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構《難哄》的氛圍美學與爆款密碼 | 對話主創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58分钟前
《難哄》是國產劇裏少有的從立項起就備受關注的項目。
在播出前,該劇在優酷站內預約量就突破了792萬,創下了平台現偶預約量的新紀錄。播出後熱度也同樣不減,以10376的熱度峯值打破了優酷站內最高熱度紀錄,成為2024年以來優酷熱度破萬最快劇集,並先後登頂了雲合、酷雲等多個第三方數據機構榜單。另外,《難哄》還在Netflix同步播出,創造了中劇在奈飛播出的歷史最高紀錄——全球日榜TOP6,在海外評分平台MDL和IMDb上分別獲得了8.9和8.1分的評價。

《難哄》的故事本身不算複雜,男主桑延和女主温以凡相識於高中,因為誤會而分開多年,在一次意外重逢後逐漸解開心結、破鏡重圓。
在劇集呈現上,《難哄》不同於大家對傳統偶像劇的想象,男女主經歷了漫長的拉扯階段,直到劇情後半段才正式在一起。偶像劇過去所慣用的打點式撒糖法,和觀眾總結的“五集牽手八集接吻”劇情規律,在《難哄》裏統統不成立。

因此,我們在看待《難哄》時,更重要的觀測角度是,在尊重原著進行改編的前提下,如何應對慢節奏對於觀眾耐心的挑戰,從細節處牽引出男女主角之間暗流湧動的情感,以及它如何能呈現更多對於偶像劇當代性的思考。
毒眸與《難哄》導演瞿友寧,《難哄》總製片人、哇唧唧哇影視製作中心製片人曾贇聊了聊,試圖解答上述問題。
壓力與動力
《難哄》的確當得起“未播先火”四個字,該劇改編自竹已的同名原著,目前在晉江有超過180萬的收藏量,在言情總榜排行第一。因此,《難哄》從立項到前期籌備,再到拍攝階段,幾乎都是在大眾的關注下完成。
“我們真的很珍惜,也很在乎每個書迷的意見。對於新來的觀眾,如果大家在看完這部劇之後,決定去看小説、廣播劇和漫畫,我覺得都是好事。”瞿友寧説,“讓這個故事能以很多的樣貌呈現出來,這也是我所期盼的。”
由於原著有龐大的受眾基礎,關注度也較以往的項目更高,曾贇坦言,這是壓力最大的部分。“一方面我們希望能滿足原著粉的期待,同時我們也希望影視劇能有自己本身的特色。所以在平衡這兩點上花了很多的時間。”
瞿友寧執導《難哄》,也是一次“雙向奔赴”。他早在《偷偷藏不住》時就參與了部分工作,接到項目邀約後,他看完小説後很快回復應下,並帶領着劇本打磨了將近兩年時間。
《難哄》的劇本是以原著為藍本進行再創作,除了還原出比較顯性的“名場面”外,更難的地方其實是怎樣讓整個故事更豐滿:以重逢後的時間線為主線,過往的情節需要在恰到好處的位置出現;零星的對話需要擴充,一筆帶過的前情也要做充分的闡釋。
“大家在看小説時想象畫面是很容易的,但要呈現出來,從場地、氛圍到人與人的位置,都要重新思索和架構。”瞿友寧提到,反覆是必然的過程,“這些都是要錙銖必較的,因為不想輕易就略過,所以經常會卡住,反覆討論。”
對“真實世界”的建構同樣重要。劇中對很多原著裏的所謂“邊緣角色”進行了擴充,包括增加男二女二的支線部分。在曾贇看來,這些筆墨都是服務於構建男女主角的真實生活。

“我們的原則是希望整個故事是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他們就是會有好朋友,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這些都是他們無法缺失的人生。”另外,曾贇也希望支線的加入能夠成為桑延與温以凡這對“淡人情侶”的對照組,讓整個故事能更加豐滿。
除了滿足書粉對“還原”的期待之外,大家的每個意見都同樣重要。在《難哄》尚未播出時,瞿友寧就收到很多私信,請求他“好好製作OST”;曾贇也提到,從拍攝期間到現在的劇播宣傳期,他們每天都能收到來自粉絲的大量建議。

這也與哇唧唧哇的年輕人基因有關,作為一傢俱備豐富偶像運營經驗的新鋭劇集公司,他們習慣也擅長與粉絲進行直接對話。“這些都能夠幫助我們及時有效地去調整我們的策略,也是我們和觀眾接軌的機會。所以我們很感激這些關注,雖然我們也很努力,但如果沒有這麼多人的關注和喜愛,也不會有更多人看見《難哄》。”曾贇説。
因此,《難哄》對於書粉及劇粉的“服務”幾乎是全方位的。小到微博角色號的每一條微博,正片裏歌詞上的霜花和桑葉特效,大到反覆雕琢的劇本和整個宣傳策略,都希望能滿足喜愛這個故事的人的期待。

2月的最後一天,劇中桑延開的“加班”酒吧在重慶免費開放,原址被打造成快閃店的形式,一層是酒吧,二層是校園場景,還1:1地還原了劇中天台、麪館等名場面的場景,並展出一些劇中的道具。這是劇集宣傳領域一次較為新鮮的嘗試。

