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認命,就是惠英紅的命_風聞
四味毒叔-四味毒叔官方账号-50分钟前

“我的一生是別人的兩世。”

有些人彷彿一種記憶中的沉澱,初時不覺得如何,待歲月漸進時在某一刻忽然發現:
他(她)早於你成長了很久很久,而時代便是在這種成長中遠去。當你回過神來品味時,這個人開始代表着一種印記。
惠英紅,可能就是這類伴隨一代人成長的印記——
許多年輕人會在內娛綜藝上看到這位“前輩”姐姐毫無顧忌地和晚輩們説笑。與她一同走進觀眾眼裏的還有吳鎮宇、梁家輝等香港老一代藝人。
我曾經認定惠英紅是女版甄子丹,只因《武俠》中她雙刀開路,老大耳刮子抽起甄子丹(角色),接着説“你是唐龍”——
“唐龍”想忘記自己的過去,“十三娘”不想。
不只是“她”不想,惠英紅也不想。
因為“過去”才是她一直搏命的動力。

飾演《武俠》中的十三娘
那年間的惠英紅
很難説導演張徹的出現對於惠英紅來説究竟是福是禍,但張徹改變了她的命運。
因為張徹,惠英紅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1977年,張徹執導的《射鵰英雄傳》上映,男主郭靖由當時香港當紅武打小生傅聲扮演,惠英紅飾演穆念慈,憑藉這部電影,惠英紅加入邵氏電影公司,正式進入香港演藝圈。

惠英紅從出演第一部作品開始,就趕上了當年邵氏電影獨霸銀幕的時代,當年武俠片很有市場,憑藉張徹這層關係,惠英紅成為當年一代“打女”,而在惠英紅之前,或者在張徹之前,香港武俠片最紅的導演是胡金銓,最棒的“打女”是鄭佩佩。最有影響力的武俠片還是1966年的《大醉俠》。
由此可見惠英紅的資歷。
而1982年,憑藉電影《長輩》,惠英紅獲得了第1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這件事足以載入香港電影史——

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一些事的話。
整個1980年代,香港動作片都是香港電影的重要組成部分,邵氏式微後,惠英紅幾經沉浮,最廣為人知的作品是《霸王花》系列,但這個系列最終意外火了兩個配角:
樓南光和吳君如。

彼時惠英紅還要面對很多“對手”,包括從台灣過來的胡慧中,後起之秀李賽鳳、大島尤加利,以及後起的楊紫瓊、楊立菁等。
殘忍地説,張徹時代的動作設計已經落伍了,觀眾不愛看,觀眾愛看美女們拳拳到肉地打來打去,和男人們一樣挑戰各種高難度動作。
《霸王花》系列拍到了1992年,基本上香港電影“打女”時代也臨近尾聲。
在她身邊,洪金寶、成龍的動作時代正式開始,張曼玉、鐘楚紅等在文藝片的道路上一騎絕塵。比她年輕的李賽鳳和大島尤加利出演了《天使行動》系列,楊紫瓊和楊立菁等遊弋在各種都市槍戰動作片中。
惠英紅開始成為配角,這一“配”,就是二十多年,期間種種不堪回首已成過去。
直到本世紀初(2001年),她憑藉電影《幽靈人間》獲得第7屆金紫荊獎最佳女配角,接着在2005年低調復出。

電影《幽靈人間》截圖
以2001年為起點,惠英紅幾乎所有主演或參演的作品,獲獎的都不是武俠(動作片),無論是否願意,她和之前的鄭佩佩一樣,都在嘗試轉變。
2009年,惠英紅主演的《心魔》一舉拿下第29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第46屆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女配角、第10屆華語電影傳媒大獎最佳女主角、第16屆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最佳女演員、第10屆中國長春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等多項大獎。

她在影片中飾演一個對兒子有極強佔有欲的單親媽媽,因不滿丈夫移情別戀終日酗酒,這部電影整體格調偏壓抑,惠英紅飾演的“母親”在面對青春期兒子的種種行為時展開了一些癲狂的舉動,與後來的《殭屍》(又名《七日回魂》)類似,都是“顛婆”形象。

電影《心魔》截圖
此時距離她第一次拿金像獎,已經過去了27年。
2011年,電影《武俠》上映,這部電影可視為惠英紅重現“打女”形象的經典,可惜戲份太少,當時焦點主要是另一位古早武俠片時代的傳奇人物——
王羽。
2012—2017年,惠英紅在英皇旗下出演了幾部電影:
《殭屍》(2014年),我視其為香港殭屍片的終結之作,主演錢小豪近乎以本人身份飾演身陷恐怖境地的過氣演員,女性角色有二,鮑起靜與惠英紅,惠英紅再次拿到了第33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配角獎。

電影《殭屍》劇照
不過自這部電影后,惠英紅開始儘量避免選擇有大量動作戲的影視劇——
早期身體因拍戲等原因留下種種隱疾,此時的惠英紅也適應了新的戲路,所以在《殭屍》之後的2017年,憑藉《幸運是我》拿下第36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

電影《幸運是我》劇照
同一年,因飾演《血觀音》裏的“棠夫人”一角獲得第54屆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

電影《血觀音》劇照
這一年,惠英紅57歲。
距離第一次拿金像獎,又過去了35年。
當影后的惠英紅
“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KTV裏,“棠夫人”一把推倒別人,拿起麥克風旁若無人地用粵語唱起了這首《上海灘》。

