馬褂一穿,瓜皮帽一戴,即便穿越百年,張嘉益都會告訴你“無論古往今來了多久,人都是複雜的”。

飾演《天下第一樓》“瑞英”

飾演《白鹿原》“白嘉軒”(右)
遺憾的是,如今網上流傳最多的都是吃貨們剪輯的“吃麪”場景,農民與土地的關係,古老文化中同樣存在的雙面性則被泛娛樂的短視頻淹沒。所以“瑞英”敵不過一隻烤鴨的誘惑,“白嘉軒”注視原野的深邃複雜的目光被“你看這個碗,它又大又圓;你看這個面,它又長又寬”掩蓋了。
中國人在歷史變革中勤勞又自私的生動展現需要好作品來呈現,更需要好演員把“嘔心瀝血,終究滄海一粟”的眾生相表現出來。
至此,身賦“好人、壞人、陝西人”文藝氣質的張嘉益,在新世紀的第二個十年開始後同另一位陝西西安籍演員閆妮于都市愛情領域接連碰撞出火花。
他們合作過很多次,最有喜感且讓我印象較深的當屬電視劇《一僕二主》(2014年播出),這部劇可稱道之處在於不迴避現實女性擇偶的真實性。

強勢女老闆(閆妮)和職場麗人(江疏影)分別代表女性不同年齡段對婚戀對象的首選訴求。愛情是人類永恆的文藝表達題材,區別只是不同年齡對愛情的判定。
文藝派認為“人生匆匆,大家都是過客”。
現實派則半無奈半調侃地認為“來的都是客,是客都要接。”
張嘉益飾演的“中年失意男”於兩個不同年齡的女性之間就有了微妙的化學反應:
男人都較為忠誠地表達了自己“愛青春”的心聲,然而“失意男”被職場麗人揀選的同時,卻被獨立奮鬥的女老闆看中,傳統男性認定的“男尊女卑”受到挑戰,另外還要從女兒(關曉彤)那裏不斷打破對“愛情”的認知,再加上“下頭男”(張魯一)的助攻,讓《一僕二主》喧鬧之後多了幾分回味。

《一僕二主》劇照
佟掌櫃説:
“額滴,額滴,都似額滴!”
張嘉益忍無可忍:
“呢滴,呢滴,都似呢滴!”
《一僕二主》劇照
一曲《遇見》,見證了兩個不同階層的中年男女的“遇見”,也見證了張嘉益戲路和風格的無縫切換——
西安那“爛慫”的大雁塔下,老秦人張嘉益同樣可鹽可甜。
只看你願不願意與他“遇見”。
秦時明月嘹咋咧
“2006年最被忽視的男演員”,這是近二十年前網民對張嘉益的評價。
時至今日,張嘉益已經出演了超過1000集的電視劇,電影作品若干。
業內外對他的評價是:
低調。

飾演《懸崖》“周乙”
人們只有在作品中看到他略帶笑意的眼神,接着揣測這次他當“好人”還是“壞人”?
拼搏青年、善良醫生、熱血警察、革命英雄、家庭主夫、單親爸爸……
後來我在《山海情》裏看到他對馬得福(黃軒)説:
“你姑腦子不好,我得回去照顧她。”

飾演《山海情》“馬喊水”
接着,滿身黃土的“馬喊水”一頭扎進了山溝裏。
曾經心高氣傲的“建國”消失了,人們似乎習慣了張嘉益飾演滿臉滄桑的人物。
從青年到中年,和他搭戲的男女演員們似乎也在來時路上依稀得見這個“道北人”。
只是走路姿態依然“清風拂山崗,老農奔糧倉”——
西北漢子不善言辭,唯有在故事裏表達“這爛慫大雁塔有啥好看嘛?”的率真,接着當面對鏡頭時,立刻化身“代言人”:
“歡迎來看我演出的故事。”
所以仔細琢磨,張嘉益是個有趣的人。
因為低調,所以有趣。
也因為無論和誰搭戲,他始終都是一個無法被忽視的存在——
無論是不是主角,每次他甩着胳膊走出來時,我都會把目光聚焦到他身上。單論表演,張嘉益屬於“素質不詳,遇強則強”的實力派演員。他必然值得人感嘆一句:
“嘹咋咧(非常好)!”
好演員就該是這樣,也許不見於八卦娛樂,但一定能讓品戲的人讚不絕口。
所以我很期待《主角》,看看一羣西北漢子如何演繹那片土地上的秦腔文化。
“秦時明月漢時關”,張藝謀的故土情結幾次在他的作品中出現,如何表達這一主題,則需要一個原汁原味的老秦人唱響本土的“陝西搖滾”。
不管創作想要表達的主題是什麼,我覺得秦時明月值得,張嘉益也值得。
且無論飾演好人,壞人,還是陝西人——
張嘉益都配一句:
“嘹咋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