“在前期置景時,我們就希望加班酒吧是一個完全真實的場景,因為它是桑延主要的工作場所,所以就讓美術老師給我們搭了一個兩層半的樓。”曾贇介紹道,“拍攝結束後,我們也跟園區溝通過,希望這裏能保留到開播後再拆除,等大家看過桑延和温以凡的故事後,可以來到他們真實生活的地方看一看。”
《難哄》對待書粉及觀眾的態度,為大IP改編劇提供了可參考的思路,那就是在充分尊重、平等交流的前提下,儘可能不辜負每一顆真心。
如何“造夢”
作為劇集題材中經久不衰的類型,觀眾評判偶像劇的標準雖然一直在變化,但始終不變的一點就是“氛圍感”。當然,這個詞在觀眾的評價側或許是一種玄學,但是對創作者而言卻有着可被拆解的方法論。
温以凡第一次夢遊的戲播出後,在網上收穫了不少好評。劇中共有將近十場夢遊戲份,每一次的拍攝方式都不同。瞿友寧提到,這也是拍攝當中最困難的部分,“一看到今天要拍夢遊,我就説那其他戲就別排了,我們今天就好好處理夢遊。”
以第一場夢遊戲為例,瞿友寧拆解了當中值得注意的細節。“手該擺在哪裏,眼神是什麼樣的,靠近和遠離的時候情緒也有所不同。我們需要通過鏡頭、位置關係和細節,讓大家看到他們的懷疑、試探、不安。所以我們也透過玻璃去傳遞那種虛無縹緲的不確定感,温以凡什麼時候該流下那滴眼淚?一定是她靠在桑延肩上、感覺到安全的時候。”

配樂的部分同樣重要。在後期剪輯時,這段戲的配樂改了三四次,才達到瞿友寧想要的那種“層次感”。“如果大家願意再去聽一下配樂,你發現能夠聽到呼吸聲。想讓大家聽到呼吸聲的時候,音樂會靜止,你的心臟掉了一拍的時候,音樂也會陪着你掉了一拍。”
在拍攝時,現場也給予了演員充分沉浸的環境。“我們幾乎都像是躲藏在桑延和温以凡的小房間裏偷窺一樣,看着他們的故事,被他們所打動。”瞿友寧回憶到,有很多次現場的工作夥伴或是來探班的朋友都會在拍攝時不自覺跟着掉眼淚,因為情感是足夠真摯的。

過去,偶像劇是負責“造夢”的產物,但現在,這種夢境被要求與現實之間的距離更近。因此,除了需要氛圍感,如今的觀眾也很看重故事推進的合理性。特別是對於偶像劇而言,太濃烈的感情與現實形成更強烈的對沖,因此需要全面的鋪墊和展示,才能完全令人信服。
劇中頗受好評的設計,是開頭固定的校園部分和結尾的桑延視角番外,包括小標題的呼應與補足。國產劇領域是到近幾年才開始注意到“單集結構”的重要性,即便不是單元劇,也要讓觀眾在觀看單集時也能獲得完整的情感閉環。

“如果大家有仔細看的話,開頭的校園部分其實也是有時間線的,從相遇一路往前遞進。中間的閃回可能是跳躍式的,但每一集的開頭串聯起來,就是桑延和温以凡在校園時期感情推進的過程。”瞿友寧解釋道。
關於桑延視角的加入,瞿友寧和編劇團隊也思索了許久。“我讀小説的時候,看到番外是很驚喜的,因為再去回想整個故事,會有很大的觸動。但是劇集呈現上很難這樣,如果放在最後的話,觀眾會不會太晚滿足了?可能大家在看正片的時候會覺得桑延怎麼嘴這麼硬,或者這麼神秘,但是彩蛋會給大家揭曉,那些舉動的背後是因為試探、因為在乎,因為不想讓温以凡看出來他對於她的嚮往。”

“這樣就會變得很有趣,大家能看到兩個明明都在乎對方的人,怎樣在小心翼翼地讓舊情重新萌芽。”這也是瞿友寧這麼多年來做偶像劇的經驗,“觀眾的情感是跟着女主走的,但又比女主超前一點點,所以會更期待兩個人的雙向奔赴。”
情感的複雜性雖然能夠讓整個故事更有張力,但問題就在於,這些“暗流洶湧”如何才能精準地呈現出來,並且傳遞到觀眾一側。
劇中的很多細節都是服務於兩個人重逢後感情的緩慢變化,比如温以凡的妝造。瞿友寧説,“一開始她的衣服幾乎都是高領、深色、比較寬鬆的,完全把自己包裹起來,因為她受到過傷害,不敢放心地去觸碰每個人。”