這一幕堪稱《血觀音》裏的名場面。
我也是第一次在銀幕上看到了惠英紅表演時的“狠厲”。
此前的“打女”時代,那個和男人一樣拼着命拳拳到肉的女子已然成為新時代裏的貴婦,生活的磨難都化作一舉一動中隨時可能爆發的力量。
2017年,惠英紅很寂寥。
二十多年前那批在她先後出現的“打女”基本上除了楊紫瓊以外全消失了,惠英紅還在拼,似乎要把失去的那十幾年補回來。
新一代觀眾對那年的“霸王花”們知之甚少,但大多能看得到惠英紅依舊在拍戲,尤其是電影質量基本都不差。
年輕一代女演員裏,她和與她一樣拍起戲來不要命的劉雅瑟(代表作《智齒》)合作過《幸運是我》,她們都是少有的能在作品裏“捱揍”的女演員。這期間內,無論香港還是內地,捧過很多“ 打女”,最終時代決定了“打女”們的命運。
惠英紅,已是其中命途尚可的女星,而且轉變戲路後發展越來越好。
2018年,香港特區政府向其頒發了銅紫荊星章,這個榮譽勳章自1998年開始頒授,對象是長期服務社會並有傑出表現的社會各界人士。
2019年,電影《我和我的祖國》上映,惠英紅在《迴歸》這個單元中出演香港女警:
1997年7月1日,香港迴歸當天,為保證國旗分秒不差地在香港上空飄揚,女警“蓮姐”、修表匠華哥(任達華)等平凡的小人物在各自崗位上見證了這一歷史時刻。

也是在2019年,香港發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關於“家國”意志,自此逐漸分流。惠英紅等一批老港星正式集中精力在內地發展。同年在香港獲得的最後(截至目前)一次獎項是第38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配角獎,獲獎作品《翠絲》。
在她身後的香港電影,迎來了一個未知的時代。
與之對應的,則是惠英紅在內地的全面發展,電影、電視劇、綜藝、大型文藝活動等經常能看到她的身影。
2023年,電影《我愛你!》上映,這部電影裏四位主演,兩男兩女,除了倪大紅之外,梁家輝、葉童、惠英紅都是香港演員。他們還演唱了電影推廣曲《愛》,戲外歡脱風格與戲內略顯悲情的色彩相映成趣。

惠英紅扮演一名“垃圾婆”,和“年紀大,不洗澡”的倪大紅談起了戀愛。
我時常拿這部《我愛你!》與她主演的《血觀音》比較,讓我覺得值得一説的,自然是她在兩部電影中反差極大的形象。
若是在1980—1990年代,有人跟我説“你信嗎?有一天惠英紅會和倪大紅飾演情侶”,我一定是不信的。
但這就是時代的變化。
在胡金銓、張徹那一代人的電影中,“中國”是一個整體,“中華”是一種圖騰。
一種類型片也許會沒落,但家國情懷不會。包括鄭佩佩、惠英紅等一批 “打女”,她們也是最早一批與內地演藝界合作的港星。
這也能從側面詮釋為什麼老港星們在內地綜藝節目裏越談笑自如,毫無邊界感。
不認命的惠英紅
惠英紅在內地某檔節目中説自己曾經整過容,原因是因為拍打戲,自己的嘴唇、眼角和額頭都曾被硬物打傷,為了恢復容貌,她不得不選擇整容。因此至今面部看起來都有些不自然。
我記得她最近一次受傷嚴重是在拍電影《Mrs K》(2017年)的時候,因為堅決不用替身,結果被主演任達華誤傷。

上文中的《武俠》也是如此,惠英紅和甄子丹拍打戲,她本人被吊在木橋上,雖然有安全措施,但依然存在危險。
不過與她曾經歷過的“打女”時代相比,已經好了太多。
要知道當年胡慧中、李賽鳳等在拍一場爆炸戲時因為晚跳了幾秒就被嚴重燒傷,差點就此退出影壇。
今天一些演員會在節目中談及吃“苦”:
背台詞是一種苦,準時到場是一種苦,通宵拍戲是一種苦,被導演罵也是一種苦,和羣演們一起吃便當更是一種苦。
但老一代演員,尤其是打星們的苦則是另一種概念:
生死一線,隨時拜拜。
假設,僅僅是假設——
動作片時代依然繼續,惠英紅沒有轉型,她會怎麼樣?
《龍虎武師》裏女動作演員李輝(代表作《鐵馬騮》)説“很多人演着演着就消失了”。
惠英紅沒有,她只是依舊固執,老一代人的傳統被她執守着,比如不用替身拍打戲。
今天的人如果再去看《霸王花》系列,一定要注意一個細節:
在“打女”時代拍出的所有電影裏,就算你不能打,至少你也要學會捱打。
就像吳君如,這位初代“大笑姑婆”再搞笑,也沒少在戲裏捱過揍。
當然後來她也轉型了,轉得很成功。
惠英紅説過一句話:
“我的一生是別人的兩世”。
這句話中包含了太多過往。

名門之後,遭逢鉅變,流落街頭,墮入紅塵,得遇恩公——
22歲就拿下第1屆金像獎影后,卻在後來的歷史中險些自殺。
再出現時,她幾乎都在拼了命地往前走,一直走到現在。

我有時會把她與“棠夫人”和“垃圾婆”重合在一起,似乎這兩個角色對應着惠英紅人生走向的兩種可能。
只是最後,她哪一種都沒選。
她還是選擇做一個不認命的女人。
她本人就是一部最好的,反映女性題材的電影。
這部電影裏沒有故作深刻,也沒有恐男打拳,只有“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不認命,就是惠英紅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