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 | 一不注意,印度科技新貴居然成了影響美國內政的重要力量?_風聞
南亚研究通讯-南亚研究通讯官方账号-22分钟前
編者按
本文以美國H-1B簽證爭議為切口,揭示"讓美國再次偉大"運動內部新自由主義技術精英與民族主義者的深層矛盾,剖析印度技術移民羣體在全球化與本土主義衝突中的特殊地位。作者通過歷史縱深梳理印度知識階層的跨國流動軌跡:從1965年美國移民法案開啓技術移民通道、90年代經濟自由化與互聯網浪潮助推硅谷"淘金熱",到2008年金融危機後右翼民粹主義崛起打破技術精英的"少數族裔模範"神話,最終在特朗普時代暴露印度高種姓精英與白人至上主義者聯盟的脆弱性。文章分析了印度本土高種姓資本權力重組與海外僑民的生存策略的融合性,以及如何跨越國界與意識形態進行整合的過程,進而指出特權階層通過利用結構性不平等追求利益的本質。移民政策爭議不僅是技術層面的博弈,更是全球化市場邏輯與民族國家敍事衝突的縮影,折射出被"優績制"神話掩蓋的制度性剝削與身份政治的複雜性。南亞問題研究小組特此編譯本文,供各位讀者批判參考。

2025年1月20日,谷歌首席執行官桑達爾·皮查伊(Sundar Pichai)和特斯拉首席執行官埃隆·馬斯克(Elon Musk)在特朗普就職典禮上鼓掌。圖源:半島電視台
印度專業人士和特朗普的“美國優先”運動(MAGA運動)之間的脆弱關係正在瓦解,這並不令人意外。
近期美國圍繞H-1B高技能工作簽證的激烈爭論,在唐納德·特朗普開啓第二個總統任期之初,便暴露出MAGA運動內部的深刻裂痕。
“印度科技兄弟”(“科技兄弟”指在硅谷科技行業工作的男性,受過良好教育但缺乏社交技能,對自己的能力又過於自信,譯者注)這一形象曾被譽為“模範少數族裔”,如今卻成為意識形態分歧的導火索。一方是那些執着於“優秀移民”概念的人——這些人因其在美國科技經濟中的“工具性”而被選擇性接納;另一方是“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純粹民族主義者,他們認為所有移民都是威脅。這場愈演愈烈的爭論不僅關乎政策,更折射出一種脆弱政治共識的崩塌,而社交媒體上的種族主義謾罵與蔑視則將其赤裸裸地暴露在公眾視野中。
長期以來,“印度科技兄弟”一直通過經濟流動性在全球市場中游走(即便未能完全繞過根深蒂固的種族等級制度),而如今全球市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依賴知識與財富。然而,多數羣體對種族、階級和教育鴻溝加劇的失落感滋生和加劇了民族主義右翼民粹主義的爆發,將這一不穩定的聯盟推向了風口浪尖。但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印度僑民在美國的崛起絕非歷史的偶然。 這是新興印度知識階層的全球野心與美國新自由主義實驗的刻意結合。1965年,美國《移民與國籍法》廢除了長期以來的基於國別的配額制度,向印度技能型人才徹底敞開了大門。工程師、醫生和科學家如潮水般湧入,他們的野心被印度種姓制度中“優績至上”的價值觀所塑造——教育和工作努力被視為體面的標誌。這些移民不僅融入了美國,更在後工業時代的知識經濟中蓬勃發展,成為全球化市場驅動型“優績制”的代言人。
然而,這種“優績制”始終掩蓋着一些陰暗的真相。
被譽為“少數族裔模範”的“印度科技兄弟”成了新自由主義夢想的象徵——他們完美契合了里根新自由主義和克林頓全球化重塑的美國。這羣僑民與體制共舞,既規避了美國白人的文化保守主義,又擁抱了其經濟野心。
20世紀90年代印度經濟自由化與互聯網時代的崛起共同創造了非凡的機遇。 印度理工學院(IITs)及後來的私立工程學院培養出源源不斷的技術人才,他們被比爾·蓋茨等科技巨頭的傳奇所吸引,將目光投向硅谷,沉迷於現代“淘金熱”的許諾和美國科技產業蓬勃發展的無限潛力。
然而,2008年金融危機擊碎了這一幻想。隨着後工業化時代歐美經濟萎縮、科技與金融崗位消失,社交媒體成為不滿情緒的温牀。Reddit和4Chan等社交平台成為抱怨的孵化器,白人至上主義者、幻滅的印度僑民與印度本土的野心家在此找到了共同語言。他們的憤怒從經濟停滯、文化疏離延伸至對女性和少數羣體的公開敵視,共同構建了一個跨國“失意者聯盟”,抨擊那個曾許諾暢通無阻的進步、如今卻只剩混亂與幻滅的世界秩序。