髮型的變化也是如此。温以凡剛出場時有劉海,這裏與原著的描寫不太一致。曾贇解釋道,當時大家針對這個設定討論了很久。“我們希望大家能看到她從最開始包裹着自己,到最後她的衣服更明亮,所有的頭髮都甩到後面去,成長為一個全新的温以凡的過程。”
演員們也參與到這些細節的鋪陳當中。曾贇分享了一個故事,劇中温以凡第一次穿紅色衣服的時候,章若楠很謹慎地嚮導演確認,“這是温以凡第一次穿紅色,是不是她現在可以穿紅色了?”
現偶的當代性
《難哄》在偶像劇賽道的特點很明顯,就是在感情推進上更緩慢。
桑延和温以凡之間的感情不是濃烈的、大開大合的風格,而是小火慢烹的互相試探和靠近:桑延因為曾經被傷害過,又獨自守候這段感情很多年,因此即便是重逢後,也很難太主動地重新展開追求;温以凡則是在高中時期遇到重大的人生變故,加之校園時期的主動分手,讓她對桑延的感情也相當複雜。
這種緩序的情感變化,也與兩個角色的性格有關。曾贇提到,他們在籌備《難哄》前期,進行了市場調研。“我們知道一定是絕地大反擊的爽文是更受歡迎的,但温以凡不是這樣,她既沒有破繭成蝶式的成長,也沒有歇斯底里的反抗,雖然這些都是大家看劇的爽點。”

因此,温以凡並不是時下流行的性格鋒利、有仇必報的大女主,而是即便在人生經歷了許多困難,依然體面、積極地面對生活的普通人。用曾贇的話説,“《難哄》的特別之處就在於,它不是講述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而是在車水馬龍的都市裏,兩個人相互靠近和治癒的故事。”
當然,這種在情感上緩速的節奏推進,和諸多需要細心觀察才會發現的細節,對於當下已經習慣接收碎片內容的觀眾而言,無疑是一種挑戰。
“現在也有很多優秀的現實題材作品,它不通過強情節去吸引眼球,而是娓娓道來地去呈現人物狀態和故事,這也是我在閲讀小説時的感受。”瞿友寧表示。

説是挑戰也不全然準確。在瞿友寧看來,現在大家的調子已經“慢下來了”,近幾年颳起的復古潮也好,露營、郊遊等生活方式的走紅也好,都是社會思潮轉向的體現。因此,選擇用更細膩的方式去講述桑延和温以凡的故事,既與他們之間的感情變化更為契合,對如今觀眾的需求同樣是一種滿足。
而這種“慢”,也是陪伴感的重要來源。瞿友寧分享了自己早期拍偶像劇時得到的觀眾反饋。《惡作劇之吻》2005年9月在台灣中視播出,每週日晚上十點更新。他注意到,在長達近五個月的播出期內,大家會在工作時和同事聊起劇情,也會開始去思考自己遇到的人是不是真的合適。“在這些反饋中,我發現我做的劇是可以陪伴大家的生活的。”

繼2011年的《我可能不會愛你》後,再度重新操刀偶像劇,瞿友寧也關注到了市場的變化。“以往的偶像劇可能會更夢幻一點點,但是現在大家更清醒了,所以需要用更現實、更自然的狀態呈現。”

因此,過去大家所熟悉的那些“完美主角”,在包括《難哄》在內的現在的現偶中已經越來越少見。“我在試圖塑造兩個更真實的人,真實的人就會有喜怒哀樂,有情緒變化,有懷疑和糾結。我覺得現在的劇不太能夠再創造出一個遙不可及的角色了。”
同樣的變化也發生在社會情緒上,近幾年,大家對於愛情的態度似乎發生了集體的轉向。復旦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沈奕斐提到,“以前人們覺得談戀愛很簡單,你總能找到一個戀愛對象,只是戀愛時間是否長久的問題,但現在,連進入一段戀愛也越來越難。”

用瞿友寧的話來説,這是一種“妥協”,“因為大家都認清了現實,當我們想要的愛情沒辦法完美的時候,人就會選擇將就,在這種將就的過程中,很容易產生疲倦感,所以現在的愛情越來越快速,越來越不講究所謂的契約精神。”
這應該能解答為什麼我們到現在仍然需要偶像劇。在愛情的定義已經逐漸模糊的時候,偶像劇在某種程度上提供了一種“樣本”——《難哄》所描繪的正是理想感情的範本。正如瞿友寧所言,桑延在遇到温以凡以後,明白了他的等待是值得的,温以凡也逐漸重新獲得了缺失多年的安全感。

“在現在大家普遍對愛情的信念感不那麼強的情況下,《難哄》給了非常強有力的對愛情的信念感。”曾贇説,“它讓大家相信這段愛情是存在的,相信這兩個人存在,相信你也能得到好的愛情。”
從《偷偷藏不住》到《鳴龍少年》再到最近正在播出的《難哄》,哇唧唧哇作為在劇集賽道入局不算久的公司,已經有了很鮮明的做劇基因。雖然表面上看都與校園故事相關,但究其核心,是在瞄準“年輕人喜歡的類型”進擊。如曾贇所言,哇唧唧哇的目標,是做出既有鋭度又有温度的,懂年輕人的好內容。
回到《難哄》這個名字本身,對於當代年輕人而言,當我們相信這樣純粹、真誠和熱烈的感情真實存在,那就已經被“哄”好了。