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彈幕專利”告倒成人網站後，Niconico的矛頭會指向B站嗎？_風聞

3月3日，日本彈幕網站Niconico的母公司多玩國起訴成人視頻網站FC2一案終於塵埃落定。日本最高法院宣判FC2侵犯了Niconico多項彈幕專利，判處其賠償1100萬日元，同時責令其停止在日本地區的運營——這場長達9年的法律糾紛由此告一段落。

自2016年起，Niconico曾多次以“侵犯專利權”為由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FC2立即關停面向日本的服務。

然而FC2的服務器設立於美國，原則上來説不受日本法律約束，圍繞着屬地主義展開的爭執在無休止的拉扯過程中拖了太久，久到如日中天的Niconico近乎淪落到了無人問津的地步。

從巔峯時期的256萬名付費會員，滑落至如今百萬出頭的數據，Niconico的用户流失是肉眼可見的既定事實。去年年末的黑客攻擊，加上今年年初的自主規制，都讓這個推動彈幕文化發展的代表性網站逐漸趨於平庸，只能靠着這類奇葩新聞時不時出來刷個存在感。

去年9月在因黑客攻擊經歷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服務中斷後，迴歸的Niconico將自己的網站主標題也改為了“NICONICO(Re：turn)”

Niconico在日本的現狀，跟AcFun在國內的定位多少有些類似——同屬彈幕網站的先驅，同樣是半死不活的境遇。而在Niconico法定代表人栗田穣崇慶祝自己勝訴的推文底下，日本網友們更關心的正是大家所熟知的Bilibili。

窮困潦倒的Niconico沒能像Bilibili一樣走上扭虧為盈的道路並不奇怪，但如果要深究問題到底出在哪裏，恐怕也難有確切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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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回答網友們最關心的問題：Niconico現在不會對Bilibili動手，未來也不大可能因為彈幕專利這點事鬧上法庭（下文簡稱N站/B站）。

N站對自己創造的彈幕文化相當重視，曾多次申請相關專利。

早在2008年N站成立之初，他們就已經向日本特許廳提交了兩條專利申請，分別為“當彈幕重疊時，將其顯示在不重疊位置的機制”以及“通過調整彈幕中的文字大小來顯示文字，並判斷調整後的文字是否重疊的機制”，簡單來説就是優化用户的觀看體驗。後來在與FC2的法律糾紛過程中，這兩條專利也派上了用場。

但有兩點需要注意。一是“彈幕”這一形式並非N站首創，N站誕生之前，華裔軟件工程師Eric Feng在北京創辦的視頻剪輯網站Mojiti就搭載了類似彈幕的功能；二是N站也不想當專利流氓，代表人栗田穣崇曾公開表示過“不想成為像Konami那樣的惡人”，似乎是暗指N站不會效仿Konami推行強勢的專利策略。

Konami在卡牌、音樂、體育遊戲領域擁有大量專利，並且時不時會出警來限制同行使用，例如早年間下落式音遊的專利壟斷

因此N站對待其他彈幕網站的態度一直都是：只要不在日本開展相關業務跟他們直接競爭，就不會多做干涉。像FC2這樣搭載了彈幕功能，涉嫌侵犯專利權，且為日本用户提供服務的網站，N站自然是選擇了重拳出擊。

B站在日本雖簽署了大量商業合作，像是一些遊戲、動漫的投資與代理，不過其主要的視頻業務並未開拓日本市場——或者換句話説，受限於N站的彈幕專利，B站無法主動開拓這片市場，所以總的來説還算是相安無事。

當然了，更重要的是，B站和N站的相關合作可不少。N站會定期舉辦名為“超會議”的大型線下活動，B站也曾作為出展方和贊助商參與了2019年的Niconico超會議；而B站的部分活動同樣也能得到N站的支持，例如Bilibili Macro Link VR在日本的獨播權早年間一般都交給了N站同步直播放送。

商業公司往往不談對錯，只看利益。跨國官司本就不好打，能互利共贏又何必非得爭個你死我活。在N站並無意積極推進海外業務的大背景下，多個隊友總比多個對手要好得多。中國市場的潛力在10年前已經初具雛形，等到“中國版N站”打響了自己的名氣，真正的N站在中國二次元圈層中的影響力想必也差不到哪去，吸引些用户來——當年的N站或許也打過這樣的算盤吧。

至於最後的結果，大家也都清楚了。發展壯大的B站拋棄了“中國版N站”的頭銜，成長為了“中國版Youtube”；而當年那個與Youtube正面對決的N站，卻在保守主義和守舊政策的雙重作用下變得一蹶不振，徹底敗下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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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後，在覆盤N站為何會走到這一步時，不少日本網友應該都會回憶起2010年前後站內那股異樣的氛圍。

去年年初，推特上一位普通網友提到，十幾年前的N站若是能順水推舟，大力推行盈利化，確保創作者的創作動力，帶動網站的變現能力，説不定真有趕超Youtube的機會。N站代表人栗田穣崇隨即回覆道：“當時的反盈利情緒強烈，所以不太可能。”

所謂的“反盈利情緒”對於熟悉曾經的B站的網友來説想必並不陌生，畢竟“未來可能會倒閉，但絕不會變質”的名言就出自這裏。

B站到底有沒有變質大家心裏都有屬於自己的答案，起碼B站用户的反盈利情緒是滲透至方方面面的。視頻開頭的貼片硬廣，視頻途中唐突插入的軟廣，再到UP主真人出鏡的帶貨直播，似乎都成了大家牴觸的對象。不管怎麼看，B站的商業化盈利之路都略顯坎坷，用户們的態度普遍還是“可以賺錢，但別以不體面的方式賺錢”——至於到底怎樣才算體面，其實也沒有標準答案。