H-1B簽證計劃成為印度追夢者實現美國夢的關鍵通道。 它雖將印度專業人才塑造成全球人才象徵,卻也常將其捆綁於不穩定的僱傭關係,以“機會”之名剝削其勞動。“少數族裔模範”神話(建立在高收入與學術成就之上)賦予了印度移民知名度與特權,但像桑達爾·皮查伊(Sundar Pichai)和薩提亞·納德拉(Satya Nadella)等成功企業家偶像,掩蓋了H-1B簽證體系的系統性不公——許多印度工人面臨職業焦慮、文化疏離,甚至有人在硅谷延續着惡劣的種姓歧視。
對印度專業人才而言,在美國的成功也伴隨着隱性代價。他們在科技經濟中的崛起需要默許美國的種族不平等。通過迴避結構性矛盾,他們鞏固了一個抬高某個少數族裔卻邊緣化其他羣體的制度。
在印度本土,高種姓階層正同步鞏固資本與權力。 20世紀90年代的經濟自由化轉移了尼赫魯時代對農民與工人的關注,代之以市場主導與私人財富積累。高種姓精英將這些改革與印度教民族主義政治結合,將經濟野心融入印度教民族主義敍事。這一聯盟推崇本土資本、抵制全球競爭,將經濟自由化重新包裝為民族主義項目。
這種雙重性——僑民在海外的默許與本土精英對權力的重新校準——揭示了特權的持久適應性。 兩者都通過利用結構性不平等牟利,同時逃避問責。它們共同警示着權力如何跨越國界與意識形態進行整合。
2016年特朗普當選總統使這些動態顯性化,暴露出支撐現代民粹主義的複雜聯盟。 特朗普主義將白人至上主義者的不滿與更廣泛的失意男性羣體(包括對全球權力轉移深感共鳴的印度高種姓階層)融合。維韋克·拉馬斯瓦米(Vivek Ramaswamy)和卡什·帕特爾(Kash Patel)等人物成為印度僑民捲入MAGA運動的象徵,他們狂熱鼓吹特朗普的“美國優先”理念。與此同時,特朗普對納倫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等領導人的推崇,凸顯了全球右翼勢力日益增強的協同效應——將白人至上主義編織進印度僑民政治的肌理。
這種聯盟的侷限性始終顯而易見。 如今,印度專業人才與“美國優先”之間的脆弱聯合正在解體。曾象徵印度技術精英流動性與美國企業增長驅動力的H-1B簽證計劃已淪為戰場。一方是以特朗普的“政府效率沙皇”埃隆·馬斯克和拉馬斯瓦米為代表的技術官僚精英,將其視為全球競爭力的關鍵;另一方是本土主義者,認為它威脅白人基督教秩序。如今,這一聯盟的內在矛盾已無法忽視。最典型的例證莫過於拉馬斯瓦米在獲特朗普任命數週後便從新成立的“政府效率部”倉促離職——此舉受到MAGA-印度聯盟的歡呼。他的出局暴露出企業獲取廉價技術勞動力的需求與白人民族主義評論界對其言論的憤怒之間根本性的不可調和。若曾有人幻想這些派別能圍繞共同經濟願景團結,此刻這種幻覺已在利益衝突的重壓下粉碎。
這一裂痕折射出更深層的矛盾。 白人至上主義依賴限制移民以維護民族國家,而被美國夢吸引的印度專業人才則將未來押注於H-1B等項目。對印度技術追夢者而言,這個夢常伴隨着眾神的殿堂,例如,創造神話並受人膜拜的遠見者史蒂夫·喬布斯與叛逆者埃隆·馬斯克。許多人揹負鉅額債務赴美留學,渴望將F1簽證轉為H-1B,最終獲得綠卡。然而,同樣的夢想對特朗普的選民基礎——自視為自由派美國政策犧牲品、心懷不滿的美國白人卻遙不可及。
這種緊張的根源超越冰冷的利益算計。 曾幾何時,共同的怨恨(對全球化的不滿、文化疏離與伊斯蘭恐懼症)將這些羣體捆綁成為一個脆弱的聯盟。但在利益衝突的重壓下,這些共性已分崩離析,留下一個因排斥與種族怨恨而破裂的聯盟。因為白人至上主義者的優先事項與印度移民的全球野心發生激烈衝突,針對印度人的網絡種族主義精準凸顯了這一日益擴大的裂痕。曾經的務實聯盟,如今暴露出不可調和的矛盾。
印度僑民對白人至上主義的抵抗長久以來空洞無力,更多源於自保而非真正致力於瓦解系統性種族主義。 這種抵抗多是表演性的,侷限於網絡空間,聚焦於捍衞經濟特權而非推進普世權利與正義。其表象下隱藏着更深層的共謀:印度專業人才在那些延續了白人民族主義意識形態的體系中蓬勃發展,享受着邊緣化其他移民羣體的制度紅利。許多通過美國大學培養成為管理精英的印度科技工作者,利用職位積累財富與影響力。然而,隨着矛盾激化,這種特權與沉默的聯盟恐難以為繼。
作者簡介:
帕曼·查克拉巴蒂(Dipyaman Chakrabarti)系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博士生。
賽義德·法伊贊(Syed Faizan)系塔夫茨大學弗萊徹法律與外交學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