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主義路線的終結與對華政策轉變（三）_風聞

吉田主義路線的終結與對華政策轉變（三）

小選區制度與社會黨的衰退

　　自20世紀80年代末以來，隨着日本企業加速向東南亞及中國等國家和地區擴張，其海外經濟利益與地緣政治風險之間的矛盾日益凸顯。投資目標國的不穩定局勢，使得日本企業界開始藉助《讀賣新聞》等主流媒體平台，呼籲政府採取更為積極的軍事和外交行動，以保障其海外利益。

　　90年的海灣戰爭爆發，使得日本政府看到了突破和平憲法的可能性。時任自民黨幹事長的小澤一郎為積極推動海外派遣自衞隊的合法化，提出通過《聯合國和平合作法案》（PKO法案）來實現這一目標。與此同時，《讀賣新聞》在1990年8月29日的社論中首次以憲法為據支持日本海外出兵，認為“冷戰後的新形勢要求日本進行國際貢獻，這符合憲法前文的精神”。這種觀點得到了日本企業界的廣泛支持，進一步推動了日本政府在海灣危機中的軍事行動，以及高達130億美元的對外援助。但時任首相海部俊樹對此持消極態度，認為PKO法案會破壞戰後持續多年的吉田主義路線，使得該法案在海部俊樹首相任內，因自民黨內的協調不足而未能通過。

　　這一結果也反映了自民黨內部儘管存在改憲呼聲，但維持吉田主義路線的傳統派仍佔據主導地位。因此，小澤一郎逐漸意識到，若不打破自社兩黨的政治格局（即五五體制），吉田主義路線的轉型將無從實現。於是1993年6月，在自民黨內派系鬥爭中失勢的小澤，聯合羽田孜等44名議員集體退黨，隨後整合從自民黨分離出的日本新黨等八個在野勢力共同成立"非自民非共產"聯盟，以支持內閣不信任案的方式迫使宮澤喜一內閣下台，終結了自民黨長達38年的連續執政。次年3月，在小澤一郎等人的推動下，公職選舉法修訂案在國會獲得通過，日本全面實施小選區制改革。

　　在以往的中選區制度下，各選區可以同時選出3至5個議員，選區內的競爭主要集中在同黨的各派系之間，可以説是自民黨的派系鬥爭根源。但這也使得在野黨的生存空間比較大，社會黨能夠在大多數選區保持議席位，在客觀上形成了一個超級穩定的“自社”政治格局。

　　但在小選區制度下，每個選區只能選出一個議員，一點微小的選票動盪就可能改變一位政治家的命運，這使得所有議員都沒有了安全感。小選區制度把拜票變成了議員最重要的日常工作，前首相岸田文雄幾乎每個星期都要回到廣島一區去站街拜票。同時，小選區制度將政治資金的分配權集中到政黨的黨本部，強化了大黨核心層對各選區的人事控制權，這使得在野黨的當選將變得極為困難。

　　因此，在小選區制度下，自民黨優勢明顯，作為在野黨的社會黨需要與其它多數在野黨結成聯盟才能與之競爭，但與日共結盟則無法與其他保守黨合作，最終社會黨只能選擇與公明黨或民社黨結盟。然而，這需要社會黨放棄其“非武裝中立”原則，接受美日安保條約和自衞隊的存在。這樣一來，社會黨要麼淪為少數黨，要麼接受安保政策立場，但無論哪種情況，社會黨這一阻礙日本突破和平憲法的主要障礙都將徹底消失，這就是小澤一郎小選區改革的第一目的。

　　1994年7月，日本社會黨幹事長村山富市在與先驅新黨及自民黨組建的“自社先”聯合政權框架下出任首相。為維持這一特殊政治聯盟，他突破社會黨長期堅持的"非武裝中立"原則，在國會上明確表態"堅持日美安保體制"，並於同月召開的眾議院全體會議上首次以社會黨幹事長身份承認自衞隊符合憲法。同年9月，社會黨召開第61次臨時黨大會，正式通過《我黨對當前政局的基本態度》，將自衞隊合憲、日之丸為國旗、君之代為國歌等立場寫入黨內綱領。此舉標誌着社會黨徹底拋棄左翼革新路線，雖暫時維繫了聯合政權，但解黨已成定局。