N站用户當年的態度與現如今的B站用户大差不差，唯一的區別大概在於B站用户沒得選，而N站用户卻有得選。2010年10月，N站運營人員召開了一場直播討論會，向廣大用户徵求了盈利化的相關意見。

比較有趣的一點是，N站官方對待這一問題的姿態相當低，又或者是正相反的特別高，總之，他們將“通過互聯網實現盈利”形容為“網絡乞討”（Web乞食），發起了題為“網絡乞討是對是錯？”的用户調研。

從結果來看，支持與反對的觀點基本持平，這意味着有接近一半的N站用户不想看到UP主們賺取額外的收益。

N站用户對盈利化的抵制情緒其實不難理解——N站起家靠的是網友們對流行文化的二次創作內容，早年的N站“御三家”東方Project、偶像大師以及VOCALOID，都是二創文化風靡一時的熱門產物。

而二創的本質，説得難聽點就是在官方未授權的情況下擅自使用角色形象，是遊走於法律灰色地帶的侵權行為。考慮到日本網友病態般的版權意識，N站用户與其説是反對盈利，倒不如説是反對通過侵權實現盈利。

在網友們的強烈要求之下，N站延緩了創作者的激勵計劃。大批有才華的UP主選擇前往獎勵分成頗為可觀的Youtube，跟着這些UP主們改變了自己使用習慣的用户也發覺到了國際大公司的硬實力——在N站堅守480P畫質的時代，Youtube甚至已經開始普及高碼率的1080P。迫於壓力，N站只得在後續逐步開放創作者收益化功能，希望以此控制住核心用户的流失。

就像沒人知道2014年嘗試在B站接廣告的12 Dora如果沒有被趕出B站，現如今的B站用户是否會對UP主盈利這件事秉持積極開放的態度一樣，也沒人知道N站如果能在當時更加強硬地推行創作者激勵計劃，時至今日N站的活躍用户是不是還能再翻一番。

事實證明，商業公司往往不談對錯，只看利益。在N站開放UP主盈利權限之後，一些大家潛意識裏看上去有些守舊的日本企業也加入到了這場UGC流媒體時代的狂歡之中。

一個比較典型的例子就是任天堂——在國內玩家眼中，可能會覺得任天堂是一家低調的公司，既沒醒目的廣告投放、也不會找什麼UP主做推廣，全靠自來水。但在日本實際完全是另一幅景象，作為“買量”大户，你很容易在各種屏幕上看到任天堂的廣告，而在與N站合作後，他們的《超級馬力歐創作家》、《斯普拉頓》等遊戲都時常借相關UP主的視頻而“鎖榜”。

當熱門視頻排行榜的前列全都被任天堂的遊戲霸佔，當過去的優秀二創由於版權因素被迫下架，N站用户也不由得開始感嘆，N站算是徹底變質了，變成了利益至上的商人，拋棄了這家網站引以為傲的二創文化。

賺錢不行，不賺錢肯定也不行，進退兩難的N站位於時代鉅變的十字路口，走錯的每一步都顯得致命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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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角川集團公佈的財報數據來看，2023財年第三季度N站的營業利潤為418萬日元，相較於前一年出現了高達41.3%的下滑。到了2024年，N站的具體營收甚至沒能在財報上出現，明面上的理由，則是因為去年6月角川集團受到了大規模黑客攻擊，N站也因此陷入了服務器全面癱瘓的狀態之中，無法直觀統計盈利情況。

但就現狀而言，N站的處境不管怎麼看好像都不容樂觀。全年視頻播放量滑落至2007年的水平，DAU和年輕用户羣體佔比逐年減少，付費用户數量也在持續走低，完全看不到好轉的跡象。

更重要的，作為最早流行的彈幕網站，N站連“互聯網盧浮宮”的位置都難以維持了。

今年1月，N站刪除了總播放量超過9億的5.4萬個視頻，原因在於受近期國際形式影響，日本審查政策收緊，過激內容無法像過去那樣公之於眾，只得採取刪除處理。一時之間，“N站倒閉”的相關論調甚囂塵上，很多平日裏不怎麼接觸N站的網友才發現原來這網站還沒徹底涼透。

至於N站引以為傲的彈幕文化——現在看來可能也不過是可有可無。不管是逐漸淡出大眾視野的“彈幕職人”，還是全面轉向抽象的“空耳文化”，都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模樣。

火了一年還沒過氣的哈基米也可以算是一種空耳文化

甚至可以説N站在彈幕功能上也顯得有些不思進取——比如舞蹈類內容如今在N站扮演着相當重要的角色，是其舉辦線下活動變現以及維持社區活力的一個重要渠道，卻至今沒能實裝類似B站早就有了的那種“彈幕不遮擋人物”的功能。

打開彈幕我就無法看清你，不開彈幕我就不知道我幹嘛用N站

考慮到N站申請的首批彈幕專利將在未來幾年內過期，日本的主流視頻網站恐怕將迎來一波全新的功能升級迭代。失去了用户，失去了文化壁壘的N站屆時還能否抵擋住時代的洪流以及競品的衝擊？又或者説，在財報板塊裏佔比越來越少的N站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都是個未知數——實在很難想象它是不是也能迎來自己的《三國：謀定天下》。

縱使有再多的頭銜與標籤，開創了彈幕時代的N站也已經落後於時代，被時代所拋棄，逐漸淪為了時代的眼淚——就連時代的眼淚這個説法，也早已淪為時代的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