　　1996年日本社會黨改組為社會民主黨，24年大選僅獲1席。

吉田主義路線的解體

　　1979年，巖手縣議會通過決議，要求天皇和首相正式參拜靖國神社，並於1981年由縣議長、縣知事等人使用公費向靖國神社支付了玉串料。當地居民認為這些行為違反了日本憲法第20條的政教分離原則，遂提起訴訟，要求追回公費支出並確認行為違憲。盛岡地裁於1987年作出一審判決，認為玉串料的支付屬於“戰歿者慰靈的社交禮儀”，不涉及宗教行為，因此判定合憲，駁回原告訴求。隨後，仙台高裁在1991年1月的二審中做出改判，法院認為，“公費支付玉串料會引發公眾對特定宗教的關注，實質上援助了靖國神社的宗教活動，違反了政教分離原則”，並宣佈巖手縣縣議會的決議違憲。巖手縣議會當然不服，隨即提出上訴。但最高裁於1991年9月駁回上訴，維持仙台高裁的違憲判決。這一判決成為日本司法史上首次明確政府行為涉及靖國神社時會違反憲法的案例，與1997年愛媛縣玉串料訴訟的最高裁判決共同強化了政教分離原則，但完全未能阻止政治家為了小選區選票，以個人身份繼續參拜靖國神社等行為。

　　橋本龍太郎自1993年出任日本遺族會會長後，出任首相前每年三次以公職身份參拜靖國神社，96年1月在接替村山富士後曾公開表示不會在8月15日進行官方參拜。然而為維持其小選區基本盤，以及安撫自民黨內17萬遺族會黨員，橋本還是選擇在7月29日其59歲生日當天以首相身份正式參拜，成為繼中曾根康弘後時隔11年首位正式參拜的現職首相。當年10月日本首次施行小選區大選，自民黨雖贏得239席，但席次仍未過半，橋本不得不繼續維持“自社先”聯合政權。這對橋本內閣企圖修憲起到了一定的牽制作用，也迫使自民黨更加依賴遺族會及保守派基本盤，此後自民黨內的對外關係政策開始急速右傾化。

　　1996年台海危機後，克林頓政府將中國視為潛在戰略對手，並開始着手製定針對中國的戰略政策。同年4月克林頓總統在訪日期間，與橋本內閣締結了《美日安全保障共同宣言》，該宣言包含兩個主要內容。第一，將美日安保條約的應用範圍由遠東擴張到整個西太平洋地區。第二，就是解禁日本的海上集體自衞權，允許日本在美海軍支援體系下組建自己的海上軍事力量。97年9月、兩國重新修訂《防衞合作指針》，明確了“當美軍介入戰爭時，日本可派遣自衞隊提供後勤支援”的條款，使得日本在對外軍事上從被動防禦轉變為積極參與。然而同年10月，《中美聯合聲明》發表，美國對華政策出現階段性緩和。並且該聲明明確表示美國支持中國加入WTO，於是在巨大的經濟利益面前，橋本內閣不得不在對華經濟政策上又突然左轉，“政冷經熱”由此始。

　　2001年4月，小泉純一郎以戰後最高得票率當選日本首相，執政初期便明確表示要回應選民期望，通過修改憲法解釋推動集體自衞權解禁。他還將參拜靖國神社的行為視為突破吉田主義路線的政治符號，並在同年8月首次參拜靖國神社，且故意模糊參拜時的公私身份。此後，他在2002年4月、2003年1月、2004年1月、2005年10月以及卸任前的2006年8月15日，堅持參拜靖國神社，這一系列行為導致中日關係在2006年安倍第一次內閣上台前持續惡化。

　　小泉純一郎在任期間，為實現日本自衞隊參與阿富汗戰爭的目標，於2001年推動通過了《反恐特別措施法案》，將自衞隊的派遣範圍由日本週邊擴展到美軍全球戰區，並於次年以內閣直接提案的方式，將“有事三法案”送入參議院審議程序。正如開頭所述，在戰後吉田主義路線的壓制下，“有事”法案從未被提交至參議院討論，因此其首次進入參議院議程本身就象徵着吉田主義政治路線的解體，“有事三法案”旨在內閣能儘早將美國主導的戰爭認定為日本的“有事”，一旦政府認定日本處於“有事”狀態，地方自治體及指定民間企業將強制承擔戰爭支援義務。這種將全民納入戰爭動員體系的設計，實質上重構了日本戰後安保體制的憲法基礎。

參考資料

吉田  裕 「靖國神社問題」『日本大百科全書』小學館2013年

渡辺　治「小國主義政治の歴史的終焉」『日本の時代史28』吉川弘文館2004年9月

高原明生・服部龍二『日中関係史』東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9月

PS：97年中美日三邊關係分水嶺

97年3月，中國海軍艦艇編隊首次訪問美國珍珠港

97年5月，日本國會議員西村真悟等人首次登上釣魚島本島

97年7月，香港迴歸

97年8月，除首相外橋本內閣成員再次參拜靖國神社

      同月，日本官房長官首次聲明日美安全合作範圍包括台灣

97年9月，首相橋本龍太郎訪華，為緩和中日關係，參觀瀋陽九一八紀念館

      同月，《日美防衞合作指針（修訂）》簽署

97年10月，江澤民主席訪美，《中美聯合聲明》發表

97年11月，李鵬總理訪日，闡述中日關係的五項原則

97年12月，中日韓首腦首次非正式會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